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寒地凍的寒
夜色深沉,兩大一小走在安靜到有些寂寥的別墅區。
為了保護隐私,這裏的別墅間隔寬廣,零散在參天的高樹之間,在這夜霧濃重,連月光都黯淡的夜裏,看起來像一棟棟孤零零的城堡。
路口拐過一個彎,再走上幾分鐘,就是A市著名的酒吧風情一條街。
時間剛過晚上十點,正是酒吧街熱鬧的時候。門口的大燈牌亮着耀眼的彩光,燈牌下方的廣場上,一群穿着時尚的年輕男女舉着啤酒高聲慶祝着什麽,手裏的熒光棒揮成模糊的光束。
別墅區與這裏離得不遠,中間隔着道不寬不窄的景觀河,一座玻璃橋連通兩側,站在橋上,可以看到河面上點綴着不少漂流燈,冷色浮光點點,上下波動,倒影落了一池星子。
岳沉舟冷着臉走過這座橋,從安靜的黑暗中走到酒吧街的燈紅酒綠中,仿佛跨過了一道次元壁。
蓮鶴斜眼瞥了瞥他的臉色,又摸了摸男孩渾圓可愛的腦袋,問道:“岳師,你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岳沉舟懶懶散散地“嗯”了一聲,眼皮都不擡一下。
他手裏捏着剛從便利店買來的煙,熟練地向外擠了一根,叼進嘴裏。
男孩聞言,忍不住直愣愣盯着他瞧,心頭湧上前所未有的感覺。
明快的,雀躍的,冒着小小的泡泡。
酒吧的光線把岳沉舟的臉照得色彩斑斓,五官全都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但他可以确定,岳沉舟叼住煙後,沒有任何動作,那支煙就自動燃了起來。
紅色的煙火随着岳沉舟的呼吸明亮了一瞬,缭繞的煙霧很快散在了夜風裏,了無蹤跡,只剩下一股子尼古丁的焦臭味。
“就你?自己都養不好。”蓮鶴戳了戳男孩軟乎乎的臉蛋,撇了撇嘴,“你要怎麽養得活這麽個小蘿蔔丁啊?”
她忍不住拔高聲音:“你當他是小貓小狗麽?現在的孩子,要上學,要報輔導班,家長配合老師做作業,升學壓力大到死。你行麽你?再說了,他住哪?讓一個未成年人住酒吧?”
岳沉舟聽了她這話,表情顯而易見地微妙起來,“噗”地笑出了聲,陰霾一掃而空。
“嗯,對對對。沒錯,還得送你去上學,培養點業餘愛好。總這麽冷冰冰的,一看就沒進化完全。唔……吹唢吶怎麽樣?說相聲也不錯,不如送你去學唱戲?”
說不定另辟蹊徑,能治治那面癱的老毛病。
男孩仰着腦袋看着他,仿佛沒聽懂他話裏調笑。
岳沉舟笑了幾聲,不留神嗆了口煙,蹲下拼命咳了起來。接着,自己也覺得老大沒意思,讪讪地在地上摁滅了煙,看也不看,随手向後一個高抛,輕飄飄的煙蒂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竟然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一般,直直掼進三米開外的一個垃圾桶。
他伸出雙手扯了扯男孩的臉頰,用力揉了兩下。
“小子,你自己說,以後願意跟着我嗎?”
他的指尖還留着濃郁的煙草味,毫不客氣地鑽進了男孩的鼻尖。
不知為什麽,男孩的心裏陡然升起了一絲不悅,就仿佛……這味道根本配不上眼前的人。
他應該是很香的。
男孩的心頭如此篤定道。
應該是一種若有似無的,更悠遠的,更清幽的淡香。
不是甜膩的花果香,也絕不是這樣沖鼻子的低劣氣味,而是淡到幾不可聞的。只有低頭在頸間輕嗅的時候,那香才會格外濃郁一些,像天邊劃過的絲絲流雲似的,轉瞬即逝,注定抓不住,也留不下的。
如今,這個從來不曾為旁人駐足的男人正在問自己“願意跟着我嗎?”,男孩的一雙大眼睛全神貫注地看着岳沉舟,像兩汪起波瀾湧動的深潭。
“當然願意。”
岳沉舟被這目光釘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居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裏不由暗罵,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現在就是個蘿蔔丁大的小屁孩,還不是任我揉圓搓扁,這輩子,怎麽說也要好好把仇報了,占夠便宜才是。
嘿嘿。
蓮鶴被他臉上的表情狠狠惡心到了,邊走邊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沒好氣道:“好吧,你自己願意就好。反正也不是什麽普通人,歷此一劫,就當長了個教訓,以後跟着岳師好好修煉,好過跟着你那對黑心父母。”
說到這個,她想到了什麽,嫌惡的表情不加掩飾:“岳師,高和平身上的鸠……你沒幫他解決吧?”
岳沉舟拍了拍落下的煙灰站起身,繼續往酒吧街的深處走去,一臉不以為然。
“我又不是神仙,自己做下的孽,得自己償,求多少神棍都沒用。”
他垂目看了眼男孩一路小心翼翼捧在手裏的那黑色木塊:“要不是看在這玩意兒的份上,我連二樓那一只咒鬼都懶得管。”
蓮鶴聽出了端倪,臉色一下子凝了下來,“什麽意思?你是說,不止一只咒鬼?”
岳沉舟笑了笑,表情在閃動的燈光下有幾分高深莫測,睨了她一眼:“白活那麽久了?咒鬼向來視飼主為母親,不分性別。你見過哪只咒鬼那麽恪守孝道,認主還認一對夫妻的?”
蓮鶴頓住了腳步:“所以……高和平自己也養了只小鬼?”
岳沉舟無語地看向她:“若不是養了小鬼,又怎麽會遭遇反噬。從他蒼老的程度看,以命飼鬼早就不是一年兩年了。我猜,一年前他的心口出現了鸠印,這才急了,不知哪兒求助的神棍,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盡出馊主意,讓他領養個男孩擋災。”
蓮鶴皺了皺眉,顯然覺得有些惡心:“領養孩子真的有用?”
“當然。”岳沉舟閉了閉眼,“咒鬼能力低微,又極為善妒,把矛頭對準了跟自己争寵的孩子,自然空不出手對付‘抛棄它的主人’。”
蓮鶴怔住了。
她突然想到,這個男孩被領養回家,養父母僅僅把他當做擋箭牌,不見得對他多好,卻要一個人承擔兩份鸠印的反噬之痛。
怪不得他胸口的鸠印嚴重到了這樣的地步。
鸠印為怨氣所化,理應是極為疼痛的。
她看向那個走在身邊不吵不鬧的男孩,母愛頓時泛濫成災。
“大壯……一會兒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
岳沉舟牙疼地打斷她:“首先……你得改個稱呼。”
“他叫岳寒。天寒地凍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