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廠督給你買蜜甜蜜甜的饴……
第62章 廠督給你買蜜甜蜜甜的饴……
太醫跪在地面, 按捺不住好奇,一壁擡手拭汗,一壁不忘隔着衣袖偷觑幾眼。
比起靳濯元近幾年來的惡名, 方才耐着性子勸陸芍喝藥的模樣顯然比平日更可怖。
人們對認知之外的東西都隐隐覺得慌亂不安,直至瞧見靳濯元動怒,鄭院使心裏才找回些奇怪的熟悉感。
他們暗暗感慨陸芍生來運道不好,汴州那麽多貴女,怎麽偏偏便挑中了她。跟了靳濯元這樣的人, 成日戰戰兢兢行事, 哪裏還有甚麽安适的日子。
就算日後僥幸存活下來, 誰又能保證不沾些瘋病,放眼诏獄裏頭的那些人,被折磨成失常扭曲的樣子, 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他們也只敢将那一星半點的同情埋在心底, 不敢宣之于口,唯恐榻上的人将心底的那股無名怒火燒連至自己身上。
擱在香幾上的湯藥左右晃了幾瞬, 等不到陸芍答複, 他又伸手端起, 悶聲喝了一口, 而後擡起陸芍的下巴, 将自己的雙唇貼了過去。
她不似當時病中的自己,乖乖躺在榻上,任由人渡藥。燒得嫣紅的唇上只要沾了澀苦的藥湯,她便死咬着齒關,說甚麽也不肯張嘴。
被靳濯元壓迫得急了,還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褐色藥汁自二人唇角溢開,滴在他才換好的素淨的衣襟上。
流夏吓了一跳, 忙跪在地上:“掌印,不妨教奴婢試試。”
靳濯元并未搭理她,只是以舌尖舔舐着陸芍咬過的痕跡,細咂着慢湧出來的血腥味兒。
“這是偏要同咱家對着幹?”
陸芍的唇上同樣染了一抹赤色,他緊盯着那抹鮮麗,眼底劃過一抹貪嗜和激奮。手掌的力道不知不覺地加重,掐着她的下颌,落下幾道刺目的指痕。
大抵是被掐疼了,她終于伸手去扒靳濯元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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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又苦又疼。”
因着高熱的緣故,陸芍雙眼酸澀,重重地壓着,近乎掀不開眼,她恹恹地垂着腦袋,眼底早就籠起霧氣,迷蒙成一片。
靳濯元仍是捏着她的下颌,語氣兇狠:“知道疼便喝藥。”
手腕的勁兒卻早已将松了大半,他慢慢地攤平掌心,小心翼翼地托着陸芍垂耷的腦袋。
突然,掌中傳來細密的溫熱,擡起一瞧,她卷翹的睫毛上沾着晶瑩,而後愈聚愈多,一顆顆滾落下來。
“你哭甚麽?”
聞聲,陸芍哭得更兇,好似被人一問,所有的委屈都一擁而上。
她不是被靳濯元兇怕了,只是病中容易多愁善感,時不時便能記起一些懊喪低落的事,尤其是陳姨娘的話,斷斷續續萦繞在耳邊,甫一想起阿娘是為人構陷才病死他鄉,陸芍的心口就如刀割一般的疼。
靳濯元最受不住她掉眼淚,她一哭,素日裏再冷靜自持的人,心裏都要起些波瀾。他後知後覺自己将話說重了,頓時有些懊惱,後悔自己不該同病中的人置氣。
便又耐下性子,替她理着散亂的鬓發,攬在懷中,像哄嬰孩一般,有一下沒一下地順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咱家不兇你。”
陸芍并未止住眼淚,只是渾身顫動,也沒甚麽哭聲。
靳濯元這才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
平日哭時,總是敞着聲音哭,不似今日,眼淚淌着,面上卻沒有多大的情緒,就連聲音也是哽在喉間,除了眼淚,整個人都了無生氣。
“芍芍。”他心裏驟亂,忙喊了鄭院使。
鄭院使跪在地面,膝蓋有些酸麻,起身時有些踉跄,近乎是磕磕絆絆走至榻前。
他複又診了回脈,大抵是方才郁結積心,病情似乎又重了些。
“掌印,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他盯着香幾上那碗涼了大半的湯藥:“得先将高熱壓下,夫人才會舒坦些。”
流夏眼疾手快地奔出屋子,從煨着湯藥的爐子裏又端了一碗過來。
靳濯元伸手接過,半蹲在榻邊,一面舀藥,一面低聲誘哄道:“芍芍,喝一口好不好?你若覺得苦,廠督給你買蜜甜蜜甜的饴糖吃。”
說罷,也不虛言,立時吩咐福來去買。
鄭院使聽在眼裏,大為驚詫,收起脈枕時,還不忘偷瞧一下。
流夏遞來的藥碗溫溫熱熱的,不是很燙,更談不上沉重。可平日手握短兵,陰恻狠戾的人,捧藥碗的手都在隐隐發抖。
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靳濯元舉着湯匙,緩聲寬慰她:“你要的契書咱家已從太後那廂讨要過來了,那是你祖母留與你的,往後你自行保管就是了。豐樂街有幾個位置極佳的商鋪,我也将它收了過來。只有乖乖地養好身子,才能重新做買賣營生不是?”
