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鬥南次官從側邊緩慢又小心接近起居室的房門, 以防自己的身形被裏面的人發現。
然而從門緣處朝內窺視的一瞬,他能看到的整個室內都沒有任何人,僅僅是空蕩蕩的起居室被夜燈的白光照亮着。
意識到不對的同時, 燈光熄滅了,室內陷入了黑暗, 背部傳來的輕柔的壓力将他推入起居室。
怎麽回事!
在他緊張地額上鼻上都沁出汗來時,起居室的中間區域突然亮起了暖橘色的柔和的光源。
那是穩定的火的焰光。
在絲毫沒有跳動的火苗的下方,可以看到擎着老式打火機的手。
自然, 在被火光照亮的區域中,也有着那手的主人的身影。
橘色的光暈下難以分辨發色、瞳色和膚色,只能判斷是個美豔的女人的不明人士正端坐在他的沙發上。
“請不要激動。”那女人突然開口說話, “走火的話清理起來很麻煩。”
在雙眼适應光照的同一時間,鬥南次官已經雙手握持手.槍, 擺出瞄準射擊的标準姿勢。
也就是說,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是對着正指着自己腦袋的槍口說話。
“我的腦漿和血液會濺在牆壁、天花板以及地毯上, 還會順着沙發的縫隙滲入到家具內部,會臭掉的。而且您的妻兒也會從睡眠中被吵醒吧。”她若無其事地描述着自己也許會有的死狀,“不如請先坐下, 聽聽我想說什麽如何?”
有恃無恐到簡直颠倒主客。
啊不, 這人根本就不是什麽客人。
然而鬥南次官卻從對方的目光中讀取了一些別的意味。
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潛入了自己的住宅,怎麽也不可能就毫無後手地被他射.殺——
他将槍口垂下, 沒有複位保險。
“你作為未經允許侵入私宅的犯人,說的一切話我都會作為證詞記住。”他用一種別的方式表達了他在聽的意思。
端坐着的女人沒有因此改變任何的姿态,僅僅是瞥了一眼鬥南次官垂下的手。
“請叫我比提。本人屬于脖子以下全然無用的類型,您大可不必過于警惕。而且正是因為我毫無反抗能力, 才大膽地來拜訪您。”她把手中一直舉着的打火機放在沙發前的玻璃桌上, 把雙手都攤開朝上以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
“至于我的來意則請恕我開門見山。我希望您能在這個國家主導新建一個針對咒術師的那種部門。”
在穩定的火苗投射出的光暈中, 比提的微笑看起來十分令人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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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風的室內,打火機制造的火焰既不會搖曳也不會跳動。
赤枝十分淡定地看着站在對面的中年男人一邊震驚一邊克制着自己。
啊,握槍的手還是穩得很,看來得給這位老兄上調一個評級。
在這個國度,不管政客本人的真實立場為何,在位的期間因着整個國家的對外方針,總是會在有可能有關外交問題的時刻非常慎重,所以他其實一點都不擔心比提這個馬甲的生命安全,之前的表演和扯的一堆廢話只不過是為了把對話的節奏掌握在他手上。
“你在唆使我無故地掀起紛争。”鬥南次官終于開口了。
大驚喜,看來他真是找對人了,這種回答明顯是對咒術界的爛攤子知根知底還想過怎麽解決的人才會有的。
“紛争是一個不合适的量級,不過無故嘛也談不上——您不會想等到幾個月後的。”赤枝把攤開的雙手收回膝上搭了一個金字塔形,用身體的姿态加強話語中暗示的可信度。
“你難道覺得本國的官員會因為這種空話犧牲國民的生命嗎?”似乎是談話進入了舒适區,對方的言辭變得官僚起來。
比提小姐用臉上不變的笑容作為回答。
“還是說你有非要本國政府出面的需求嗎,這位,比提小姐?”鬥南次官覺得自己踩準了點,竟然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坐下,甚至把之前握着的手.槍也放在了玻璃桌上。
當然,離對面的距離是很遠的。
“其實我找上閣下,不過是試圖達成利益的最大化,共贏而已。”比提小姐露出一個刻意的苦惱表情,“您是否缺一把趁手的刀呢?”
