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萬更
第34章 萬更
蘇子炎心中忽而湧出無名的醋意, 像洶湧的海浪般,翻了一波又一波。
他之前從來沒想過利用荊落笙來脅迫蘇子墨,可事到如今, 既然已經邁出了這一步, 他只能将錯就錯。
他潛意識裏認為荊落笙既然進了铩羽閣,就應該是他的人,他可以把過去瞞她一輩子,可事情總是事與願違, 更可惡的是她早就生出了叛心。
他強壓下想要□□她一番的沖動, 從袖中取出軟骨散, 掰開她的唇,強灌了進去。
藥效很快發作, 荊落笙全身都洩了力, 身體軟綿綿地倒在榻上。
蘇子炎垂首睨着她,緊握住拳, 眼中劃過一絲陰鸷,既然他們來了, 就讓他們有去無回。
而後轉身朝門外站着的丫鬟道:“把她綁起來。”
小姑娘立刻應了一聲,“是。”
蘇子炎回到主殿中, 手指一噠一噠地扣着桌面, 直到有一侍衛傳話而來, “殿下,他們已經到達穹頂峰的谷口。”
“很好。”指尖停下,蘇子炎默默轉身, 唇角輕輕扯動了下。
**
穹頂峰谷口。
山谷林立, 異常兇險, 不知什麽夾縫中就隐藏着暗箭。
蘇子墨下馬觀察着周圍的地形, 眉頭越皺越深。
身後的幾千精兵雖嚴整有序,皆是骁勇之輩,但是這天時地利卻都被敵人占了去。
這時,右上方一處突出的石頭旁,閃出一抹青灰色衣角,似與山石融為一體,站在高處,俯瞰着他們,只見他幽幽道:“三弟,你果真來了。”
“大哥,好久不見。”蘇子墨朝他望去,大拇指按壓着腰間的劍柄,神色凝重。
蘇子炎淡淡開口,臉上挂着笑,特意提醒道:“三弟再往前可要小心。”
蘇子墨還沒動,他身後的荊慕羽倒是先沉不住氣了,面上一派沖動,邁步向前朝着蘇子炎吼道:“我阿姊在哪?”
說着便控制不住地往前沖,一旁的常林見此,立刻揪住少年的領口,把他抻了回來。
蘇子炎望着荊慕羽的愚蠢行為,冷哼一聲,神色變得陰狠,“我跟我三弟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
少年怒目眦欲裂,怒視着他,常林死死抓着少年的衣領,朝他警告式地瞪了一眼,“別添亂。”
少年回頭,一張臉漲得通紅,心中急切,但也只好按捺下自己的情緒。
“想必三弟今日不是找我閑聊的吧。”蘇子炎将手搭在前面的嶙峋怪石上,面上一副勝利者的姿态。
“她在哪?”蘇子墨緊握成拳,指甲幾乎嵌進皮肉裏,“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麽?”
“你能想到什麽,我就做了什麽。”
聞言,蘇子墨心中掀起一陣狂風巨浪,不禁揚高了聲音,“她曾經救過你,你就這麽對她?”
若不是蘇子炎騙了聞家,聞府何至于被扣上逆賊同黨的帽子,若是那天他再快一點,就可以制止悲劇的發生,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到達聞府時,聞府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灰燼。
他當時恨不得手刃了禦林軍統領宋坡,後宋坡告知他,聞家人曾喊過冤,說是蘇子炎隐瞞了身份,他們才會接待了他,他們不是有意的,若是一早就知那是蘇子炎,他們絕不會救一個朝廷欽犯。
然而宋坡卻是秉承着寧可錯殺不要放過一個的宗旨,毫不留情放火燒了聞府。
他們宋家向來冷漠無情,擅于用雷霆手段鎮壓,就算是平民百姓都不會放過,尤其是從宋坡的父親宋将軍在戰場上為國捐軀後,宋家子弟就愈發冷酷。
煜王知曉來龍去脈後,質問了宋坡一番,然而宋坡仍是堅持己見,認為聞府該殺。
蘇子墨聽了後,緊緊攥拳,手背上青筋隐隐現出,恨不得立刻殺了宋坡,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宋家畢竟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就算是他也暫時動不得。
但自從這件事後,蘇子墨原本與宋家世交的感情瞬間冷淡。
雖然面上看起來還是和善的,但早已道不同不相為謀。
從前他沒有護住聞府,現今他絕不能讓悲劇再發生第二次。
想到這裏,他不禁扭頭看了一眼身旁面色冷漠的宋铮,心中湧現出一股複雜之意。
“三弟,這不是跟你學的嗎?”上首的蘇子炎忽而俯首笑了出聲,視線定在蘇子墨身上,“你也不是一樣,此前你是如何對你的救命恩人的,現在倒是後悔了?”
