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看起來不太對勁。”
這裏沒有外人, 沈意伶這句話就很輕地說出了聲，是說給0013聽的。
0013嗯了聲，【他表情木讷，沒有求生欲。】
這個男人四十多歲的年紀, 和沈懷鴻不同的是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更為明顯, 再加上生病的原因他又瘦又憔悴，是那種極不健康的骨瘦如柴。
在她和0013對話的這一會, 男人已經往上又走了一層。
沈意伶眉頭皺的更緊, “如果沒記錯, 樓上有個天臺。”
0013：【對，是九樓，你是懷疑……】
“嗯。”沈意伶應了聲。
不是她多疑, vip病房與普通病房的布局大相庭徑, 普通住院部沒有天臺，而vip樓有專供病人休閑的頂樓。
這個男人雖然穿着同樣的藍白條病號服，但他從頭到腳給人的感覺就是落魄，與這棟樓格格不入。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沈意伶擡腿跟了上去。
她腳步很輕, 一直和前面保持着半層樓的距離, 大概因為魂不守舍，男人始終沒有發現她。四五層樓梯令他氣喘籲籲，身子搖搖晃晃地差點倒下，推開天臺門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頂樓空曠, 吹來的風涼得讓人打哆嗦，明明已經是春天了, 夜晚卻沒有一點回暖的意思。
男人顯然也冷, 風吹得他的病號服獵獵作響, 從衣擺底下灌進的風吹蓬了衣服，襯得他更加羸弱不堪。
他張開了雙臂，在門口站了半分鐘後擡腿繼續走，再往前面就是頂樓邊緣了，這裏的頂樓并沒有什麽防護措施。
沈意伶心中警鈴大作。
Advertisement
她果斷按下了報警電話，然而不等她開口男人已經試圖開始往上爬了。
沈意伶後悔沒有提前報警。
她把手機往校服兜裏一揣，飛快地跟着男人跑進天臺，同時出聲叫住他：“先生，你等一下。”
她第一次遇上人命關天的大事，因為緊張氣息還有些不穩。天臺邊上的男人被她驚動，微弱的燈光照在他猛轉過來的臉上，滿是警惕、絕望和僅存的一點渴求。
“你別過來！”他指着沈意伶，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挲：“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你馬上離開這裏！”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張尚存稚嫩的臉，男人不想髒污血腥的場景污了她的眼睛。
而沈意伶口袋裏的電話已經被接通了。
接到電話的是一位值夜班的女警：“您好，110服務中心，什麽事報警？”
“您好？”等了幾秒對面沒有回應，她皺了下眉，準備再問時一道混着風聲的女孩子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先生，這裏是中心醫院，樓底進出的人很多的，你這樣掉下去極有可能傷到別人。”女生的聲音很幹淨，透着沉着：“而且vip病房只有九樓，從這裏跳下去沒死的話，下半輩子會更痛苦的，先生，沒什麽比活着更有希望了不是嗎？”
在又聽到一道不太清明的男聲時，女警神色大震，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中心醫院vip病號樓九樓，疑似有人輕生，快安排人出警！”
女警并沒有挂斷電話，即便知道對面的人聽不到她說話。
這個報警的女孩很聰明，希望她能夠穩住這個想不開的男人。
這個想輕生的男人叫柯建林。
他還以為這個小姑娘是上來勸自己的，不對，她倒也勸了，就是這話聽着怎麽這麽不對味？
他看着沈意伶，好半晌才找回思考的能力，又難掩凄涼：“人都要死了還得考慮會不會砸到別人嗎？”
沈意伶對他笑笑，實話實說：“這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死。”她換了個稱呼，試圖套近乎：“叔叔，可以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麽嗎？”
柯建林的手緊緊地抓着欄杆，“你是不是在拖延時間！不要靠過來，再過來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別沖動。”沈意伶乖乖停下，嘴卻沒停，“你別着急跳，也許我可以幫助你的。”
“你？”柯建林自嘲一笑，“小姑娘，誰都救不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和人傾訴，他竟真的在死前和一個剛見過一面的女生講起了自己的事。
