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怪異,竟然不識?
燈火通明的清合殿,衆人同時靜默,只聽得從殿門緩緩而入的三人的腳步聲。
“臣慕亦淵參見皇上、參見太後。”
而緊随着,便是西殊使臣的觐見,“西殊使臣蘇清鶴、文越拜見東淵皇帝、太後。”
随後,便是太後雍容威嚴地笑語,“七弟起身吧,你出使西殊,不負衆望而歸,當得嘉賞,明日朝堂再議,今夜重點乃是歡迎二位遠道而來的西殊使臣,二位快請入座。”
宣绫靖聽着西殊使臣觐見之言,不由微微一愣,師兄所用的名,不是聞人越,而是文越嗎?
似乎注意到了宣绫靖打量他的眸光,文越入座後,微微颔首,笑以一禮。
但宣绫靖卻微微滞了滞,師兄眸中的光芒,澄澈而清明,對她的示意宛如一個陌生人,難道是顧及此地的場所麽?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才将眸光緩緩移開,以免惹人生疑,卻在轉眸間不經意掃過旁側的慕亦弦,此刻,慕亦弦沉冷的眸光亦是落在西殊使臣的身份,幽光不明,單從其冷峻淡漠的面容上,倒是分不清他在思量什麽。
可下意識觸及他探入左袖微微摩挲的舉動,宣绫靖心緒微微一凝,視線好似忽然可以穿透那玄色的衣袖,絲毫不落地看清隐在袖內的燭心镯。
慕亦弦敏銳地回轉視線,将宣绫靖那短暫的凝聚在其左腕上的眸光收入眼底。
随即,他純黑而冷寂的幽眸底飛速閃過一抹思量。
宣绫靖不期然與慕亦弦的視線撞在一處,忙得微微颔首一禮,才匆匆轉開視線。
殿內,太後正與西殊使臣寒暄着各國的場面話語。
宣绫靖本不曾在意,卻突然一道微含諷刺的話語傳入了耳中,“我西殊雖在偏遠之地,但對各國之事,倒也有所耳聞,聽聞東淵寬宏剛大、泱泱大風,更有山包海融之氣概,今日有幸親見皇帝陛下與太後尊榮,果感廉遠堂高、氣吞虹蜺, 難怪能夠令北彌不戰而降,想必這位便是率領北彌群臣投誠的原雲淩大将軍,如今的平北郡王吧。”
随後,便見雲淩老将軍額上青筋隐隐跳動,雙眸如熾,正待言說什麽,卻又突然聽聞一道随和平穩的嗓音緊随其後傳出,“誠如蘇大人所言,文越聽聞北彌竟如此在意民生疾苦,一直心馳神往,心生敬服,近年來,各國俱是偶有天災人禍,黎民百姓苦無處訴,郡王心系百姓,更能為百姓而抛棄個人名聲,保百姓不受戰亂之禍,文越神交已久,今日一見,果真是恢廓大度、英雄氣概。”
解雲淩将軍之圍的人正是宣绫靖的師兄,此刻的西殊使臣,文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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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鶴不滿地瞪了文越一眼,文越卻好似不覺地舉起酒杯,遙敬了雲淩一杯。
雲淩當即寬厚地笑了笑,回敬了文越一杯,自是知曉文越此時的善意之舉。
随後,蘇清鶴但凡再有絲毫諷刺之意,都會被文越溫和地贊慕之語給全全帶過,一時間,西殊使臣二人內部的不和隐隐暴露而出。
蘇清鶴未免在別國丢了國家顏面,便也不再故意提及北彌之事,一時間,整個清合殿便只剩下了推杯換盞、載歌載舞,以及太後與西殊使臣等等互贊互試之語。
宴會進行到一半,已經各顯了幾分醉态。
宣绫靖見着文越似乎不着痕跡瞧了她一眼後,便不動聲色地繞到座位之後,溜出了清合殿,不由微是一愣,随後不待片刻,也尋了個說辭,與雲淩将軍支了一聲,便暫且離開了清合殿。
此刻殿內酒熏人醉,又是歌舞不歇,有人偷溜出殿裏醒醒酒、醒醒神,早已不是罕見之事,守在殿外的宮女們都不曾多加阻攔。
宣绫靖也早已在殿內悶的慌,一出殿門,頓時感覺幾分清醒舒爽。
宣绫靖離開殿內之事好似無人察覺,但桑莫卻微微垂首附到慕亦弦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随後,便見慕亦弦微微挑了挑幽冷的雙眸,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已經空了的座位。
冷眸淡然,而後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并未再與桑莫說些什麽。
尉遲晔已知曉雲夕玦其實就是長公主宣绫靖,早就更加注意其長公主的舉動來,自是比旁人多了些發現,隐隐察覺到長公主與那西殊使臣似有目光交流,不由暗暗思量着。
而清合殿外,宣绫靖尋着小徑繞過假山走到了清合殿前方不遠處的清合渠前,渠上有樓臺臨水而建,游廊曲欄,極其幽靜。
而此刻,這游廊上各處都綴着星星點點的燈籠,好似為了應和清合殿的熱鬧,也多了幾分暖意。
而在一處欄杆盡頭,一道深色背影正臨水而望。
宣绫靖剛一走近,那人已經聽到腳步聲迅速轉過身來,随和溫雅地笑道,“月寧郡主。”
宣绫靖微是一愣,看着師兄面上熟悉的笑容,不由道,“此地沒有外人,不必如此稱呼吧。”
而後,她本以為她說出此話後,師兄會一語叫破她的身份,就算不提及她的名字,也該叫一聲師妹。
然而,文越從善如流,卻低聲笑語道,“雲姑娘,別來無恙了。”
師兄,叫她……雲姑娘?