一字一句雖輕緩,卻如雷鳴般灌入蘇子墨耳中,他臉色越來越難看,聯想到從前,他料到很可能荊落笙隐藏身份入王府就是蘇子炎故意而為之,然而蘇子炎卻沒料到他會先一步端了他的铩羽閣,所以荊落笙才會臨時倒戈。
而他卻一直把她當做一個毫無尊嚴的替身。
他恨自己的故人不識,但更恨蘇子炎的卑鄙無恥。
而一旁的荊慕羽聽到這句話,心中頓時疑窦叢生,他朝蘇子墨抛去探尋的目光,什麽時候阿姊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然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蘇子炎複又開口道:“既然想要救她,總得拿出點誠意來,現在可不是小時候玩的過家家。”
蘇子墨神色微眯,擡眸冷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殺了我就能坐上那九五之尊了嗎?”
“路總是要一步一走的,荊棘也是一棵一棵斬斷的。”
蘇子炎擲地有聲,他知道想要颠覆皇權,就必須先把蘇子墨這個攔路虎除掉。
蘇子墨緊緊握了握拳,現下荊落笙在蘇子炎手中,而他根本毫無籌碼,不得不說蘇子炎這步棋走得确實精妙。
不過為了荊落笙,他願意賭這一把,他從前欠她的,他會一一還給她。
然而這時,身側的宋铮開口道:“王爺,王妃雖然重要,但是陛下的安危更重要,蘇子炎一日不除,王朝的社稷便危險重重,孰輕孰重,還請王爺不要意氣用事。”
蘇子墨頓時回眸盯向他,眸中複雜之意不可言說。
宋家的人慣是這般冷漠,從他身上忽然看到當年宋坡冷酷的模樣,果真是親兄弟。
可惜生在皇族的子弟卻是自相殘殺,無休無止。
然還沒等蘇子墨說話,宋铮便徑直朝身後的禦林軍招手示意,直接攻擊。
蘇子墨見狀,心中氣憤不已,剛要出聲喝止,卻見不遠處的蘇子炎傳來一聲威脅,“再靠近一步,我立馬割了她的脖子。”
蘇子墨瞳孔一震,立刻轉頭,只見一抹青影登時映入眼簾,那冰冷的刀刃架在她纖細的脖頸之上,她面色煞白,幾乎毫無血色,幾許鬓發散落在耳邊,幾日不見,本就纖瘦的人更加瘦削,連下巴都尖了幾分,仿佛風一吹,她的骨頭就會散架。
心髒仿佛倏地被抓緊,他全身像是都冒了火,他日夜殚精竭慮,思憂過度的人,竟被蘇子炎搞成了這幅衰弱憔悴的模樣。
“都退回去!”他朝着身後的禦林軍陡然一喝,而後捏緊了手指,語氣堅定暗含殺意,“蘇子炎,我來換她。”
“王爺。”此話一出,宋铮和常林幾乎同時出聲。
而荊落笙的神情也是微怔。
蘇子墨頓時朝宋铮和常林抛去一記冷眼,“本王有分寸。”
宋铮眸色漸暗,繼續勸誡,“王爺何故為了一個女子執着如此,若是王爺今日丢了性命......”
“本王說了,我有分寸。”蘇子墨即刻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若今日是你妹妹被挾持,你當何如?”
