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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三更合一) (1)

靈體狀态不穩,他無法走出天劍宗。

最重要的是,當他走出院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瞬間仿佛失去了所有勇氣,最後還是用了謝無霜的身體,淋着夜雨下山到了安置花向晚的四合院。

四合院中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走到花向晚房間門口,就看見花向晚正在試嫁衣。

許多女孩子圍着她,誇着她漂亮,她自己對着鏡子轉了幾圈,似乎也很是滿意。

一行人笑笑鬧鬧,好久才發現他。

靈南驚詫出聲:“謝道君?”

聽到靈南的聲音,所有人一起看過來。

看見這位站在雨中的道君,大家不約而同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抑,紛紛沉默下來。

花向晚看見“謝無霜”也是一愣,随後她詫異出聲:“你……你怎麽在這?”

謝無霜的性子,來這裏必然有什麽事。

莫非是她消除他記憶之事被察覺了?

可她修為本就高謝無霜一個臺階,又是法修,她給謝無霜下咒消除記憶,按理來說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

那謝無霜過來做什麽?

花向晚心思幾轉,不敢貿然開口。

而謝長寂不說話,他只是靜靜看着穿着嫁衣的花向晚。

他記得她當年嫁給他時,穿嫁衣的模樣。

那時候她還不是現在的長相,她沒這麽豔麗,也沒這麽漂亮,但她有一雙清澈又溫柔的眼睛,眼裏裝滿了二十三歲的謝長寂。

他們是自己在外面成的婚,她的嫁衣是她一針一線自己縫制,遠沒有今天這樣複雜精美,可是當他掀開蓋頭那一瞬,卻仍舊感受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美麗。

謝長寂的沉默讓花向晚有幾分尴尬,她看了一眼周遭,小聲吩咐:“你們先回房吧。”

大家都知道情況不對,沒有出聲,小聲散去。

等周邊都不再有人,花向晚才看向“謝無霜”,一面打量着他,确認着他的情況,一面遲疑詢問:“你……怎麽了?要不要先進來?外面下雨。”

“她沒死。”

謝長寂突然開口,花向晚聽不明白,疑惑反問:“誰沒死?”

“我等那個人。”

謝長寂看着她,聲音沙啞:“我等了她好多年,我以為她死了,可她活着。”

花向晚聽着,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夢境裏聊過那位讓他入魔的女子。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為何這種事來找她,但想着謝無霜這狗脾氣大概也沒什麽朋友,現下這個樣子頗為可憐,便大發慈悲指了指屋中:“怪不得你難過,要不你先進來,我陪你聊聊?”

“她沒來找我。”他根本不管花向晚的話,只盯着她,仿佛在宣洩什麽,“這些年,她過得很不好,我一直等着她,可她都沒來找我。”

花向晚聽明白了,這不和她差不多嗎?

“那個,”她開口勸着對方,“一段感情,有開始就有結束,你也別太強求。而且你也未必多喜歡她,可能就是死了你才不甘心,現在知道她活着,你先冷靜冷靜,說不定過兩天就發現,這事兒你放下了呢?”

“為什麽不來?”

謝長寂盯着花向晚。

花向晚反應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問她那個女孩子得的心态,她替他想了想,揣摩着:“這我也說不好……可能想着你不喜歡她,找了也沒用;也可能是她移情別戀,有了新的人生?反正我想啊,她沒來找你,就是她放下了,那麽你也該放下,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她說過會喜歡我一輩子。”

謝長寂執着開口。

花向晚失笑:“誰年少沒說過這種傻話?這種話你別太放在心上,許多人也就是說說,之後就忘了。”

這話說出來,花向晚突然覺得有些過于殘忍,她看着對方悄無聲息捏起發顫的拳頭,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那個,要不你去找你師父請教一下?”

“請教他……”謝長寂聲音很輕,聽上去有些飄忽,“做什麽?”

