第7章
下午時光過的飛快,夕陽西下的傍晚,熊予諾帶著已經完成的家庭代工成品出門,雖然告知了傅旭陽,那男人老樣子轉過頭去,閉眼沉思,絲毫不肯理會他。
熊予諾關門落鎖,走到下方樓層的某戶按了電鈴,應門的是個短卷發的中年婦女,一見到他馬上就親切的打招呼:「原來是小熊啊!」
婦女身後的房間裏還坐了幾個中年大媽、上年紀的老奶奶,一聽到是熊予諾來,本來還很專心的在趕制家庭代工,一個個都擡起頭來,笑容和藹可掬的跟熊予諾揮手,熊予諾和氣的逐一問好。
這個棟老公寓的媽媽們多半是家庭主婦,除了基本的家務跟帶孩子之外,最常做的就是家庭代工賺點小錢來貼補家用或當私房錢,通常這群媽媽們之中會有一個最熱心的號召,幫大家從工廠批貨、交貨、轉交薪水,熊予諾所做的家庭代工亦是依靠這位大媽來仲介。
「陳媽媽,這是已經完成的三百個紙袋。」熊予諾把兩箱裝滿紙袋的箱子,放到原本就不大的房間角落。
「哎唷,小熊你還是一樣完成的很快嘛!謝謝你啊!」陳媽媽拍了一下熊予諾的肩膀,有點歲月痕跡的臉使她的笑容又平易近人幾分。
「各位媽媽們也辛苦了,需要我幫忙盡管說。」熊予諾謙和有禮的回應。
在這棟大樓裏面,熊予諾給人的印象不外乎是個有禮貌的好青年,遇到其他住戶都會問早問好,看到爺爺奶奶輩的提重物都會主動幫忙,見到小孩子們會主動扮鬼臉逗弄,長相俊俏、人又好親近,幾個媽媽們都把他當親兒子寵,三不五時還會塞青菜、塞自己做的料理給他呢。
熊予諾坐下邊做手工邊陪著媽媽們天南地北的講八卦,從隔壁的六十歲的老張老來得子到菜市場的賣豬肉的阿吳娶了第三任老婆,菜價上漲、小孩難帶、老公外遇、兒子結婚……雞毛蒜皮小事無一不談,有個媽媽還趁機推銷自己的女兒給他,讓他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畢竟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是同志。
結果都快八九點了才回神想到,自己現在不是一個人住,家裏還有個等著吃飯的總經理傅旭陽啊!就算是被害人也有人權,不能這樣餓著別人的。
匆匆道別後,熊予諾連忙趕回家,一開門發現阖眼的傅旭陽倚著牆面,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房間角落,連忙沖到人身邊抓住對方肩膀搖晃:「傅旭陽先生,你不要死啊!」
「……」傅旭陽眉頭擰了擰,閉著眼睛緩緩張開,語出犀利,「你這白癡,我都被你綁著不能動彈了,你居然連我睡覺都要吵……」
「對不起……」本來以為傅旭陽奄奄一息,沒想到只是在睡個覺而已,大驚小怪的熊予諾感到抱歉,問道:「你餓了嗎?要不要吃東西?」
「不用,你扶我,我要側躺睡覺。」
熊予諾用雙手扶好傅旭陽,調整了一個舒适安穩的位置,讓他可以面牆側躺下來,卻無意間瞥到被麻繩束勒住的手腕上明顯的紅痕,仔細瞧還可以發現都破皮了。
一定很痛吧。明明不是自己綁上去的,熊予諾卻懷著歉意,臉上有些心疼的神色。
長時間采坐姿,背部靠在硬梆梆的牆上,不能走動、不能舒展筋骨,傅旭陽屁股都坐疼了,縱使手腕腳踝上緊綁的繩子沒有解開,側躺下來的還是覺得舒服些,很快的又閉眼歇息。
熊予諾晚餐又泡了一碗泡面解決,邊吃邊想的明天要去采買哪些物品,列下清單,堂堂的總經理應該是無法接受三餐泡面果腹的生活,估計要去買些米,煮些香噴噴的白米飯,下午喂他吃面的時候,他喜歡吃肉,如果有看到便宜的雞肉也買一些好了,最近想嘗試新的雞肉料理,蔬菜、雞蛋也需要……熊予諾專心的條列式記下,完全不知道自己如此行為可謂過度關心。
此時,手機響了,當然不是傅旭陽的,因為傅旭陽的手機電池已經被熊予諾拔起來了。
「喂?」接起電話,熊予諾知道傅旭陽在休息,音量放低。
「喂?小熊啊,我阿母啦。」電話那頭的聲音熟悉溫暖,正是熊予諾的母親。
「阿母!」許久沒接聽到父母電話的熊予諾相當開心,一瞬間拉高音量,瞥見傅旭陽移動了一下,講話才變小聲,「你跟阿爸過的好不好?」
「都過得很好。」聽到心愛的寶貝兒子關懷,熊母反問道:「你呢?工作如何?女朋友交了嗎?」
「呃……」熊予諾語塞了一會兒,想想還是告訴母親實情,但是部分美化過的事實,「我換工作了啦,女朋友喔……緣分還沒到啦。」
「怎麽又換工作?你啊,要吃苦耐勞一點,好好做、努力做,長久下來老板就會看見你啦。」熊母語重心長的叮咛,面對自家兒子老是換工作實在擔心。
