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也只能将主意打在陸芍頭……
第82章 也只能将主意打在陸芍頭……
院子裏前幾日才冒出的綠尖, 一段時日未注意,竟肆意野蠻地生長開來。
陸芍躲在屋子裏頭,薄滑的綢緞半挽至臂彎處, 露出一截嫩白的小臂。她撚着繡娘送來的絹扇,對着外頭的日光照了一照,眉眼浮出笑意。
“辛苦各位娘子趕在開張挂幌前将這些絹扇交付與我。我瞧着各位娘子的繡活做工都屬上乘,心思也細致,當是出不了差錯。”
說着, 便囑咐雲竹将一早剪好的碎銀逐一分發至繡娘手中。
繡娘瞥了一眼碎銀, 竟比先前說好的還要多。
“只要娘子們費心, 我這兒自然也虧不了你們。做買賣貴在一個“誠”字,兩廂敞亮,這買賣才做得長久。”
陸芍打着扇子, 拂起雲鬓碎發, 那雙打扇的皓腕白生生的,晃人眼, 繡娘心裏忖着, 這大抵是金露玉膏養出來的手, 這樣的人家若是長期願意信賴她的手藝, 也只要她們做得好, 便解決去歲上頓不接下頓的窮困潦倒。
她們眼底生輝,拿了銀子便退了出去。
雲竹将擺出來的絹扇放回箱匣,不敢出絲毫出錯。
如今綠樹陰濃,瞧着不熱,但是清風愈發無力倦疏,她們得趕在入夏前,将鋪面裝點好。
陸芍打着扇子忙碌起來, 反複清點數目,确認沒有差錯,便囑咐福來備車去了繡坊。
豐樂街上的行人脫去厚重的襖子,換了衣袖招招的春衫。街上有不少販夫走卒,掙脫夾棉襖子束縛,臂膀有力,步履輕快,随口吆喝的聲響振飛栖在濃綠之間的黃鹂。亦有步步生香的小娘子,耐不住深閨寂寥,趁着天朗氣清,掩着面四處逛逛瞧瞧。
香車行駛緩慢,垂在華蓋四角的穗子悠悠晃着,陸芍閑着無趣,便撥開小窗轎簾,探出腦袋,沉浸在瓦市街巷的煙火氣中。
外邊的喧嚣聲灌入耳裏,嘈雜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遮覆,似在交談甚麽,陸芍聽不真切,也沒斂神去聽。
車輪碾過石板,停在一家朱漆油亮的鋪面前。陸芍踩着腳凳下來,福來已經在香車後頭,解開箱匣上纏縛的麻繩,将朱紅箱匣的卸下。
鋪面差不多打點好了,地面也被掃得不染纖塵,也只有裏邊的陳設擺放得靠陸芍拿主意。
但這桌椅木櫃的擺放,也得講究個章法,既要讓鋪子豁然清明,瞧着舒心對稱,又不能本末倒置,讓鋪子的裝點掩蓋實際做的買賣。
好花配好盆,才能錦上添花。
陸芍指着擺在左側的立櫃道:“将這個立櫃搬至櫃臺後頭去,上邊就擺張娘子拆繡的五副山水畫絹扇。”
她退後幾步,站在鋪子外邊的日光裏,雙手比這立櫃,看着擺上的絹扇眼含笑意。
細微之處見真章,雖是些輕省的活,裝點起來也頗費心思,待一切擺放有序,已經過了午膳的時辰。
三人就近尋了一家挂着紅栀子燈的正店,各家正店都有叫得上名的廚子,他們去的這家,李姓,以煎炸出名。
這家店最拿得出手的便是炸銀魚和油煎雞,除此之外,陸芍還要了油炸風消餅、油炸燒骨和順胃的白玉湯,将菜名報給店小二。
汴州繁華,上至王公勳貴,下至販夫走卒,往來人流衆多,即便過了午膳,正店裏頭仍然坐着不少歇腳、用食的客人。
好不容易得閑坐下,嘴巴卻是閑不住。旁桌坐着兩個灰布直身的人,木箸夾菜的間隙,兩片嘴唇上下磕碰,一刻不停。
陸芍也想知曉如今汴州有哪些傳言趣事,便托着小臉,饒有興致地聽着。
其中一個口直心快,直言道:“四殿下不是死了,如今又從哪兒冒出來一個?”