宋铮整個人怔住,煜王的反問幾乎給了他沉痛一擊,他忽而想起什麽,內心愈發沉重,既如此他只好作罷,只是望着不遠處搖搖欲墜的荊落笙,面色陰沉,眸中隐約透出一抹轉瞬即逝的殺意。
蘇子墨轉頭朝常林交代道:“照顧好王妃,如果她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問。”
常林面色滿是擔憂,還想勸慰一番,但只見蘇子墨的視線沉沉地壓過來,他到口邊的話便轉了開,只好颔首道:“是,王爺。”
“三弟果然重情重義。”
蘇子墨掀了掀眸,“那就請大哥履約。”
蘇子炎定定瞧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先走到中間。”
待蘇子墨行至中間時,周圍的石壁內頓時湧出一隊黑衣人,拿着繩索朝他走來。
然就在這時,身後的宋铮猛然擡手下令,示意弓箭手準備,而自己更是抽出箭羽,拈弓搭箭,一氣呵成,直直射向蘇子炎。
事情發生在轉瞬之間,蘇子炎見狀,立刻把架在荊落笙脖頸上的刀轉了方向,直直劈開了刺向他的箭羽,面色立刻變得陰沉可怖。
而這時空氣中傳來宋铮的陡然一喝,“護好王爺,給本統領殺,取蘇子炎項上人頭者,重重有賞!”
蘇子墨見罷,卻已來不及阻止,成百上支箭羽齊齊射向上方的蘇子炎。
千鈞一發之際,蘇子墨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所有士兵頓時殺紅了眼,根本不聽他的命令。
刀劍铿锵之聲纏繞在耳邊,他心中慌亂不堪,緊張地朝荊落笙的方向望去,抽出腰間佩劍飛身躍起。
眼下這情況,荊落笙已然成了棄子,蘇子炎很可能洩憤将她殺掉,宋铮此舉簡直是要荊落笙的命!
**
一支支利箭飛來,蘇子炎利落地挑開,但身旁的荊落笙卻毫無招架之力,肩上中了一箭,她悶哼一聲,身子軟了下去。
蘇子炎見狀,立刻扶住她的肩膀,側身一閃,躲到一個巨石後,擔憂道:“你沒事吧。”
他的眼底頓時湧滿了紅血絲,沒想到這個宋铮竟不聽蘇子墨的命令,破壞了他的計劃。
他千算完算卻算漏了宋铮。
只見荊落笙一襲白衣上染了一抹紅,觸目驚心,蒼白的臉上毫無生氣,眼睫恹恹地耷拉着,她靠着山壁扯唇一笑,“太子殿下,我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還假惺惺地關心我做什麽?”
蘇子炎的心被猛地一揪,言語迫于解釋,帶了絲急切,“我說過我不會殺你,這都是權宜之計。”
荊落笙微微一怔,但旋即唇角又浮起一抹冷笑。
蘇子炎迅即解開她身上的繩索,正想要說什麽,但這時身後數名士兵沖了上來,劍聲掩蓋了他的尾音,荊落笙根本沒有聽清,而蘇子炎已轉身同他們纏鬥了起來。
荊落笙虛弱地靠在山壁之上,她能感受到體內的血液漸漸淌出,刺目的殷紅已經染滿了上衣。
雖然蘇子炎這邊的人占了天時地利,處在制高點,但是人手相比煜王卻是差了幾倍,更何況沒了荊落笙這個束縛,禦林軍越發有恃無恐,戰鬥力滿滿。
頓時血腥味彌漫了整個山谷,刀光劍影,一陣陣铿锵之聲不絕于耳,層層護衛将蘇子炎護在一側,然對方人多勢衆,最終還是落了下風,蘇子炎身上血跡斑斑,心中頗有不甘,雙目一片猩紅,透着癫狂,舉起刺刀就朝前方猛沖而出。
然這時,一處山壁口猛然蹿出一名黑衣人,拽住蘇子炎,“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撤。”
蘇子炎已氣憤至極,殺紅了眼。
“殿下,不要意氣用事。”黑衣人揚高了聲音,再次勸道:“難道殿下今日要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嗎,殿下,宏圖大業未成,殿下就要先身隕于此嗎?”