柯建林是小地方出來的人，一整個村子就他一個大學生，父母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他也争氣，考進了重點大學，可惜沒等他盡孝父母相繼離世，他也頹廢了很久才重新站起來。
畢業後他攢了點錢後就和夥伴合資開了一家公司，起初一個人要打兩份甚至三份工才能支撐起生活，後來公司逐漸步入正軌他才漸漸看到希望。
将近二十多年他全身心投入到公司開發，老婆因為他的疏忽和他離婚，孩子也和他不親近，盡管如此他也沒放棄。
柯建林是搞研發的，專門生産那些技術含量高的産品，比如掃地機器人，智能音箱之類。前幾年他的公司發展的還不錯，但随着市場飽和，為了讓公司正常運營他花了長達五年的時間去研發更加先進的智能機器人。
好不容易芯片軟件準備就緒，他的合作夥伴和幾個核心研究人員卻帶着資料跑了，讓他五年多的努力功虧一篑。
一夜之間公司潰盤，柯建林至此一病不起。
“很失敗對吧。”他深吸一口氣，遠遠地眺望着雲州市的燈紅酒綠，“我這四十多年一事無成，信任的朋友是白眼狼，到最後沒有一個家人陪在我身邊。”
他指着東邊一排高樓的方向，飽含滄桑的眼裏閃過淚意：“那裏本來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哽咽着說不下去，就在這時，離他幾米遠的女生突然開口。
“事業家庭一個沒撈着，很不甘心吧。”她語氣中不帶絲毫同情，似乎只是聽聽別人的故事順便闡述一下自己的聽後感。
柯建林愣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對面這個沒有用可憐同情的目光看自己的女生。
沈意伶被他盯着也只是坦然一笑，“你現在跳下去确實能解決所有問題，但是偷走你勞動成果的朋友卻可以一勞永逸，他不用再擔心你找他，還能靠那堆芯片過一輩子的富裕生活。”
“還有你的孩子，他只會記得你是個遇到困難就以死來逃避的父親，你要知道父母對孩子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
柯建林的手都在顫抖，沈意伶的話就像刀子，全都紮在他最柔軟也是最猶豫的心口。
他捂着臉痛哭，嗓子裏發出困獸似的低吼：“你別再說了！”
腦海裏，0013的聲音都抖起來了：【宿主、要不然還是別刺激他了吧，要是把他刺激的想不開……嘶。】它倒吸了口冷氣。
沈意伶沒理它，她又朝着柯建林的方向悄然走了幾步，确定短時間內他要是沖動了也能拉住他後才繼續說。
“叔叔你還年輕呢，你還有很多個五年去開發更多新産品。而且現在知道對家庭的疏忽還不算晚對吧，你的家人一定在等你重新振作。”
“産品開發哪有這麽容易……”
“沒誰的成功是容易的。”沈意伶打斷他，言之鑿鑿：“過的苦的人有很多，大家都是咬牙堅持下來的。”
當然也有撐不下去的，這些沈意伶沒說。
柯建林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這樣勸，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點也不像個孩子，更像經歷頗多的年長人。
他手掌捂臉，終于強撐不住緩緩地癱坐在地上。
很久很久以後，沈意伶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透着恨意：“你說得對，我這麽死了才窩囊，也太便宜那個叛徒了。我得活着看他遭報應。”
見他真的沒再提死，沈意伶才悄然松了口氣，只是她依然站在他身邊沒動。
0013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激動地像傻子，反複追問：【宿主，你怎麽知道這麽說有用的！】
越相處它越覺得這個宿主厲害，聰明不說，遇到事情沉着冷靜，完全不像個未成年。
沈意伶精神緊繃了這麽久有些疲憊，被纏的沒法才簡單解釋：“他心裏是想活的，不然也不會聽我說這麽多。”
0013哦了聲，似懂非懂。
過了會它又想起來什麽似的，突然道：【他叫柯建林？書裏他好像确實是去世了的。】
沈意伶一驚：“他在書裏也有戲份？”
0013：【為了鼓勵你救人，我就免費給你提一嘴，以後女主身邊會出現一個很厲害的追求者，他會是AI行業的巨頭。書裏他提到過一次他父親，就叫柯建林。】
沈意伶：“……挺好的。”
還真是不管做什麽都和書裏劇情脫不開關系。
不過要是以後不幸被男配針對，她還能把這件事拿出來說一說。
警察很快趕到了，身後還跟着沈家的司機金叔，他們神色匆匆。