“他活了兩百多年,一輩子總該有幾個喜歡的人,可依舊能修至問心劍大圓滿,”花向晚笑起來,“他應該是知道怎麽控制自己,不去喜歡一個人的。”

聽到這話,謝長寂忍不住笑了。

這笑容讓花向晚有些莫名心虛,她輕咳了一聲:“總之,有時候,大家兩兩放手,各啓前程,也是好事。”

“放手……”他輕喃,緩緩擡頭,直直盯着花向晚。

“你騙我。”

這樣的謝長寂讓花向晚有些害怕,她心虛否認:“我怎麽騙……”

“你來過雲萊。”

花向晚猛地擡頭,謝長寂盯着她的眼睛:“靈虛幻境裏是你的記憶,那是雲萊鳳霞鎮。”

“你……”

花向晚有些說不出話,沒想到“謝無霜”竟然沒忘。

他沒忘,他來問這些做什麽?!

“鎖魂燈是合歡宗至寶,獨屬于你,而當年,晚晚就是用它封印魊靈。”

聽到“晚晚”這個稱呼,花向晚心上一跳。

而對方不管不顧,語速極快,繼續開口:“幻夢蝶是合歡宮秘術,只有你會,謝長寂從你這裏學會,用它沉溺幻境兩百年。”

“你曾經用劍,晚晚當年也是。”

“你說你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可以為他丢了性命,你喜歡那個人,是不是就是……”

謝長寂語調一頓,好久,才開口:“謝長寂?”

花向晚沒說話,震驚看着對方,等徹底消化對方說什麽後,她才冷靜下來,神色慢慢平靜。

雨聲淅淅瀝瀝,花向晚想了想,無奈出聲:“你就這麽叫你師父和長輩的名字?”

謝長寂盯着她:“是不是?”

花向晚知道謝無霜肯定是拿了鐵證才來找她,已經無可抵賴,便坦然承認:“是。”

她擡頭,看着空中落下來的夜雨:“我當年喜歡那個人,的确是你師父謝長寂。兩百年前我來過雲萊,化名晚晚,糾纏于他,你師父不喜歡我,我心灰意冷,自行離開。現下已經過去兩百年,我與他恩怨兩清,你也不必再多生是非。”

既然來的是他,不是謝長寂,那他應該沒有把此事告知謝長寂。

花向晚想着,拼命思索着如何挽救。

謝長寂聽着這話,他克制着自己,不敢出聲。

他将目光緩慢挪移到花向晚手上,聲音微顫:“你以前用劍,你劍術很好。”

“我棄了。”

“你曾天賦絕倫,十八歲位列化神。”

“都是過去的事。”花向晚輕笑,“說多了,就是笑話了。”

“花向晚,”謝長寂擡眼看她,“他已經是當世第一人,你是他的結發妻子,他欠你一條命。”

你本可以和他索要一切。

花向晚聽到這話,忍不住輕笑。

“他欠我?不,他不欠我什麽。”

花向晚看向這個年輕人,解釋着當年是非:“封印魊靈本就是我師門要求,與他無關,我與他相交,他救我,我還他,不曾相欠。”

“晚晚是為他而死。”

“她不是,哪怕是,也讓她死在過去。”

花向晚靜靜注視着“謝無霜”,冷靜得讓人心寒。

看着年輕人固執的眼神,她強調:“不要打擾你師父,也不要打擾我。明日我會定下夫婿,後日我會同修文成親,再過兩日我就會遠離雲萊,他與我再無幹系。你告訴他,是要做什麽呢?”

“他是問心劍主,是雲萊第一人,他不可能随我回西境,可若告訴他,他當年結發妻子要與他人再紅燭同枕,又何等難堪?不如就當晚晚死了,過些年,他飛升得道,我再得良緣,豈不兩全其美?”

謝長寂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她。

“無霜,”花向晚嘆了口氣,“從當年我假死開始,我與他的緣分就斷了。姻緣不可強求,我已經重新開始,他再出現,只是困擾。”

“困擾?”

謝長寂喃喃,他難以理解,茫然看着眼前人:“可明明……是你先說喜歡他的。”

“抱歉。”

花向晚低頭,這話出口,她莫名有一種錯位的錯覺,好似當年的自己和謝長寂掉了個位置。

那時候總是他在說抱歉,可其實只有說抱歉那個人,才是真的傷人。

好在眼前這人不是謝長寂,她說話也能放松些。

她無奈看着“謝無霜”,輕聲勸說:“我的确說過喜歡,可如今,的确已經不喜歡了。”

謝長寂愣愣擡頭,不可置信看着花向晚,花向晚面對他的目光有些難堪,想了想,轉身往裏。

她轉身離開剎那,謝長寂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

他的手很冷,帶着夜雨的濕潤。

他顫抖着,死死盯着她發問:“他做錯了什麽?”