四殿下?
陸芍豎耳聽着,能喚上一聲‘殿下’的,大抵是皇室宗親,倘或她記得沒錯,蕭氏一脈行四的皇子早逝,他們口中的‘四殿下’,喚得當是蕭啓。
“聽聞那年殿裏起火,殿下為人所救,活了下來。”
那人‘嘁’了一聲:“這麽多年過去了,你說是他就是?指不定是哪個人心存禍心有意攪亂超綱。你瞧,如今外頭傳得風言風語,也不知安得甚麽心思?”
坐他對面的人擺擺手,撂下木箸,湊近了同他說:“這回恐怕不是空穴來風,你可知餘州言氏?”
那人只是聽過一二,卻不明二者之間的有甚麽關系。
“言氏鼎盛時,門生廣布,不少清貧寒門出身的士人受恩于言氏,有了讀書科考的機遇。是以言氏一族向來很受讀書人敬重。不說別的,就說除夕夜被東廠拿下的都察院都禦史俞灏,他不就曾受過言氏恩情嗎,否則憑他的出身,哪能平步青雲坐到這個位置?”
那人被他勾起興致:“這麽說來,我若記得沒錯,四殿下的母妃不就出身餘州言氏嗎?”
“所以我說,倘或你口中的四殿下是有人冒名,那餘州士人為何争相推崇追随?不就是坐實了四殿下的身份,他們才敢放出這樣的風聲嗎?”他眼珠子靈活地左右一瞥,突然壓低聲音道:“要知大梁士人衆多,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能撐起半邊天,消息一出,你瞧好了,汴州沒幾天安穩日子咯。”
陸芍攏着眉頭,聽得一團亂,不是她聽不懂布衣男子的交談,她只是覺得有些言辭很是耳熟,腦海中四分五裂地躍出一些稀碎的記憶,待要拼湊成完全的畫面卻又覺得差些條理。
店裏的小二托着朱漆托盤,托盤上累着四道菜,吆喝開聲,以免撞着碰着,一路端至陸芍面前,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一面端菜,一面介紹着:“炸銀魚、油煎雞、油炸風消餅、油炸燒骨,還有道白玉湯一會兒端來,客人慢用叻。”
陸芍思緒回籠,嗳了一聲,接過雲竹手裏的木箸。
店內四扇屋門洞開,未設竹簾,裏邊熙攘,煙氣也重,日頭燒進來,反倒比外邊還要悶熱。
陸芍還思忖着布衣男子的話,那番話就像在她面前鋪挂了幾層薄紗,分明能瞧出薄紗後頭的廓形,就是拼不成完整的模樣。
她心裏頭煩躁,胃口驟減,連着打扇的幅度都稍帶急促。
雲竹瞥見她額間的細汗,撞了撞福來的手肘:“店裏頭熱,去外邊買些香飲子罷。”
福來二話不說朝店外走去。
陸芍仍是自顧自地理着思緒,她将‘餘州言氏’、‘貴妃娘娘’、‘大火’、‘四皇子’、‘貪稅’,這些字眼統統拼湊起來,腦海中的思緒逐漸厘清,直至記起廠督不經意說過的話,打扇的腕子一頓,一雙杏眸驟然撐圓。
“雲竹,廠督今晨起時,可有說要去何處?”
近段時日,春乏夏困交替着折磨人,陸芍嗜睡,若沒要緊事,總要睡至巳時才醒。這個時候,靳濯元早已起身,大抵是不願吵着她,沒鬧出聲響。
她回回醒來,床榻外側冰涼一片,總不見他人影。
雲竹忖了忖,搖頭道:“廠督不是去大內替聖上分憂嗎?”