蘇子炎猛然如醍醐灌頂,登時頓住,他望着不遠處為他浴血奮戰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屠殺在地,心中頓時氣血翻湧,恨意濤濤,一拳狠狠地砸在石壁之上。
他們都是為了自己而死,此仇,他同蘇子墨必不共戴天,總有一天他定會卷土重來。
蘇子炎這才轉身,欲要逃走,偏頭便看到不遠處靠着石壁的奄奄一息的荊落笙,心中起了恻隐之心,邁步就要朝她走過去,然而手臂處卻被猛然攥住,“還管她做什麽,朝廷的人都已經放棄了她,殿下何必帶一個累贅,更何況她之前還背叛過我們。”
黑衣人心急如焚,再不撤走,很可能就會全軍覆沒,蘇子炎轉頭盯向他,眉宇隐隐現出不悅,剛要出聲斥他一頓,這時忽而洶湧如浪潮的士兵已經沖了過來。
黑衣人見狀,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拉過蘇子炎,“殿下,快走。”
蘇子炎剛剛被他拽走,以宋铮為首的禦林軍便嘶吼着沖殺了進來。
一隊直接朝着蘇子炎逃跑的方向追去,而另一隊則迅速逼近荊落笙,只見為首的宋铮身上煞氣甚重,周身殺意洶湧。
而荊落笙身體已經塌軟下去,蹲坐在石壁旁,扶着肩膀微微喘氣。
二人對視一眼,一者如殺神,一者如待宰的羔羊。
就在對視的這一眼中,荊落笙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望着他滿含殺意的眼,她不禁疑惑,宋铮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她就是殺他兄長最後的那個漏網之魚。
可他兄長亦殺了她爹爹,一命換一命,有何不可。
如此這般睨着荊落笙,向來不茍言笑的宋铮嘴角忽而抽搐了一下,下一刻便要揚起手中的長劍。
荊落笙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劍,蒼白的臉上染了一層倔強,神情不屈,軟骨散的藥效将盡褪去,她的掌間緊緊攥着一角尖利的石子,身體也在慢慢蓄力,若他下了殺心,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在這裏乖乖等死。
就在兩人對峙之際,一道局促而沙啞的聲音猛然襲來,穿透力十足,“不準傷她!”
蘇子墨迅速奔了過來,推開宋铮,攬過她的肩膀,“阿笙,對不起,我來晚了。”
身後的宋铮見狀,眸中頓時劃過一絲懊悔,但旋即又恢複一貫的冷漠。
蘇子墨猛然回頭,眉宇一片陰霾,聲聲質問道:“宋铮,你想對本王的王妃做什麽?”
宋铮掀了掀眼眸,黑眸如一汪深潭,道:“屬下本是想要拉起王妃,并無他意。”
空氣中一瞬間的沉默,壓抑得人喘不過氣,蘇子墨從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番,目露寒光,下令道:“追擊蘇子炎,得項上人頭者,重重有賞。”
蘇子墨幾乎是把宋铮的話重複了一遍,立威之力明顯,好讓他認清楚究竟誰才是主子。
宋铮牙齒不經意龃龉,良久才從齒縫中逼出一個字,“是。”
說罷,便領着隊伍走了。
蘇子墨這才轉頭,蹲下.身子,望着荊落笙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心疼之意溢于言表。
這一張令人午夜夢回的臉,此刻卻憔悴不堪。
他擡手攥住箭羽,安撫她道:“忍着點。”
利箭被猛然拔出,一股鮮血猛然蹿出,蘇子墨當即肩膀一陣抽痛,他微微皺眉,面色扭了一下,忍着痛,從袖中取出藥酒和紗布簡易為她包紮了一番。
荊落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有不解,有厭惡,有恨意,他這一番關心,還有剛剛同宋铮的針鋒相對,卻令她只覺得他們虛僞至極。
包紮完後,他一臉焦急地探向她的手腕,在看到她被廢的筋脈時,他登時一震,“他竟然把你武功廢了?”