做錯了什麽?

她說放下就放下,說不愛就不愛。

說好喜歡他一輩子,臨死前還在而慶幸,還好他不喜歡她,就不必為了她的死而痛苦。

她至死都在為他着想,怎麽兩百年……

才兩百年……

再次相見,連相認都不肯呢?

花向晚聽到這話,一時也有些恍惚。

她想了好久,苦澀笑開:“他什麽都沒錯,如果一定說,我和他之間錯了什麽,大概只有,”花向晚頓了頓,随後緩聲開口,“當年我喜歡他的時候,他沒喜歡上我。”

謝長寂愣住。

“但其實這也不是錯,”花向晚很快調整了語氣,頗為輕松,“問心劍求以人之身窺天道,心中無執。他當年乃問心劍傳人,死生之界岌岌可危,他不可能為我棄道重修,也就不可能深愛于我。是我自己沒搞清楚,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天劍宗弟子,苦苦糾纏。”

“不過還好,他沒喜歡上我,”花向晚笑起來,“如今他問心劍圓滿,對我想必也只是愧疚,你作為弟子,應當看明白才是。”

“不喜歡……你又怎知,他不是喜歡?”

謝長寂喃喃。

花向晚擡眼,篤定看他:“若你不信,可回去問他。”

“從過去,到現在——他敢對我說一句喜歡嗎?”

謝長寂說不出話。

他呆呆看着面前女子,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無數次,乃至最後一次,她都在問他——

“謝長寂,你喜歡我嗎?”

花向晚見他平靜下來,她拉開他的手,勸他:“回去吧,這不是你小輩該想的是,當什麽都不知道就是了。”

說着,她轉身往裏。

謝長寂呆呆看着穿着嫁衣的女子消失在自己身前。

過了好久,魂魄不穩所帶來的疼痛才讓他微微清醒,他用僅剩的理智控制着自己轉身,安頓好謝無霜的身體後,慢慢回到死生之界。

昆虛子在死生之界早就等得快瘋了。

看見謝長寂平安回來,他趕緊迎上去,頗為激動。

“你這小子吓死人了,還好回來了。”說着,昆虛子擡起手,握住他的脈搏,“靈氣穩定,還好還好。”

說着,昆虛子才想起來,擡頭看他,遲疑着:“你要的結果,要到了嗎?”

謝長寂沒說話,他從昆虛子手中收回手,緩緩朝着坐在崖邊的身體走去。

昆虛子茫然看他,他走到崖邊身體上坐下,靈肉融為一體,而後看着蒼山大雪,不發一言。

昆虛子抓了抓頭,不甚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是做什麽啊……”

“問心劍求以人之身窺天道,心中無執。”

謝長寂背對着昆虛子,喃喃開口:“她說,謝長寂問心劍至渡劫大圓滿,已近天道,無愛無恨。”

“誰?”

昆虛子下意識反問,随後反應過來,應當是花向晚。

他一時不敢多說,就看謝長寂坐在不遠處。

他看着懸崖前方已經徹底幹竭的深洞,神色平靜,自顧自說着自己的話。

“我一直追求這樣的境界。”

“長寂……”

昆虛子忐忑走到謝長寂身後,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說點什麽。

“在異界,我斬殺妖魔,掏盡他們五髒六腑,一面想找到她的痕跡,一面不敢找到。”

“這……這都沒聽你說過。”

昆虛子尴尬笑起來:“都過去了……”

“每日絕情丹一粒,而後往前,不知前路,不知歸途。”

這話說出來,昆虛子一愣。

他沒想過,謝長寂居然一直在服用絕情丹。

常人一粒便足夠忘記一個人,可他卻是每日服用一顆……

他說不出話,只能靜靜聽着,陪着謝長寂一起看着大雪落山。

他說了好多,說起當年那個少女,他滔滔不絕。

鳳霞鎮相識,從此結伴雲游。

被西境設伏,于山洞雙修結為夫妻。

直到最後,他聲音有些飄忽。

“我無數次做夢,夢見她問我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她從最開始問到最後,我都只說抱歉。”

“她生前我不敢言,因為心知需承襲問心劍,以守死生之界,宗門培養我不易,我若棄劍,何人守劍?”