「還有啊,你齁,再沒交女朋友的話,找一天來鄉下,我叫你阿爸給你介紹,村裏的姑娘有幾個都很漂亮捏,屁股大,應該很會生喔!」熊母熱情的向熊予諾說道。
「好啦,阿母你不用擔心啦。」熊予諾有些哭笑不得,他的雙親五六十幾了,總是會催促著熊予諾找個好姑娘締結姻緣,過個幾年最好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兒,好讓他們老人家可以含饴弄孫。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熊母叨念講了幾句,出於關心的要遠在他鄉的兒子照顧好他自己。
「沒問題啦,阿母你跟阿爸也是喔!我明天會彙錢過去給你們。」熊予諾自從出社會找到工作後,固定每個月都會彙個一萬塊的錢給兩老,可是時常更換工作的他,收入變的起伏不定,彙款也更改成五千到一萬塊不等,心疼兒子的熊父熊母老是叫他別再彙錢過來,老家裏面又不缺錢,偏偏熊予諾覺得自己已經在遠鄉工作,平常無法陪伴在父母身邊,這點孝道還不盡那豈不枉為人?就算手頭緊照舊堅持彙錢。
與熊母閒聊兩句過後,熊予諾說著掰掰挂了電話,由盤腿坐轉而整個人放松的向後倒下,轉過頭望向窗外,本該明月如晝、一天星鬥的夜空,如今陰暗的雲朵遮蔽了月色的皎潔,星子稀疏黯淡,殘光隐去,只馀一片無暇的墨色,一如熊予諾幽深卻什麽也映照不出的空洞瞳眸。
再看看眼前這個背對自己的男人,論身高、外表、工作、薪水樣樣都比自己強,不忍讓熊予諾妒羨神情溢於言表,可後來想想,這男人沒來由的就被誤綁了,跟自己被人當替死鬼一樣可憐,不禁同情起對方來了。
熊予諾起身,打開櫃子拿出藥膏,跪坐在被對自己的傅旭陽身旁,伸長脖子看看傅旭陽,确定他還是閉著眼睛在睡覺,吐了一口氣,雙手竟然鬼使神差的幫對方解開手腕上的粗制繩子。
「傅旭陽先生,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朋友會綁架你,若是我早點知道一定會竭力阻止,可惜我就是這麽傻呆又天真的人吧,才會不明所以的被卷這場綁架案,還被人利用來背黑鍋。」熊予諾聲音細微,夜闌人靜所以依舊清楚,像是在跟傅旭陽講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打開小藥罐,挖出藥膏,用指腹溫柔的在傅旭陽手腕上塗抹,細心的把磨破的地方都塗過一次,光用看的就彷佛能感覺到疼痛,即便如此這男人還是熬了一天,熊予諾當下只有滿腔的歉意與憐憫。
「我啊,從小在鄉下長大,畢業後才到都市來過生活,父母親對我都很好,我一直想著可以衣錦還鄉的讓他們替我感到驕傲,可是現在……」熊予諾低頭,聲音嗚噎又極力壓抑,聽起來竟有種無言的酸楚。
「其實,我希望你逃走,也希望你不要逃走。」半垂眼眸,食指沿著傅旭陽紅腫的手腕蜿蜒的來到掌心,微熱的溫度傳遞而來,讓他有些依戀。
熊予諾一直處於雙面的矛盾之中,一方面希望放走傅旭陽,一個無辜的人莫名被綁備受禁锢,吃飯如廁基本生理需求都得先經過別人同意,縱使曾經高傲驕矜,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只折翼的雄鷹罷了;一方面又不希望放走傅旭陽,自己染上污點無所謂,可是想到父母沒人照顧,還因他而感到羞恥、遭人嘲諷的話,他可能真的會想在監獄裏自裁了斷。
「傅旭陽先生,如果你現在醒著,請逃跑,好嗎?」揍他一拳也好,奪門而出也好,現在的熊予諾打算逆來順受,豪不反抗,可在他眼前的傅旭陽寂然不動,平穩的吸吐氣息,貌似睡的安穩。
靜默許久,恍如空氣都為之凝結,熊予諾重新拾起麻繩,小心翼翼的重新綁回傅旭陽的雙手手腕上,卻刻意綁的松一些。
「傅旭陽先生,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像是藏盡萬般無奈的聲音,一顆晶瑩淚滴墜落於傅旭陽的掌心。
熊予諾鋪好地鋪,把自己棉被分了一半給傅旭陽,關燈然後背對背的靠著,閉上眼睛,睡了。
至始至終都沒有入眠卻雙眸未開的男人緩緩睜眼,連同手機的通話以及熊予諾的內心獨白,一字不漏的完全入耳,之前對於熊予諾所下的所有定論一夕之間徹底打翻,心緒混雜的他失去了判斷能力,沒有逃走,甚至還覺得熊予諾其情可憫,可是回頭想想,他終究是參與綁架、終究是犯法,這能夠饒恕嗎?心神動搖的傅旭陽整夜未眠。
而那掌心上早該冰冷的淚滴,燙人依舊。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