荊落笙緩緩抽回了手,勾唇冷笑,提着力氣道:“你們都沒什麽區別。”
“阿笙,你怎麽了?”蘇子墨眉頭緊鎖,發現她的眼神隐隐透出不對勁,從前的她就算再對自己有多不滿,也從沒有露出過這般帶着恨意的眼神。
他想要摸摸她的臉,然而他剛擡起手,指尖還沒觸到她的那一刻,荊落笙的反應卻更快一步,毫不猶豫地別過了頭,阻止了他的觸碰。
蘇子墨的手僵在半空中,內心被猛地一揪,仿佛被紮了個窟窿。
這時不遠處卻傳來一抹火光,火勢兇猛,順着山石直沖而來。
蘇子墨見狀根本顧不得什麽其他的了,徑直打橫把人抱了起來,朝外走去。
另一邊,正在谷口徘徊,焦急尋阿姊的荊慕羽,看到那簇明亮的大火,大腦瞬間“嗡”地一聲,他舉目望去,奪目的火焰卻刺得他眼睛生疼,瞳中映着熊熊烈火,腦中一些破碎的片段接踵而來,由于各種信息碎片轟炸的刺.激,他面色痛苦,忽而猛地抱住頭,但嘴裏仍不忘喃喃着阿姊的名字。
他這是怎麽了?阿姊還沒尋到,他絕不能倒下。
他忍着頭痛,定定望着前方,剛要邁步往前,一股大力卻猛地拉回了他,“你幹什麽?”
少年回頭,正好對上常林一張焦急,夾雜了怒意的臉,只見他橫眉一豎,指着前方,繼續道:“你沒看見火勢快蔓延到了跟前,還跑過去找死嗎?”
“阿姊。”少年腦中除了這令人頭痛的大火,唯獨剩下阿姊,一張蒼白的小臉皺巴巴的,“那阿姊呢?”
話音剛落,就在常林醞釀該怎麽回答他時,不遠處一石壁處,猛然蹿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懷中抱着一抹倩影。
少年眼中立刻簇起了一抹光,神情延展開來,喃喃道:“阿姊。”
蘇子墨行至他們跟前,話不多說,只催促道:“快走。”
身後的熊熊大火,仿佛千軍萬馬直沖而來,一股灼熱感襲面而來,皮膚霎時變得滾燙。
就在這一刻,荊慕羽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斷裂,那些崩裂的,撕碎的記憶一股腦地撞入他的腦中。
少年登時一震,望向蘇子墨懷中的阿姊,心中生出一股異樣的情緒。
然還來不及思考,常林突然折返回來,拽住他的衣袖,拖着他邊跑邊罵道:“你是傻了嗎,想被燒死在這裏?”
嘴上罵完,常林還是不解氣,心中不禁腹诽,自從荊慕羽這對姐弟來了王府,他的任務就變重了,不光當起暗衛之責還要護好他們的安全,一個不小心還容易觸怒王爺,想到這裏,他又瞪了荊慕羽一眼,尤其是這個小兔崽子,最不讓人省心。
衆人行至一河邊,一些零散的士兵跟着蘇子墨沖了出來,剩下的人都跟着宋铮去追擊蘇子炎了。
依偎在蘇子墨懷中的荊落笙忽而擡頭,脖子往前一傾,朝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蘇子墨頓時吃痛,手中一個用力,抓得她更緊,但面上卻毫無埋怨之色,只當是她對自己的發洩。
良久,右肩處透過衣衫已滲出血跡,荊落笙這才松了口,盯着他的臉恨恨道:“七年前,聞府的那場大火是不是你下的令?”
話音剛落,蘇子墨登時一震,僵在了原地,怔怔地望向她,七年前,難道她都想起來了?