“她死後我亦不敢言,因我若言情,人已不複,情何以堪?只能修天道,以絕凡情。”

“問心劍何以大圓滿?”謝長寂低下頭,微微佝偻身軀,似是哭一般笑出聲來,“只因若不修劍,又以何為道?”

她活着時,他不敢說那句喜歡。

因為她來時,死生之界結界将破,他是當時唯一能繼承問心劍的弟子。

若他只是喜歡那麽一點點,不會因此影響對天道的追尋,為萬事萬物公正的審判,那或許他還敢承認這份喜歡。

可當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想帶她回死生之界;

他想等死生之界平定,下一位繼承人到來後下山;

他想像一個普通弟子一樣,帶着她來到天劍宗,拜見各位長輩,跟随她回他家鄉。

那時他便隐約明白,這份喜歡,他不能認。

道心破碎,問心劍再無繼承,這個結果,他和天劍宗,都承受不起。

等後來,他終于有了能力,她卻已經死了,于是日日夜夜,連“喜歡”這件事都不敢承認。

問心劍大圓滿,不是因為近乎天道無執,而是因為執念太過,以至連承認都不敢。

因為那個理應偏執之人,早已不在。

“長……長寂,我這裏還有絕情丹,你先服下吧。”

這是謝長寂頭一次說這麽多話,昆虛子聽着,覺得內心酸澀,卻也無法,只能狼狽掏出丹藥,朝着前方青年遞過去。

這丹藥謝長寂服用了兩百年,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接。

昆虛子見他不動,擡眼看他。

就看謝長寂微微仰頭,看着頭頂泛着金光的問心劍。

“可她還活着,她又問我了。”

謝長寂輕輕閉上眼睛。

“師叔,”謝長寂聲音很輕,仿佛是跋涉千裏的旅人,倒下前最後一句呢喃,“問心劍一道,我已無路可走了。”

說話間,光粒從謝長寂身上散開。

昆虛子愣了愣,随即意識到謝長寂在做什麽,驚呼出聲:“長寂!不要!”

然而謝長寂卻平靜閉着眼睛,仍由道心破碎,修為化作漫天靈氣,一路四散而去。

青絲瞬間轉白發,血肉頃刻作枯骨。

兩百年延遲的歲月似乎突然報複式回歸到這人身上,好似天壽已盡,人至窮途。

昆虛子慌忙擡手布下結界隔絕了與周遭的動靜,擡手點在謝長寂身後穴位之上,引導他保持正常筋脈運轉。

“長寂!別犯傻!你已經走到這裏了!就差一步便可飛升,你有什麽看不開的?!”

昆虛子激動出聲。

然而謝長寂閉着眼,卻感受到了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

他感覺自己好似回到十八歲那年,走在鄉間小道上,白衣紅繩系發的少女蒙着眼睛,從後面走來,輕輕握上了他的手。

少女手上帶着常年習劍的劍繭,有些冰涼,但是柔軟異常。

他渾身一震,聽見對方撒嬌:“謝道君,我看不見路,你拉着我嘛。”

當年他守矩拉開她,然後将自己的劍遞在她手中。

而這一次,他反過手,輕輕握住了她。

他們走在鄉野小道上,走了好久,好長。

然後又回到那一夜,他們一起被高手圍困,有人想殺她,他為她擋了一劍,身受重傷。

她背着他一路逃竄,最後到了一個山洞,她守着他,看着他血流不止,驚慌失措。

他被傷了金丹,靈力無法運轉,而她一場大戰之後,本也是強弩之末。

也就是在那個雨夜,她靠在他胸口,聲音很輕:“謝長寂,我們成親吧。”

無數次回憶起來,他都會回避這場情事。

他都假裝自己當時不知。

但其實內心深處,他清晰知道,當她吻上他雙唇時,他內心悸動與渴望。

他主動擁緊過她的纖腰,與她糾纏。

那是他一生所擁有過,最放縱的美好。

因為過于沉淪,以至于不堪回首。在第二日醒來,慌忙離開。

那一夜,她一遍一遍問,謝長寂,你喜不喜歡我?

