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沒有直說那就是他的經歷,但裴菲聽懂了。
“這裏沒有警察,”她也按捺着,試圖确認某種事實,分析現狀,“沒有人替我們出頭,只能靠自己。”
伍強苦笑了一下:“打不過……再說,橫行霸道的又不止一個人——這裏不論做什麽,躲到哪兒,都逃不出他們的控制!”
裴菲沒有伍強的經歷,但想一想昨天跟花舌那夥人打交道的經歷,她就完全理解了——要不是自己運氣好,也許不論她有沒有“還”那30萬,都會被他們抓住。那就沒有現在的她了。
她又氣又郁悶,回頭卻見阿信好像完全在狀況外,他好一陣才凝聚視線。
“打到‘髒器衰竭’?”他眼裏似有驚訝,“什麽人?為什麽?”
伍強愣了一下,笑出來:“信,你剛剛魂不在嗎?就是他們啊!如如集團那幫掌權的,還有這個大陸上所有有餘錢消費的人!哦,還有一部分,自己也是一屁股債,卻寧願借高利貸,也要學富人消費一把的人!怎麽,這些你都沒遇到過?”
阿信微微搖頭。
伍強又笑起來:“那你運氣是真不錯!反正據我所知,我們這批新人裏,除了懂技術的裴菲,其他人是什麽滋味都嘗過了……”他說着,還是難以置信,“你長成這樣,真的沒人為難你?”
他顯然不是指他“長得帥”,而是指他“長得很無害”。
兩人就這個問題,十分直男地聊了幾個回合,結論是,阿信什麽都沒遇到,就連貨運公司的惡霸監工和操勞辛苦,他都像沒經歷過似的。
裴菲都聽懵了:“你不是……也工作過一天?”
阿信眼神一凝,就像剛從探知未知世界的茫然裏醒過來一般,說:“就……語氣不大好。”然後就住口了。
伍強和裴菲面面相觑。
伍強不愧是鐵漢柔腸,貼心地替他找補,說:“那可能确實是你運氣好吧!他們的黑招還沒機會使出來,嘿嘿!”
阿信從善如流地說是,裴菲卻一再過篩他的表現,覺得什麽地方不對。
要不是在現實中跟他有過交流,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她現在就該懷疑他是不是有背景了。
但她也沒有輕易放過這些奇特之處,只是暫時把它們撥到一邊,先處理迫在眉睫的問題。
她到顯示器邊坐下,切進一個界面。
伍強看到上面黑底白字,密密麻麻全是代碼,眼睛都花了,說:“這是什麽?裴菲你真厲害!那麽難的東西也懂!”
阿信單是不動聲色地看着。
裴菲手指彈動鍵盤,很快發現異樣。
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來回在幾個點查看後,聽到阿信說:“這是伍強的資料?”
伍強:“啊?!”
裴菲驚訝回頭:“阿信也懂?”
阿信頓了頓,表情依舊像沉靜的水,沒有什麽波瀾。
但他現在已漸漸學會盡快開口,多說點話:“不懂。但看到幾個單詞,‘服從/強制啓動’,‘反抗/失效’,‘肌肉力/失效’,盲猜是他。”
伍強驚訝地張大嘴巴。
裴菲卻笑起來,欣賞之情溢于言表:“是他!确實被人害了。”
她轉向伍強:“你的資料被他們控制了。首先,所有義體的加強性能,全面廢除,然後是你的身體。”
她指着幾行字——海上城的普通市民受過基礎教育,人人都懂得生活中常常接觸到的大部分混合語言;簡單的語言類代碼,經過提示,大家也能大致看明白。
裴菲:“這裏,‘工作狀态或面對主管時,忠誠度為90%’。”她回想了一下,接着道,“哦,要是‘100%’的話,剛才你就不會在關鍵時候救我,而是把我推向那個人。”
她想起來,倉庫裏那個陰郁的男人要找她的麻煩時,伍強突然沖過來,一臉恐懼卻仍把她拖遠的事。
這麽說,伍強在只剩10%的“非忠誠”思維空間裏,仍選擇了正義。
伍強冷笑:“這個我懂!沒有讓我‘百分之百’忠誠,因為完全聽話的,就不好玩兒了!他們希望我們有點兒自我意識,這樣才有征服的快感!”
裴菲輕輕拍拍他的肩,順便幫他把牛奶滿上。
伍強高興了些,阿信無聲看着她的舉動,目光似乎很柔。
裴菲再回過頭,一一指給伍強看他被控制的地方——
工作時間,力氣驟減到50%。所以他每次搬箱子,都像在拼老命;
樂觀度提升至100%,所以他辛苦卻快樂着,每次見到裴菲都熱情洋溢、高高興興;
維護上級利益的主動性,90%……
伍強:“這也跟忠誠度挂鈎!”