只見她眼底染了一絲塵埃,隐隐中還透着一股恨意,他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她對他這般眼神,原來是她恢複了記憶。
下一刻只聽她冷淡的一聲,“放我下來。”
“不是我。”蘇子墨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雖是望着她,但眼神卻有一絲閃躲,“阿笙,你信我。”
當年他和宋坡兵分兩路,他帶人追擊虎翼軍,而宋坡則帶人去追蹤另一波,後來當宋坡燒掉聞府後,他到達時,已經晚了。
兩人對視良久,荊落笙眼中情緒變幻萬千,一瞬間劃過憤怒,不甘,失望,哀傷,引起蘇子墨陣陣心疼。
這時陡然沖過來一個身影,粗暴地搶過了荊落笙,厭惡地把蘇子墨推開,“放開我阿姊。”
荊慕羽望向荊落笙的那一刻,眼中湧出無數複雜的感情,小心翼翼地将她靠在一棵大樹旁。
“阿笙,你信我,當年聞府之事不是我的授意。”
蘇子墨親眼看着懷中的人被奪去,心中陡然空了,急切地又解釋了一遍,“我阿姊為什麽要信你!”
少年的反常屬實讓一旁的常林看不懂了,前來王府請求煜王幫忙的人是荊慕羽,現在人救出來了,翻臉不認人還是他,這個荊慕羽到底要搞什麽!
“不管阿姊信不信你,但是你逼迫阿姊是真,讓阿姊對你卑躬屈膝是真,束縛阿姊的自由也是真。”
少年陡然回頭,直直望向蘇子墨,铿锵有力質問道。
“若是王爺當初肯放我們走,今日又何至被蘇子炎折磨。”
少年的話一字一句直擊在要害處,令蘇子墨心肺劇顫,他凝神望向荊落笙蒼白的臉,呢喃道:“是我的錯,阿笙......”
“阿姊不會原諒你。”少年現在仿佛渾身長滿了刺,對蘇子墨諸多怨念,“再說阿姊又憑什麽原諒你!”
蘇子墨甚感聒噪,烏黑的眸子透出一抹精光,凝向少年仿若一把利箭穿透而過,令人熟悉的壓迫感又回歸,“本王沒有問你。”
少年的身形雖沒有蘇子墨高大,但也把荊落笙擋了個嚴嚴實實,“我與阿姊同氣連枝,我的回答就是阿姊的回答。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
蘇子墨簡直被這個狂妄自大的少年氣笑了,上前一步步逼問道:“你怎麽照顧你阿姊,你照顧得了你阿姊嗎?阿笙現在手筋腳筋被挑斷,武功盡失,如果不及時療傷,留下的後遺症你承擔得了嗎?如果蘇子炎再次卷土重來,你怎麽護你阿姊,憑你一副較弱的身軀,你護得了嗎?”
少年一聽到阿姊武功盡失,扭頭朝阿姊望去,然阿姊卻只是對他笑笑,少年的胸口頓時一窒。
另一邊他又被蘇子墨怼得啞口無言,但心中憤懑之氣難消,“難道你就能......”
然而蘇子墨還沒等他說完,一把就将他推了開,“常林,你是幹什麽吃的,把他給我看好了。”
“小羽......”荊落笙擔憂地望向小羽,然身體卻根本提不起力氣,只能虛弱地喊道。
蘇子墨蹲身,想要将她再次抱起,然荊落笙的頭卻往後躲去,尾音滿是孱弱,“讓小羽背我吧,我跟你走。”
蘇子墨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他抿了抿唇,而眼前人看他的眼神卻仿若一個陌生人一般,他心髒頓時一抽,無力地放下了手,二人之間仿佛隔了一層跨越不了的鴻溝。他苦笑一聲,轉頭朝荊慕羽示意過來。
荊慕羽立刻掙脫了常林的束縛,朝着荊落笙奔來,然後毫不客氣地将眼前礙事的蘇子墨推向一邊。
少年托着荊落笙的肩膀将人背起,身上的阿姊很輕,他背得一點都不費力,可他眼眶卻漸漸酸澀,少年走在前面,陽光灑在兩人身上,拖着長長的影子,少年問:“阿姊,你痛不痛?”
身後的人趴在他身上,動了動唇,輕輕道:“沒事。”
“阿姊,我......”少年忽斷了音,眼眶漸漸泛紅。
“怎麽了,你說。”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轉了話,“沒什麽,阿姊,明日我去給你買酥糖吃,吃了就不會那麽疼了。”
“怎麽突然想到這個了。”
身後的人的聲音很微弱,但同小羽說話時的語氣卻很平和。
少年梗了梗脖子,“之前阿姊每次執行完任務總會給我帶,給我報平安。這次換我為阿姊買好不好?”