他從未給過答案。

而這一次,他終于伸出手。

擁抱她,占有她,親吻她,然後告訴她那個始終不敢承認的答案——

我喜歡你。

比洪荒周宇永恒。

比亘古歲月長久。

花向晚。

這個名字出現剎那,所有記憶都變得模糊。

他眼前清晰浮現出一個身影。

對方終于不在是兩百年前的模樣,她穿着嫁衣,姿容豔麗非凡,而她身後是合歡宮滿地鮮血,斷旗殘劍。

那一刻,他突然湧起巨大的渴望,朝着她伸出手。

他該在。

兩百年前,如今,未來。

他都必須在她身邊。

他錯了。

他不該讓她獨自一人守在合歡宮前與衆親死別;

不該讓她一個人走過這兩百年,獨守孤燈;

不該讓她毀了劍道;

不該讓她受人欺辱。

巨大的渴望充盈他生命所有,始終壓抑的執着翻湧而上。

執念确定那一刻,他的身體徹底失去生息。

昆虛子感覺靈力運轉驟然停止,他僵住身子,愣愣看着眼前已經成為一具幹枯老人模樣的身體,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然而驚慌不過片刻,便覺周遭靈氣彙聚,天上雷雲集結,而後只聽一聲雷響,靈氣如龍朝着那已經沒有生息的人轟然而下!

昆虛子猛地睜大眼,磅礴靈力将他猛地震飛。

他滾落在地,一口鮮血嘔出來,身後突然有人扶住他,急道:“怎麽了?”

昆虛子還來不及說話,旁邊第六峰峰主白英梅就驚呼出聲:“長寂這是……破心轉道了?!”

衆人震驚擡眼,愣愣看着不遠處華光中的青年。

破心轉道,這僅存于古籍猜測之事,從未有過真人記載。

修士修道,道心乃其根本,所謂道心,即修道之目的,元嬰之下,修為、靈根、神識決定了一個修士的上限,然而元嬰之上,道心堅定與否,才是他們最終能否飛升的關鍵。

對于謝長寂這樣已達渡劫期、差一步就可飛升的頂尖修士而言,道心便是最重要的存在。

道心有瑕,走火入魔,難得飛升。

道心破碎,則修為盡散,坐化成灰。

唯一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讓修士在道心破碎之後,還延續生命——乃至修為不落。

那就是,他的道,本就不止一條。

在其中一顆道心消散之時,另一份信念足夠堅定,堅定到足以支撐他如今全部修為。

可古往今來,一顆道心修道能成者便已極為稀少,更何況有兩份執念?

衆人愣愣看着面前近乎于神跡的情況,滿是震驚。

看着華光中的人仿佛是被重新注入生命,枯白的頭發逆轉情絲,血肉也迅速充盈,重新回到二十出頭最英俊的面容。

看着雷霆雲集在高處,他身上一道一道金光亮起,周邊威壓一層一層往上攀升。

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渡劫!

到達最高境界剎那,雷霆伴随着華光轟然而下。

蘇洛鳴臉色巨變,高吼出聲:“布結界!結陣!是雷劫!渡劫期的雷劫!”

******

第一聲雷響震天而下時,天劍宗附近十裏都被撼動。

花向晚坐在銅鏡面前,整個人被吓了一跳。

随後就聽靈南急急忙忙沖進來,有些不安道:“少主,天劍宗那邊好像有些不對勁。”

“有什麽不對?”

花向晚皺眉,靈南擡手指了天劍宗的方向,激動開口:“好大的雷!”

聽到這話,花向晚趕緊起身,走到窗戶邊,就看見死生之界方向,雷雲集結,轟得整個死生之界都被籠罩在雷電之中。

好在第一聲雷霆後,天劍宗就已經布置好結界,此刻只能遙遙看見電閃雷鳴,倒不像剛才那樣吓唬人。

“這是誰渡劫啊?”

合歡宮的人陸陸續續過來,站在長廊探頭探腦,靈南想了想,轉頭看向花向晚:“不會是清衡上君吧?!”

這麽大的雷劫,衆人認知中,好像也只有清衡上君了。

聽到這個名字,花向晚有些發愣,她緩了片刻,猛地反應過來。

謝長寂渡劫了?!

渡劫好,渡劫完就要飛升,飛升就要離開這個小世界,大家就永永遠遠不必相見了。

那她還有什麽好擔心?