裴菲看到下一行,下意識回過頭去看阿信,似乎跟伍強本人比起來,阿信這個旁觀者的角度,更能幫她厘清什麽似的。
她指着這一行,念道:“‘若“忠誠度”運行錯誤,本體與主管人員正面沖突,則“反抗力,失效;肌肉力,失效;完全服從,強制啓動”’——也就是說,強哥如果忍不了了,跟那些人對抗的話,他會觸發這種控制……”
她看着阿信:“這不是‘征服’,是挑斷一個人的手筋腳筋,再狠狠虐待!他們是變态嗎?”
阿信眼神閃了一下,卻什麽都沒說。
伍強聽說自己被這麽搞,都傻了,喃喃道:“難怪我說我怎麽跟過去不一樣了……”
裴菲繼續向阿信尋求思路:“我知道這世上有很多變态,但沒想到他們能在這裏,組成一個集團,訓練有素地把這裏變成一個集中營——他們的頭,那個‘如如’,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阿信的眼光再閃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局促,大概從沒被人這麽拉着強行問話過。
他說:“他可能不知道。”
裴菲一愣。
其實她的訴求,是讓他跟自己聊一聊他所知的“世上衆變态養成原因”或“打敗策略”,哪怕就是一句“我也不知道”,或者跟她共情,大家激情辱罵變态集團,以洩心中憤懑。然後大家平靜下來,再想對策。
但她沒預想過的是,他竟然會提供一個如此清奇的思考角度!
她說:“……嗯?”
阿信:“一個集團很大,他能插手的事很少。下屬不彙報,他就很難知道。再說,一個社會如果運行平穩,那它的規則在大方向上就沒錯。那麽,他沒有必要事事監管。”
裴菲:“……”
她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就聽伍強插了進來,相當擁護地說:“也是!不是聽說上面這些人,很多真是上流社會的嗎?他們那些人,現實世界就夠忙的,精力有限……”
裴菲:“……哈。”
她覺得這讨論方向跑得很偏,但她的兩個同伴莫名其妙站了理中客的隊,她總不能跟他倆争。再說也沒意義。
她只能郁悶地嘟囔道:“那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問他,除了享受烏合之衆的崇拜,他還能幹嘛!”
阿信面容平靜,未置可否。
伍強則大笑起來,好像認為她是個戰鬥力強悍卻可愛的妹子,完全忘了自己多處數據被人惡意篡改的悲催現實。
裴菲被他的笑聲感染,心裏輕松不少。
她給自己也滿上“鮮奶”,振作道:“強哥,現在我來修複你的數據。然後再幫你們兩位,都做點防禦……”
剛下來時,她給阿信留言“送你東西”,說的就是這個——把這兩個同伴的腦電波也套上保護罩,高級加密,防止今後被人直接讀取他們腦中的想法;然後,她再問他們想要什麽樣的加強性能。
不久後,在濱海大道的一個僻靜處,又出現了那駕沒有馬的馬車。
它沒上次那麽炫,也沒有黑色大卷發的吉普賽女郎在車外熱情跳舞攬客。
它安靜地停一塊大礁石的縫隙裏。馬車門垂着藍絲絨布簾,四級平直古樸的木臺階,從車門鋪到沙灘。
跟這駕安靜的馬車相比,半空中那架滑翔機就鬧騰多了。
“喲——嗬!!!”“呀——哈!!!”“哇!吓死我啦哈哈哈……”
發出那麽多種聲音的,是伍強。
他控制着那架燕子外觀的滑翔機,在強勁的海風中時而俯沖,時而翻轉,驚險萬分,卻玩得不亦樂乎。
這是他在向裴菲要求“全副義體”後,追加的一個小願望。
裴菲完全不嫌這位朋友需求多,當即想辦法給他“造”了一架,把他送上天。
現在,他們馬車邊的沙灘上,就剩她和阿信了。
裴菲的手指在虛空中輕動,變出一條閃動銀光的手環:“這個……”
阿信的目光在上面凝聚。很自然地,他擡起手。
裴菲突然很不好意思。
她強頂着逃跑的沖動,把它繞到他腕上:“你什麽義體都不要,那這個……”
她不敢擡頭,緊緊地盯着眼前這條低調的軟鏈,在他骨節分明的腕上收成一個合适的圈,悶頭一口氣把話說完:“它可以讀取你指定人物的非隐私信息,可以隔空聯網,可以定位瞬移,預警外來攻擊……還能,咳,聽歌。”
說出最後這個功能,她先笑了,擡起視線看他。
他眼中露出對這條手環的研究之色。
裴菲忐忑,在腦子裏追索自己設置的衆多功能裏,有沒有哪項有智障之嫌。不自信中,她下意識指指它,補充一句:“戴上接口就消失了,不會不小心蹭掉……是不是有點傻?”
阿信望着她,目光深幽,如星夜。
裴菲下意識停住呼吸。
空氣中仿佛有一股強悍的引力,在誘惑着他們向彼此靠近。
但不知為什麽,下一瞬間,裴菲卻感到他們兩個人同時瑟縮了一下。
好像之前是親密無間的戰友關系,突然因為某種莫名的不安,大家都往後撤開了一步。
作者有話說:
抱住~我會繼續努力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