荊落笙聽罷,輕笑了一聲,語氣帶了點寵溺,“傻瓜,都告訴你了,阿姊不疼。”
她越是表現得這般平靜,少年心中越是自責,他忿忿道:“都是因為我太廢物了,連阿姊都保護不了。”
身後的人輕輕一顫,稍久道:“你還是小孩子,照顧好你自己就夠了。”
少年微微轉頭,臉頰不經意間碰到她的落發,“我十四了,不小了。”
“在阿姊眼裏,你永遠都是。”
一股股酸澀頓時在心中翻湧,清淚在眼底打轉,少年哽咽道:“阿姊,謝謝你。”
身後的人微微一愣,她雖恢複了記憶,知曉小羽不是她的親弟弟,但是他們之間的姊弟之情又豈是用血緣關系可以衡量的。不過今日小羽說話怎麽怪怪的。
“你到底怎麽了,平常一貫毒舌的樣子,今日怎麽換了副面孔?”
少年扯出一抹笑,聲音也變得輕快,“我對阿姊一向都很溫柔的,毒舌那是對別人。”
“小羽已經很好了,不用再逼着自己做什麽。”
安靜好久,身後的人才傳來一聲低語,原本是脫口而出的感慨,也并沒想讓小羽聽進心裏去,然而少年聽罷,卻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熱淚滾落,肩膀也因抽泣而輕顫起來。
“哭什麽。”她擡手撫過少年的眼眸,微弱的氣息吐在他的耳畔,輕輕刮摩着他的心,“一切都會好的。”
少年聽了,忍下淚,清亮的嗓音混着哭腔重重地“嗯”了一聲。
少年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後,背後的人已然睡了過去,正好這時煜王尋來一輛馬車,他這才将荊落笙放于車廂中,他的動作輕緩而有力,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在捧着一件珍寶一樣。
一旁的蘇子墨把這一切盡收眼底,重拳緊握,目光死死地落在荊慕羽身上。
這一刻,嫉妒從心底迸發,一翻一翻地往上湧,那眼神恨不得剮了荊慕羽,但一看到荊落笙的病容,最終他還是止住了心裏的瘋狂,雙拳漸漸松開,全身好似都洩了力。
荊慕羽若是膽敢喜歡上他的女人,他就......
就怎樣,他忽而慘笑出聲,難道還能把人殺了?那樣荊落笙會恨死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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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煜王府時,已經接近昏時。
煜王連忙傳喚了趙醫正給荊落笙診治。
一番忙活後,煜王急問:“究竟怎樣?”
趙醫正捋了捋胡須,一派正經道:“肩膀處的箭傷是外傷,上藥療養即可,但是......”他頓了一下,眉頭蹙起,“王妃的筋脈卻是有點難恢複。”
一旁的煜王和荊慕羽皆睜大了雙眼。
只見趙醫正提了一口氣繼續道:“但也并不是沒有法子,經過我手的病人,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能妙手回天。待我開幾幅方子,讓王妃試試療效。”
煜王和荊慕羽聽罷,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趙醫正說完,準備去煎藥,剛踏出門檻,這時,常林拽了他過來,道:“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看把王爺都吓到了。”
趙醫正這才驚覺,眼神微微一愣,又朝裏間看了一眼,才轉頭出了門。
屋內只剩下三人,安靜得過分,氣氛中透着一股詭異,還是小羽率先打破了僵局,“煜王爺,照顧阿姊的事情就交給我了,就不勞煩王爺你了。”
煜王的臉瞬間黑了,“荊慕羽,她是本王的王妃,還輪不到你。”
荊慕羽目光灼熱,一副死犟到底的模樣,“我是阿姊的弟弟。”
煜王聽了忽然呵笑了一聲,幾乎就要将真相挑破,但還是顧忌到荊落笙的感受,終是隐了話,只道:“你是外男。”
“我怎麽就是外男了,沒想到身為王爺,卻是一股小家子氣,拈酸吃醋都用上了,連親弟弟都容不下。”
少年幾乎脫口而出,直嗆得煜王說不出話,他這句話雖意指自己,但在煜王眼裏看來,卻有更深的意思,讓煜王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弟弟。
