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丁
‘我當然能确定。’
‘因為織田作之助他的确寫了呀,在另一條世界線上。’
‘beast世界裏在偵探社工作的織田作之助不僅動筆寫了,還獲得了新人賞不是嗎?’赤枝用左手輕敲詩集的封皮,‘說起來我曾經覺得這件事有首領宰在背後推波助瀾,但現在想想,完全有可能是織田在不同環境下自然做出的反應。’
‘主世界裏認為寫小說就是寫人,因而拒絕殺人的黑手黨織田幾年都沒有真的寫一個字,beast世界裏真的在寫作的偵探織田卻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對敵人舉槍。這種差異性難道說明兩個織田本質不同嗎?應該只是黑手黨的織田對自我救贖的真相還沒認識到那個程度而已。從沒有和太宰相遇的21歲到藉由蒼之使徒事件加入偵探社的25歲,在陽光下和在黑暗裏的生活可是很不一樣的哦。’
‘主世界的織田潛意識裏認為只有幹淨的手才能執筆,覺得自己不當走到陽光下去,只有等孩子們長大成人了,自己才有資格寫作,這恐怕就是他一直在黑手黨內蹉跎着人生的真相。’
【您要勸他離開黑手黨嗎?】
‘不需要。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魏爾倫事件後才認識,龍頭抗争開始後坂口安吾才加入,現在本世界的無賴派三人組才剛剛集齊沒多久吧,我多少還是懷有私心想看到這段友誼長遠的。而且,只要讓織田明白寫作就是寫作,寫一個字就是寫一個字,他多半就會自我覺醒了。要是等到mimic襲擊的時候,開始寫作的他還不能把寫作和不能殺人解勾的話,即使通過武力扭轉了結局,也可能會有其他的什麽組織出現,讓他面臨相似的選擇。沒有其他世界線的織田作之助活下來寫作,說不定就是出于這個原因。因此,HE還是BE的分歧其實取決于織田的态度,環境不過是附加因素。’
‘更不用說,我還指望他能對太宰治和坂口安吾施加良性影響呢。’赤枝打起如意算盤。
三日後,『但丁』再次前往了武裝偵探社。
由于『但丁』并沒有能用于聯系的手段,所以委托時就說明以三日為周期來偵探社取更新的情報。
果然,在江戶川亂步有動力的情況下,這種平平無奇的尋人委托不過是小菜一碟,織田作之助的身份和地址已經水落石出了。
『但丁』将裝有委托金的信封推到桌子中間,伸手去拿記錄着相關信息的紙張。
在少年的手指即将碰到紙面的一瞬,對面以不安分的坐姿嵌在椅子裏的偵探用懶洋洋的聲音開口:“我會等着看的。”
“古代的小不點君,姑且這麽叫你。你所說的那個任務,我會好好在旁觀席裏觀看的,加油指引迷途的羔羊吧。”
我會關注你是否真的僅懷善意,不用這份信息為惡。他分明是在表達這個意思。
“我會努力不負您的期待的。”接受到潛臺詞的『但丁』露出了更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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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拿起了資料,起身離開。在推開會客室的門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頓住腳步,回過頭對偵探說:“關注我當然沒問題,我的當事人的事務您不妨也留意,或許會對您有所啓發呢。”
說完,他輕輕地把門合上,走了。
即使是推理永不出錯的江戶川亂步也無法在這個時間就猜到赤枝說的“啓發”指的是寫作安利。
又當了一次謎語人的赤枝大搖大擺地前往織田作之助的住址,一路上完全沒有隐蔽行蹤,等到達織田在橫濱北區租住的公寓處,他毫不意外看到一個穿着沙色外套,赤銅色頭發的高個男人站在那裏:織田作之助盡管已經金盆洗手,但以其前金牌殺手的敏銳絕不至于發現不了有人在調查他。
即使看到矮小的歐洲長相的少年這樣一個不符合預想的形象出現在面前,織田作之助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驚訝或者動搖的神情。
在氣氛陷入沉默的泥淖之前,『但丁』慢悠悠地把雙手攤開以示無害,首先開口道:“雖然對雇傭的偵探相當有信心,但還是先用絕密情報來驗證一下好了——”
他仰起頭,滿懷笑意的雙眼毫不介意地對上織田略帶審視的眼神,一下子打出超直球:“你的确就是那個想要寫小說的織田作之助,沒錯吧?”