在他們推開天臺大門的時候，柯建林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很多，也有心情和沈意伶細說自己的經歷。
看到突然出現這麽多人，他吓了一跳，随即才反應過來，看向沈意伶的眼神又是無奈又是感動。
“小姑娘，今晚謝謝你啊。”
“要不是你，我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裏了。”
是沈意伶在他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給他溫暖，讓他重拾活下去的希望，要不是沈意伶他大概就要在半空中後悔了。
他知道一句謝謝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感謝，只是現在他沒有別的表達方式，只能一遍一遍地重複自己的真實感受。
沈意伶站起來，滿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沒關系，我剛剛說的也是真的，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找我。”
柯建林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沒再說話。
他記得她的好，但真要他找一個小孩子幫忙，他也做不到。
柯建林很快被警察帶走了。
聽說是要帶去看一下心理醫生，沈意伶則是被另一個警察叫去做了簡單的筆錄。
因為他們的談話內容已經通過手機通話被警方悉知，所以筆錄沒花多少時間，警方撤警的時候還誇了她好幾句。
夜色逐漸昏暗，還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沈家別墅，餐桌上的飯菜已經半涼。
沈書瑜坐在甘彩芝身邊，擔憂地挽着她的手，不住地勸：“媽你先去吃飯吧，餓久了你的胃又要不舒服了，我等姐姐回來和她一起就可以。”
甘彩芝握着手機，眉宇間化不開的憂慮，“怎麽回事，意伶電話也不接。”
“可能是有什麽事耽擱了。”沈書瑜替她解釋。
這時邱蘭夕從廚房出來了，忍不住插了句嘴，“夫人，我媽說她半個小時前就從醫院回來了，要不然還是給金叔打個電話吧。”
沈書瑜點點頭：“對，要是姐姐還要過會兒才回來你也不用白等那麽久。”
這兩人一唱一和，言外之意就是沈意伶貪玩，人都已經離開醫院了還要在外面逗留。
甘彩芝也沒有因為多等這一會生氣，她是因為沈意伶一直不接電話，前幾個電話打過去那邊顯示正在通話，過一會再打就是無人接聽。
這讓她這個做媽的怎麽能不擔心？她擔心地連眉頭都一直沒松開過，也有一瞬間覺得這孩子不省心。
甘彩芝還是給金叔打了電話。
這回電話倒是被很快接起來，她面上神情頓時一松，然而問了幾句後，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她驚訝地捂住了嘴，連連說了好幾聲“怎麽會這樣”，又問沈意伶有沒有事。
沈書瑜好奇地不行，差點都想把耳朵探到電話旁一起聽。
看到甘彩芝這樣的表情，她心裏又有些得意。
沈意伶一定是又幹了什麽令人咋舌的事情，再這樣下去她在沈家遲早會被大夥嫌棄，到那個時候血緣身份都不會成為她沈書瑜的威脅了。
邱蘭夕在一邊也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行了我知道了，你們快點回來吧。”過了兩分鐘甘彩芝才挂斷電話。
“姐姐是去別的地方了嗎？”沈書瑜問，沒等她回答又先一步替人解釋：“她剛來雲州沒多久，肯定對外面比較好奇。”
甘彩芝搖了下頭：“不是。”
因為有些震驚，她沒多想沈書瑜話裏的意思就說：“她去見義勇為了，這孩子真是比誰都勇敢。”
沈書瑜：“……？”
見義勇為……現在這年頭還有人用這樣的借口嗎，是臨産的孕婦還是路邊過馬路的老奶奶？
可能是她不信的表情太明顯，甘彩芝又補充道：“離開醫院前她剛好遇上想要輕生的人，她跟上去把人勸下來了，現在剛做好筆錄準備回來。”
沈書瑜：“……”
甘彩芝眼中帶着驕傲，顯然是相信沈意伶做了天大的好事，這讓沈書瑜原本愉悅的心再次下沉，心中煩悶。
“哦對了，書瑜你餓不餓？你先去吃飯吧，我再等你姐姐一會。”
聽着甘彩芝關懷的話，沈書瑜垂下眼眸。
“沒關系，我和你們一起。”
話是這麽說，只是她攥緊的手許久許久都沒松開。
甘彩芝心思暫時沒在她身上也就沒發現。
作者有話說：
遠在天邊的小戎∶迷途少年，求拯救
萬一（我是說萬一）真遇到這種事千萬不能刺激人，小說現實要分開，最好撥打幺幺九求救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