“穿得甚麽衣裳?”
“好似是常服。”
陸芍意料之中地籠着眉心,斂起眸子喃喃道:“沒去大內...”
大梁禮崩,着裝衣裳上多有僭越。靳濯元是司禮監掌印,着聖上禦賜坐蟒服,雖說只是一件衣裳,可這份殊榮許多重臣都難以企及。
平日督朝,他都會穿耀眼的正紅,也獨獨不去大內的日子,才會換上一身常服。
陸芍眼底染上愁緒,她不知道廠督要做些甚麽,正因猜不出深淺,才愈發不安。
她站起身,手背撞着桌角,紅了一片,卻不覺得疼:“雲竹,我心裏頭總有些慌亂。”
雲竹捧着她的手,端倪傷勢,瞧着并未破皮,才松了口氣。
“夫人,馬車當是停在不遠處,那我們回吧。”
陸芍點頭,正是要招呼店小二結銀錢,闊開的木板們外便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側身望去,是魏國公提着衣袍踮腳裏往。
他瞧見陸芍,便放下拭汗的手,斂衽上前。
陸芍福身:“父親怎麽來了?”
魏國公見她帶禮,面色稍緩,問了聲:“近幾日天氣愈發熱了,你在提督府一切都好?”
突如其來的客套教人摸不着頭腦,陸芍直覺魏國公這話另有深意,不單是寒暄。
可她今日急着回去,沒有多餘精力去猜魏國公的心思,直言道:“我一切都好,沒有甚麽不稱心的地方。近幾日确實天熱,父親也要顧念自己的身子,莫要勞心傷神。”
她站在方桌側邊,沒有坐下交談的打算,說話時語氣生疏,偏偏話裏又帶着小輩的體貼,挑不出甚麽錯處。
“是熱是熱。我瞧着眼下這個時辰日頭毒辣的很,你是要回府去嗎?”
魏國公抿了抿嘴,聲音很輕,說話時沒甚麽太大的波動,很快湮沒在正店沸揚的笑語中。
陸芍擡眼,瞧見魏國公疲累的深陷在細紋堆蹙的眼眶內,不過一段時日未見,有那麽一瞬間,似是老了許多。
她喉頭發澀,心緒雜陳,縱使幻想的溫情只是鏡花水月,但血緣親脈擺在那兒,只要血液流淌,那便是熱的。
她只好主動問道:“父親有事要同我說?”
魏國公幾度張口,對上她坦然的眼,又愧怍地垂下頭去。
陸芍見他躊躇緘默的模樣,心裏的疑惑有了着落。她緊攥着手裏的扇骨,粉薄的指甲嵌入掌心,暈出一圈冷白。
她雖然同魏國公府不再往來,可看守王氏的人手并未撤去,裏邊但凡有些風聲,守衛都會差人回禀。
陸芍知曉,近段時日的魏國公府一點兒也不太平,王氏自寒食節之後就被看押在蘭德院內。
靳濯元只下令看守王氏,并未禁止府裏的人往蘭德院走,魏國公和她終歸是結發夫妻,心裏悲戚時,不免過去看她幾回。可她除了冷言冷語,便是滿嘴胡話,說得急了,發髻散亂,眼底通紅,似是患了癔症。
也不知底下哪個嘴碎的人,城裏頭發生的時,不過多久,就被她傳至樊金寺。陸婳本身就不願呆在城郊,隔三差五尋事挑釁。一聽府裏出了事,性子愈發乖張,初時只是摔摔東西,後來發覺自己吵鬧并不奏效,便想以自戕脅迫,鬧得樊金寺一片烏煙瘴氣,吓走不少香客。
師太實在沒法,只好托人下山,将此事說與魏國公聽。
魏國公兩頭焦灼,他自然想事情不痛不癢地揭過,圖個萬事大吉,可他偏偏作不了這個主。靳濯元那處,他說不上話,思來想去,也只能将主意打在陸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