之前她一夜不睡,就是在擔心謝無霜去找謝長寂把她給供了。

謝無霜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吃什麽長大,她消除不了他的記憶也就罷了,還被他猜出了身份。

聽他的口氣,以及他知道她和謝長寂這麽多事兒,這一對師徒估計還是有些感情的,謝無霜要是顧念師徒情誼決定在成婚前夕給謝長寂通風報信,那這門親事怕是要立刻告吹。

可現在謝長寂要渡劫了?

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花向晚揚起笑容,頓時又活了過來,趕緊催促靈南:“快,問問靈北,看婚禮有沒有受影響,要不要如期舉行。”

靈南看着花向晚簡直是高興到想放鞭炮的樣子,一時有些發蒙,愣了片刻,才回過神,點頭道:“好。”

說着,靈南趕緊聯系靈北,靈北似乎是剛剛睡醒,被靈南一問,他趕緊起身,找天劍宗那邊人核對了一下情況後,才放心回應:“放心吧,是清衡道君飛升,掌門和各峰長老趕過去了。但沈道君說不影響我們,婚禮如期。”

這話讓靈南舒了口氣:“行,那你好好準備,我們就負責把少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沈道君。”

“知道了。”

靈北嘆了口氣:“留我一個人在山上,今天醒過來,忙得頭痛死了。”

“好了我不和你說,”靈南懶得在這時候和他聊天,“我去給少主禀報消息。”

說着,靈南便切斷了聯系,轉頭看向花向晚。

花向晚這時候拆了衣服準備沐浴,她在旁邊聽了全程,見靈南看過來,不必靈南多說,便點頭道:“知道了,一切照舊。”

人逢喜事精神爽,确認謝長寂要飛升,花向晚終于有了點成婚大喜的感覺。

她沐浴焚香後,便穿上嫁衣,畫好妝容,忙忙碌碌到了清晨,侍女還在給她周身衣衫用帶了香球的香爐熨燙妥帖,就聽外面傳來了接親的喧鬧聲。

“少主!”靈南從外面跑進來,高興開口,“少主,沈道君來了!快,”靈南從旁邊抽了喜帕,拉開喜帕在花向晚面前,高興道,“快把蓋頭蓋上!”

花向晚沒說話,她最後看了一眼遠處天雷。

這天雷似乎更大了。

靈南順着花向晚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注意到那無聲的天雷,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劫雲的樣子……也不知道清衡上君能不能堅持。”

“您老人家可別操心了。”

靈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所有人一起回頭,就見一位淺粉色長衫青年搖着扇子走進來,他滿臉喜慶,笑着朝着花向晚行禮:“少主。”

“靈北?”

花向晚挑眉,似是詢問他為什麽在這裏。

靈北不用她出口,就知道她的問題,解釋道:“少主,沈道君已經到門口了,我過來看一下情況。若少主準備好,我們就扶着少主出去。至于你——”

靈北轉頭,拍了一下靈南的頭:“人家可是清衡上君,肯定會飛升得道,別瞎說。”

“我這也不是擔心嗎……”

“嘴碎!”

靈北叱責了靈南,不讓她再說出什麽不吉利的話。

花向晚聽到靈北的話,也放輕松幾分。

那可是謝長寂啊……

創造過無數次奇跡,每一次都讓出乎意料強大的謝長寂。

過去那麽多次他都沒死,怎麽可能會在一場天劫中出事?

她笑起來,朝着靈南低頭,吩咐她:“把蓋頭蓋上吧。”

“好嘞!”

靈南的話,趕緊舉起喜帕,為花向晚蓋上蓋頭。

一剎間,紅色遮住眼前一切。

修真者神識可查探周遭,可這蓋頭是特制,哪怕是花向晚,也無法查看周邊,只能像一個普通的新娘子,由旁人扶着,聽着外面喜樂聲大氣,而後鞭炮響起,大門“嘎吱”打開,在祝福唱喝聲中,由靈南扶着她走在紅毯上往前。

走到門口,她手中被塞進一段紅綢,有人在前方引着她,兩側花瓣灑落而下,她走下臺階,由紅綢另一頭引着走到花轎,而後有人替她掀起簾子,靈南扶着她跨進花轎。

“琴瑟永諧,鸾鳳和鳴,起轎——”