宣绫靖不由愣住,依稀以為自己聽錯,下意識微蹙峨眉,追問道一句,“你叫我什麽?”
文越微微一愣,而後溫和一笑,猶如春風鋪面,改口道,“夕玦姑娘,許久不見,不敢直呼閨名,怕顯唐突,勿怪勿怪。”
宣绫靖緩緩沉下微蹙的峨眉,心頭忽的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怪異與疑慮。
甚至,對視師兄那雙和煦溫柔的雙眸,有一瞬間,她竟然有一股難以捉摸的寒意危機,毛骨悚然的寒栗感。
錯覺嗎?宣绫靖恍惚地搖了搖頭,才将這一股寒意壓下,而後神思再次生疑。
師兄難道不認識她?
那之前三番兩次的五音鈴,又是怎麽回事?
宣绫靖怔怔擡頭看了看面前明明極其熟悉的俊朗容顏,忽的心生一種難以言說的陌生。
不由地,宣绫靖斂了斂眉眼裏的不解,柔柔笑了笑,故意問道,“阿越師兄,怎麽會成了西殊的使臣?”而後,一瞬不瞬注意着文越眉宇間的神色。
而後,便見文越眉宇間劃過一抹詫異之色,顯然是針對她那一句突兀的“阿越師兄”。
文越愣了愣,而後好似想起了什麽,才笑着接話道,“是她讓你這麽喚我的?多次聽她提過你與她情同姐妹,随她如此喚我一聲師兄,也不為過。”
宣绫靖的心神陡然沉澱下來,她本以為知曉她是誰的師兄,甚至多次讓人在她面前露出五音鈴的師兄,竟然,以為她真的是雲夕玦?
難道,師兄竟真的以為她已經死了,才會那般費盡心力不計代價地為“她”的屍體奪取南海鎮顏珠,保她容顏不毀,魂魄安寧麽?
喉嚨瞬間有些幹澀喑啞,宣绫靖輕輕咳了咳,才應和地點了點頭,随後問道,“阿越師兄怎麽會知曉我識得五音鈴?是……阿靖曾與你提過麽?”
文越明顯稍有一愣,而後遮掩地笑了笑,“是啊,其實我也有些記不清阿靖是否與我提過,好似有些印象,但卻知曉阿靖曾教過你墨點暗語,所以當日聽聞你到了盛都的消息後,才匆匆為你測算了一卦,發覺你似有賜婚之命,又有拒婚之意,才想及借連姑娘之手以五音鈴向你示意,好在,你确實認識五音鈴。”
竟然只是測算到她有賜婚之命和拒婚之意,而不是她當初所猜測的,發現了她其實未死,變成了阿玦嗎?
可是,她從未與阿玦提過五音鈴的事情啊?師兄又為何會如此說呢?
宣绫靖暗暗擰了擰眉,只覺心頭的陌生感越發升騰,不由又是問道,“祝勐手中的五音鈴,也是阿越師兄所贈麽?”
文越頓了頓,才道,“嗯,我當日在陣中柳樹河邊發現了……阿靖的屍身後,便讓祝勐設法不動聲色地帶走了她,将她藏于寒潭之處,想取得東淵太後的南海鎮顏珠保護阿靖,阿靖素來喜淨,南海鎮顏珠才能保她淨美無暇。只是讓連姑娘為你傳遞消息後,我卻因急事不得不提前回了西殊,只能全全委托于祝勐,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才将五音鈴也交予他一枚,叮囑他,若是有需要幫助,可以将此物示與你一看。”
不待她接話,文越眉宇間劃過一抹悲傷與懷念之色,趁着他那張半掩在夜色中的俊顏,只讓人也不由随之心生一抹悲戚,“她這一生,最惦記的便是北彌的存亡,五年謀劃都已經完成了,那複辟之事,我必要助她完成,我回西殊便是為了此事,想必夕玦姑娘也是為了阿靖的遺願,才有如今這般吧。”
宣绫靖已經不知此刻心間隐隐翻湧的滋味該如何細說,只覺一股慌亂最為明顯,師兄竟真為了她才放棄了最為在意的自由,回了西殊。
可師兄方才所說的這些話,卻讓她在心底有一個聲音難以遮掩,那個聲音不停地提醒她五個字,師兄有說謊。
可上一世的經歷以及對阿越師兄的信任又不停告訴她,阿越師兄就算說謊,也絕不會害她,因為誠如師兄所言,祝勐先前的作為,正是在幫她,站在師兄的角度,應該說是幫助她阿靖師妹完成北彌複辟的計劃。
可是心頭那隐隐的怪異感,卻怎麽也壓不下去。
她一直以為,師兄是知道她是誰的……可事實卻是,師兄并不知曉。
可她确信阿玦不會認識五音鈴,師兄卻覺得阿玦會認識五音鈴……
這究竟是師兄碰巧賭對的運氣?還是……
可是,為何她心頭……隐隐覺得師兄明明是篤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