他們姊弟兩個的關系同他與蘇子慎相比較,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連母妃都偏向蘇子慎,可當初犯錯的人又不是他,憑什麽讓他大度原諒幾乎害他喪命的人。
對于荊慕羽,他既嫉妒他們的姊弟之情,又害怕他們之間會醞釀出什麽不可言說的情愫。
這無疑将他的害怕,嫉妒,占有欲全都赤.裸裸地揭開,把他的威嚴扔到地上踩。
他陡然一喝,“常林,把他帶出去。”
煜王的聲音立刻驚醒了床榻上的人,荊落笙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但渾身好似被巨石壓着,沉重地提不起力氣,睡眼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外面的情況,只能依稀聽到一陣陣争吵聲。
“原來英明神武的煜王也說不過我,只會把我往外趕,想來是根本無理可說。”
“荊慕羽,你不要挑戰本王的底線。”
煜王的确慌了,他知道荊慕羽永遠是荊落笙偏向的人,無論這個怎麽胡鬧,做了多少蠢事,她都會偏向荊慕羽。
而他只能每天自責,惶恐,處于患得患失的情緒中。
荊慕羽的有恃無恐,嚣張的底氣都是來自于荊落笙的偏愛,然而這更加襯得此刻的他是多麽可笑,竟不擇手段跟一個小孩子搶來搶去。
“蘇子墨你卑鄙,你無恥,你就承認吧,阿姊才不會喜歡你。”
少年被常林拉扯出門,仍不忘嘲諷蘇子墨一番,直至尾音消失,房間內才重新安靜下來。
蘇子墨轉身,卻正對上一雙烏黑卻黯淡的眼睛,他面上流露出一抹喜色,道:“你醒了?”
說着,唇角不自覺咧開,眉梢上都仿佛染了笑,他朝她伸出手,探了過去,想要摸一摸她蒼白瘦弱的臉頰,然而荊落笙卻反射性地別開了頭。
蘇子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此刻半懸在空中的手顯得多餘又尴尬。下一刻榻上之人近乎無情的話更是讓他如臨冰窖,她頗為冷淡地說:“小羽是外男,你自然也是。”
他心髒隐隐作痛,面色浮起一層無奈,開口道:“阿笙,對不起。”
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然到了嘴邊,卻除了對不起,其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荊落笙也只是直愣愣地望着他,再無其它的表情。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你的經脈我會幫你修複好。”
良久,她的眼珠才動了一下,“嗯,多謝。”
“你......”她越是這般冷淡,他便越發痛苦,面上焦灼一片,忍不住問道:“你就沒有什麽其他想對我說的嗎,或者有什麽想問我的?”
話畢,荊落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幾許,他的眼眸中瞬間燃起一絲期待,然而,她只是毫無情緒地望了他一眼,視線就移開了,什麽都沒說。
他的眸光霎時黯淡下去,落寞填滿了心房,只留嘆息,忽然又想到了什麽,不甘心地問道:“你後悔當初救了我嗎?”
只見荊落笙的眼眸慢慢聚起了神采,眼睫翻動了幾下,唇畔蠕動着,可最後卻只聽她道:“我太累了。”
然後空氣中良久的沉寂,煜王呆了片刻,只好道:“你好好休息。”
煜王離開後,荊落笙輾轉反側,雖然全身疲憊,但腦子裏卻是思緒萬千,她在想蘇子炎那個瘋子指不定什麽時候又拿她做把柄,而且若不是他,爹爹怎麽會死?
他們每個傷害過她爹爹的人,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她都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她猛然掙開了眼,眼神變得愈發堅定,她要殺了蘇子炎。
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宋铮究竟知不知道她就是他的殺兄仇人,他充滿殺意的眼神幾乎令她産生了錯覺,但也僅僅是錯覺,尚還不能确認。
重重潛在的危險令人壓抑地喘不過氣,她不由得嘆息一聲,在這延京城內生活,幾乎每日都是你死我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