旁邊傳來長者唱喝,随後花向晚便覺轎子一震,開始颠簸往前。

這不是她第一次成親。

可這的确是她第一次坐在花轎上,聽着這麽多祝福之詞,經過這麽多繁文缛節,嫁給一個人。

以前她一向讨厭這些,不知道為什麽,今日被這麽祝福着,聽着喜樂,她突然覺得,這樣複雜的成婚,似乎也很是不錯。

******

花向晚花轎一路往天劍宗前行時,死生之界,雷霆越發聲勢浩大。

天劍宗七峰峰主齊聚,緊張看着雷霆中被轟得血肉模糊的青年。

雷霆早已劈開了衆人祭出抵抗雷劫的法器,徑直一道一道轟在青年身上,青年身上早已無一處完好,卻始終不絕生息。

“只剩半步,他就可以窺得天道。”蘇洛鳴皺眉不解,“為何突然就……”

“不是突然……”昆虛子痛苦搖頭,“是我錯了。我早該察覺……這兩百年他根本沒有真正參悟過,他早就撐不住了。我該早知道的……”

“那他……”白梅英滿是不解,“他問心劍到底怎麽修到渡劫的?”

“每日一粒絕情丹,”昆虛子沙啞開口,“兩百年自欺欺人,他修為無礙,劍道非凡,唯獨這顆道心……全靠丹藥強撐。他師父死了,晚晚姑娘也死了,這麽多年他根本不敢面對,便強行修習問心劍,只是希望自己不要這麽痛苦。所以早在二十年前,他便已經道心不穩,走火入魔……”

“這麽大的事你不早說?!”蕭問山聞言怒喝。

昆虛子擡手捂住自己額頭:“我就算說了,又怎麽樣?他沒有辦法,你們除了把他關起來,又有其他辦法?”

這話讓所有人沉默,謝長寂已是天劍宗至強者,他若無法,其他人又能如何?

蘇洛鳴想了想,嘆了口氣,擡眼看向前方:“事已至此,最重要的就是當下。”

說着,他看向旁邊的白梅英:“這破心轉道,怎會有這麽大的雷劫?”

聽到詢問,白梅英嘆了口氣,眼中帶了幾分憐憫:“破心轉道,本就不是易事。天道豈容你說棄就棄?二次渡劫,難度更比之前。是死是活,端看長寂本身。”

這話讓衆人心裏異常沉重,只看天雷越劈越狠,雷霆中的青年也氣息也越發微弱。

眼看着這人魂魄不穩,白英梅不由得紅了眼眶,聲音微啞:“可能撐不住了。”

“不行,我要去幫他……”

昆虛子聞言,就要往前,蘇洛鳴一把抓住他,激動出聲:“你過去,雷劫就不止這個程度了!”

雷劫只能自己扛,若有人相替,天道便會降下雙倍雷劫作為懲罰。

昆虛子僵住身子,看着雷霆中的人,慢慢紅了眼眶。

衆人一時無言,謝長寂是昆虛子一手帶大,感情非凡,如今眼睜睜看着這孩子走到這一步,他們都已看不下去,更何況昆虛子?

蘇洛鳴拉着昆虛子,忍不住嘆了口氣,拍了拍昆虛子的肩:“師兄,節哀。”

昆虛子不說話,聽見雷聲沉沉嗡隆,他擡起頭,就看最後一道雷劫在雲端凝聚,而地面上的謝長寂,幾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隐約也感知到自己命數已盡,趴在地面上,看着被雷電劈出來的、黑色的泥土。

死生之界很少有這樣的顏色,它總是白茫茫一片,冰冷得滲人。

然而黑色他也不喜歡,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了生機勃勃的顏色。

喜歡豔麗的紅,喜歡桃花的粉,那些都是她的顏色。

當年她說過,天劍宗青松太過古板,如果種的是滿山桃花,她就願意多來看幾眼。

于是他挪了滿山青松,為她種下桃花。

現下桃花應當開了。

他想着,聽見遠方有喜樂歡歡喜喜傳來,對方敲敲打打,好不熱鬧。

他趴在地面,感覺血液似乎流幹流盡,一片桃花不知從何處被風卷來,輕輕落在地面。

也就是那一瞬間,最後一道天雷轟下!

天雷砸在地面,發出驚天巨響。

塵嚣瞬起,所有人被巨浪逼得疾退幾十丈。

劇痛砸落在身上,謝長寂用盡所有力氣,卻只是顫顫伸出手,握住了那片不該出現的桃花。

花向晚。

他心中默念這個名字。

在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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