『但丁』成功登門入室。
織田的這處住所是出租公寓,空間并不寬敞,不過屋子裏五髒俱全,相當有生活氣息。
『但丁』和織田坐在屋內唯二的兩把椅子上,中間隔着一張小桌,幾分鐘內竟然對視無言。過了一會兒,依舊是有事上門的少年不得不先開口。
“我先進行自我介紹吧。”他把十指交叉疊在颌下,“但丁·阿利吉耶裏是我的名字。來自離現在有差不多七百年時間的意大利佛羅倫薩,當然,是過去。”
“我的異能力《神曲》能夠跨越時空間的限制,和限定個數為一的‘旅伴’進行一場特殊的旅程。通常來說,是對方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受到委托将其送回正軌。旅程終結後,我回歸自己的時間線。”
“雖然這麽說有點奇怪,但《神曲》接收的委托通常來自擁有超脫視角的亡者。從對方傳達的信息來看,你一直很想寫小說,卻遲遲沒能動筆,以至于成為他的遺恨。”『但丁』不動聲色地将兩個世界的劇情糅雜在一起,進行大劇透。
“所以你找到我是為了?”即使聽到天方夜譚般的描述,織田也表現地波瀾不驚。
“直截了當的說法是,督促你動筆寫作。想必只要你能寫完至少一本作品,我的任務就算完成。”少年的表情中透着志在必得,“怎麽樣?是于你無損的請求吧。”
在這個時間點,如無意外,織田作之助尚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不願殺人的真實緣由,想要寫作補全那個結局的念頭也應只存在他的腦海裏,最多也就是給綁着的太宰念過夏目的小說罷了。說破了這一點的『但丁』,無論是引起他的更深警惕還是獲得些微信任,其話語的真實性無疑是上升了。而在文豪野犬的世界裏,異能力的效果可謂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能夠穿越時空,與死者溝通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然而,對七百年前的古人進行委托,僅僅是為了讓名不見經傳的某人去寫作,這樣荒誕的事即使是小說也不會寫,只能說真實生活的怪異程度超出文學創作的想象邊界。
抱着這樣的想法,經過短暫的躊躇,織田作之助做出了積極性的答複。
一周後的夜晚,lupin酒吧。
織田作之助如往常一樣穿過街道,推開了酒吧的門,他走下樓梯的時候,太宰治正坐在吧臺前,面前堆着幾個空的蟹肉罐頭,臉色已經微醺。
“呀,織田作。”太宰一只手撐在側臉,微笑着說。
織田揮手向他打了招呼,在太宰身側的位置坐下。但是,他并沒有點以往慣例的蒸餾酒,而是罕見地要了咖啡。
“诶,今晚還有什麽預定事項嗎,織田作?”太宰充滿興味地發問。
織田望了一會兒老板推過來的意式,回答:“确實如此。”
“好像不是附加工作呢。快說來聽聽!”太宰側過身體,追問着。
這個時候,從樓梯那邊又走下來一個學者樣的青年。
“太宰君,你在和織田作先生說什麽呢?”他直接落座在太宰的另一邊,并把夾着的公文包擱在吧臺上。
“安吾,這個點來,織田作竟然不喝酒,我在問他為什麽呢!”太宰回過頭去說道。
來者正是在前不久和太宰、織田結識後迅速和他們混成酒友的坂口安吾。
織田稍微思考了一下,開口:“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只是等會兒想要寫點字的話,還是不喝酒為妙吧。”
說完,他抿了一口咖啡。
“寫字——之前就覺得織田作很喜歡小說,難不成你是個隐藏的大文豪嗎?”太宰做出了激烈的反應。
“只是剛開始寫而已。幾句話,想到什麽就寫下來,這種程度。”
“是認真的啊,織田作先生。”這下連安吾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織田原本從沒有想過要将寫作的心願告知旁人,但現在既然已經有第二個人知道,那麽再說出口也無所謂了。加上的的确确開始寫作之後,所有作家都會有的表達欲似乎也略微感染了他。說到底,寫作不就是表達嗎。
他放下咖啡杯,向兩個友人提起一周前遇到的怪人怪事:“本來沒有準備現在就動筆的。但是被人請求了。”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一周前找到我說他被委托來督促我寫作。據說是因為死者的心願穿越到幾百年後的。”
酒吧裏沉默了一會兒。
“要不是清楚織田作是怎麽樣的人,我說不定會以為你在開玩笑呢。”太宰低頭用指甲彈了下酒杯,神色難辨。
安吾推了推眼鏡,冷靜地吐槽:“織田作先生,怎麽看都是你被騙了吧。天底下哪會有這種事啊!”
顯然他們兩個都不相信。
“我并沒什麽可騙的。而且,他好像也只是早晚提醒我去寫作,并時不時在技法之類的方面給我一些幫助。除此之外,沒有對我的生活做任何幹涉。”織田回憶『但丁』到來之後做過的事。
“織田作,對小孩太寬心可不行哦。”太宰不滿地撅起嘴,“你該不會讓那個可疑分子和孩子們,不,和你住在一起吧!這是只有我才可以享受的待遇哦!”
“那倒沒有。『但丁』,就是那個少年,他現在租住在我住的公寓對面。”
“那和住在一起有什麽區別啊!”安吾和太宰異口同聲地說道。
織田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喝着咖啡。
于是話題很快就在幾人的東拉西扯中偏到十萬八千裏之外,畢竟在lupin的寬松氣氛中可講的閑話數不勝數,沒必要集中在友人不願聊下去的點上。
但是,在這個夜晚終結之前,看着太宰和安吾流露出的自在的氣息,織田有那麽一瞬間,在腦海中浮現奇妙的預感。
聽從那個少年的勸告,是再正确不過的決定。
自己或許因此而逃離了一個巨大的悲傷的未來。
在從酒吧回到寓所的路上,冷風從海面飄來的薄霧之間鑽進脖頸,他在寒冷中逐漸下定了決心。
那麽,去寫吧。
即使是為了亡者的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