他一直都明白陸芍的心思,尤其二人一同去了趟餘州,看見她在穿走在瓦舍街巷時毫不遮掩的活俏的眼神,知曉她也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不該是拘在提督府裏,也不該只拘在他的身側。
過慣了信手拈來的日子,以為凡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就連陸芍也是。
可他頭一回覺得倉皇無措,生怕陸芍一旦邁出那方天地,便不肯回來了,連着同情也不再施舍給他半分。
所以他便裝作不懂陸芍的心思,依着自己卑劣,将她圈禁在自己身旁。
陸芍有些混沌,并未将他的話一五一十地聽入耳裏,只是隐約聽着‘買賣營生’,沉重難擡的眼皮終于輕瞬了一下。
福來很快買來各類甜食,油紙包着琅琊酥糖、狀元糖,另一手還拎着幾包蜜餞果子。
靳濯元撚着一顆送入她的嘴裏。
齒尖碰着甜意,便不再抵觸,微微張了嘴。靳濯元趁機将藥喂進去,回回苦味剛襲來,舌尖便被琅琊酥糖的甜意裹挾,中和了湯藥的澀苦。
一碗藥好歹喝了下去,跪在地面的太醫齊齊松了口氣。
他們今日受了不少驚吓,尤其是在瞧見靳濯元放低姿态誘哄陸芍時,都同見了鬼一般吓得冷汗直流。
鄭院使官銜高,膽子也大,隔着半掩的床幔去瞧躺在榻上的陸芍。她的手被靳濯元攏在掌心,只一蹙眉,就能惹得眼前人頻頻替她拭汗。
太醫院的人也默不作聲地靜候着,一直等陸芍高熱褪去,才由福來領着出了提督府。
馬車上,四人突然打開話匣子,齊齊議論方才見聞。
鄭院使嘆了一聲:“果真是我見識少了。”
他突然覺得這陸芍身上帶些本事,能牽動靳濯元情緒的人,放眼整個大梁都尋不到一個。
陸芍清晨高熱,一直到暮色四合,額間的滾燙才緩緩散去。
靳濯元守在屋內,不曾出去半步。是以桌案上密折堆積如山,他一面照看陸芍,一面處理朝中的大小事。
誠順這幾日奔波在外,忙着掌印交代的事,一直至今日才回汴州。甫一回來,便聽聞掌印血洗大內,将俞灏一衆人緝拿下獄。
他在餘州時,便跟着靳濯元查探案子,這裏頭既牽扯官商又牽扯文人塾師,經手了販賣私鹽、貪稅的案子,私下審訊了鄉紳塾師。
跟了掌印這麽久,再遲鈍的人,也厘清了其中錯雜複雜的勢力。誠順以為餘州的事迫在眉睫,掌印回大內後,應會第一時間将背後所有的勢力,當着一衆朝臣的面,悉數抖落出來。
俞灏其罪當誅,手裏頭的罪證也足以攪起腥風血雨,掌印卻舍近求遠,費盡周章的弄了一場刺殺。
他不明其中深意,便壯着膽子問了一嘴。
靳濯元一面掭筆,一面提點道:“咱家手裏的罪證皆是自餘州而來,倘或拿着這些去定俞灏的罪,餘州的行跡便要敗露。”
誠順固然知曉這些,只是敗露又如何,‘謀逆’一事遲早是要揭露的。
靳濯元覺得他有些心急:“火候未到,他們不敢貿然謀逆。可一旦咱家行跡敗露,便要防着他們铤而走險。狗急了還要跳牆,屆時他們困獸猶鬥,孤注一擲也未嘗沒有可能。然而現在仍是多事之秋,北地災情将歇,流民成片,賦稅改革的事又在各縣鬧個不休,倘或當真動起手來,權勢不過在皇朝更疊,居高位者總有受益一方,可叫苦的卻是那些甚麽好處也讨不着的芸芸蒼生。”
誠順也知曉現下各地并不穩當,周景才從北地動身,又要調轉馬車去順州清查賦稅,力查貪稅。
可這攸關天下的話自掌印嘴裏出來,總覺得有那麽幾分怪異。
因他從來只顧自己爽快,壓根不将天下安危,朝綱穩固放在眼裏,甚至還巴不得煽風點火,将那朝堂攪得愈亂愈好。
眼下居然思慮起百姓的福祉,實在罕見。
靳濯元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語聲溫吞地說道:“慈福宮那位不能死得太過痛快,最好是溫水慢炖着,一寸寸地炖成爛泥。她不是志得意滿,以為天下唾手可得嗎?那便先由她,待她以為天下盡可收入囊中之際,再敲爛她的脊骨,讓她親眼瞧着觸手可及的東西複又落回咱家手裏。”
真正運籌帷幄的人,非但能掌控局勢,還要讓局勢契合自己的心意。
他說得雲淡風輕,誠順聽得冷汗直流。
二人又交談了一陣,靳濯元記挂陸芍,不欲多言,便暫時擱下手裏的狼毫,踱步至榻前,去探陸芍的額間。
高熱沒有反複,他便松了口氣。
屋外愁雲慘淡,冷白色的霧氣袅袅盤桓,眼瞧着該到用藥的時辰,他便想起身吩咐流夏将煎好的藥端來。
才走一步,榻上的人兒忽地攥住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