“你什麽意思?”突然意識到對方的話的重點在于自己這個個體,鬥南次官的臉色變得不善起來。
“完全的善意。我知道很多關于您的信息,比如您父親的死因。實話說,想要為您貼身定制一個完美的動機并不難,只是我想了想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鬥南次官的臉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一開始,那并不是被戳中隐秘的惱恨,而是一些別的東西,大約過了兩秒鐘才變成正常的被威脅了應有的表情。
比提小姐眨了眨眼睛,在對面的男人憤怒地回複時更專注于他的表情。
在聽了一兩句沒什麽實際意義的指責後,她相當泰然地像沒聽見一樣從自己的上上一句話接着往下講:“我聽說在這個國度歷來就有把刃長過長而不合用的刀磨短重鑄成短刀使用的做法,我的提議有什麽區別呢?”
“你這是在販賣死亡!”又一句冠冕堂皇的批判。
“販賣嗎?這麽說也沒錯。大到戰争也不過是經濟行為。”赤枝以相當符合阿美莉卡人刻板印象的模式回答道,“不過我本人可是和平主義者,愛好化幹戈為玉帛,消戰端于無形的那種。”
似乎是為了這無恥的回答感到既震驚又憤怒,鬥南次官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然後從對話的一開始就一直端坐着的比提小姐突然前傾重新拿起了那支擱在玻璃桌上的打火機,連帶着火苗也發生了晃動,在兩人的視網膜上都留下扭曲的亮痕。
“您在生氣嗎?”湊近後比提小姐臉上的那種蒼白顯出幾分恐怖的味道,她用一種話裏有話的語氣說道,“那請記住您現在的心情,以及我的提議。”
下一秒,打火機的火焰熄滅了,整個房間重歸于黑暗。
鬥南次官先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索自己的手.槍的位置,然後才反應過來去開起居室的燈。
等到他把燈點亮的時候,整個房間裏已經沒有他以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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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閉眼做好準備的話,突然的光暗變化就不足以讓人完全失去視物的能力。
憑借熄滅打火機後的一小段時間,赤枝就順利地從鬥南次官的家中撤離。
開着事先備好的車直接駛出這個區後,赤枝才停了下來。
鬥南次官畢竟是常年浸淫在這個國家權力中心的老油條,在套完比提能透露的信息後依舊沒漏半點自己的意見,表面上的話也說得很到位,如果比提真是個來設套的,也不能從他的話中找出什麽漏洞。
不過,赤枝也本來就沒打算第一次見面能談出什麽結果。他找上的這位本來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類型,絕不會因為他随口胡謅了一些利弊就做這種風險無法預測的事。
赤枝的本來目标僅僅只是讓鬥南次官最近更多的關注咒術界的消息,接着對方能接受到的一堆新鮮破事就會印證“不會想等到幾個月後”這句話,再然後嘛,估計自己就能憑着‘比提’的名字無預約地再和鬥南次官進行下一次談話。
畢竟夏油傑這些年也相對‘安靜’,目前誰也不會想到他會突然想搞個‘百鬼夜行’的大新聞的。
然而這個晚上赤枝卻在和鬥南次官的談話中感覺到了另一種可能。
這個男人,在比提提到他的父親的死因時,做出的反應有些不正常。
赤枝自诩也不算什麽微表情專家,但布雷德伯裏這個馬甲的設定在這方面有加點,所以他幾乎是在當時立刻就意識到了違和感。
會有什麽原因導致這個在這方面執念甚重的人第一反應不是憤怒呢?
在鬥南次官轉着官腔罵人的時候,赤枝在借機思考。
一種他不能說是完全不期待的可能性在片刻後浮上心頭。
這個時間,果然陀思妥耶夫斯基這邊已經有和鬥南次官搭上線了嗎?
一定是還沒有正式的明确的溝通過,但老油條本人能意識到的那種勾搭——
只有在近期有人用類似的說辭出現在他面前過了,鬥南次官才會是這種反應。
陀總的目的自然不會放在咒術界上,他大概率只是往這邊埋了根線就去忙他那遍布全球的事業了。
但在鬥南次官眼中,那就是連着有兩方勢力找上了他。
這種情況,會讓鬥南次官更重視或者更輕視比提的提議非常難講。這麽看來,赤枝一開始稍微把出場搞得奇葩一點說不定是額外的好球。
暫時先按照有利方向猜測,那接下來不能排除的一種可能就是鬥南次官會把比提找上他的消息傳遞給另一邊——兩邊要價。
然後——
赤枝在汽車的駕駛座上把玩着打火機,凝視着明滅明滅的火苗很久。
布雷德伯裏會非常透明的暴露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前。他想到。
這并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可能性,反而是一命通關難度提高收益提高的hard模式。
老鼠短時間內不會把重心放到咒術界上來,那就更多地只會作壁上觀。
布雷德伯裏需要在咒術界完成一場表演,同時展現她的動機和能力。
這場表演必須完美到讓觀衆記住她的名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