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色令智昏。
“這是你說過最像樣的情話。”時淮隔着半桌空酒瓶掐他泛紅的臉頰,“如果不是這麽醉醺醺地說出來就更好了。”
“诶……不管怎麽說,我都是真心的。”
應允沒有躲開,擡手揉了兩下眼睛, 亮晶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嗎?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
時淮挑了下眉:“不太知道。”
“呃……”他撇了撇嘴,像是對自己的心意被質疑感到不滿,一言不合開始敲着桌子扯着嗓門大聲唱歌, 唱「我感動天感動地偏偏感動不了你」,唱「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盲目投入, 五音不全。
半封閉的桌位快裝不下他了,有不少客人好奇地繞過木屏風過來看裏面這位在表演什麽才藝。時淮在先擋住自己的臉還是先讓他閉嘴之間遲疑了半秒,最終讓服務員又搬來一架屏風把這桌擋嚴實。
應允不滿:“為什麽不給我觀衆?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實力。”
這份罪只留一個人承受就行了, 其他人是無辜的。
時淮好整以暇道,“接着唱吧, 我當你的觀衆。”
他願意聽我唱歌,他好愛我。
應允很快就唱到沒詞了, 拖着屁股底下的凳子挪到他身邊, 親親熱熱地把腦袋抵到他手臂上喊,“哥。”
“嗯。”
“哥——”
“說。”
說點什麽呢。應允想了好一陣,“我帶你去江邊兜風吧。像上次那樣,你坐我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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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成這樣還兜?”時淮拍他腦袋,“不要命了。”
喝了酒的人下手沒輕沒重的,一巴掌下去拍得他腦瓜子嗡嗡響。
也可能是酒喝多了本來就頭暈,他沒有計較, 只是遺憾地嘆一口氣,“這時候出去吹吹風多舒服啊……我媽沒的時候, 我連喝酒都還不會呢,只知道哭。”
以往他都很少提到應小蝶的事,時淮也沒有追問過。
今天特意說起,又嗚嗚哇哇的唱這一出,比慘也好,鬧騰也罷,顯然是想要給予些許笨拙的安慰。
“不用想着做什麽事來幫我排解情緒,我也沒有什麽情緒需要排解。”時淮對他說,“今天需要操心的事已經忙完了,吃飽喝足就回家睡覺。”
“真的嗎?”應允眯起眼睛湊近他看來看去,被他按住腦袋。
“真的。”
“可是我都沒有幫上什麽忙。”
“怎麽沒有?”
時淮說,“累的時候可以靠着你休息一會兒。你能來就很好了。”
應允回想下午亭子裏的情景,恍然之下稍微滿意了些,“你那樣應該叫,累的時候按着我親一會兒。”
好歹發揮了些作用,今天也算沒有白跑一趟。
或許是因為應小蝶去世時他年紀還太小,導致他對醫院和陵園之類的地方都有心理陰影。他有點害怕類似的場合,出席葬禮也不是因為跟逝者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為了陪伴時淮。
本來想陪他哥喝幾杯放松放松,結果他哥喝了跟沒喝差不多,他自己倒是暈乎乎的。晚些時候他們叫了輛車回家,擠在浴缸裏一起洗澡。他被揉弄了一回,倒是有點清醒了,冒着熱氣滾進被子裏,望着時淮的眼神清明透亮。
時淮潦草地擦了頭發,丢下浴巾回頭看到他這眼神,稍加思索,“還要?”
“呃……”應允搖搖頭,往床裏側挪了挪,示意他上來說話,“我還是不太放心。你從回明海到現在,什麽都沒跟我說過。”
畢竟這麽大的事,即使他哥看起來真的很成熟很堅強,不太可能會像他小時候那樣痛哭流涕,可心裏肯定也不好過。
時淮嗯了一聲,關掉床頭燈躺下,“想聽什麽?”
“就是……抱怨幾句,哭訴幾句之類的。”他翻個了身自動滾進哥哥懷抱裏,今天的空調也冷得恰到好處。“我聽說有些人是那樣的,就一下子受打擊太大沒有發洩出來,結果幾十年之後得了老年癡呆……”
時淮無奈道:“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那你跟我說說。”他執着地仰起臉,“我想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時淮一直都沒有傾訴的習慣,連跟同齡的朋友都很少談心,更別說是潛意識裏要當個孩子照顧的弟弟。
無論面臨什麽樣的情況,他最先想到的似乎都是要如何掌控局面。以至于當應允想要得到他的情緒反饋時,他才想要注意自己的心态,“是很出乎意料,但也算不上是受了很大打擊。”
“冷靜下來想想,生老病死本來就沒有定數,既然已經遇上了,除了面對也沒有其他辦法。”
應允小聲說,“你一直在忙,都沒有時間傷心。”
“嗯。回來一共只有這麽些天,沒有太多傷感的時間。”
時淮不太熟練地傾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身邊有人重病,第一次給人安排……身後事,對很多事都不了解。”
“知道這些事遲早是有一天要做的,但只是模糊地設想過。沒想到會這麽早發生。”
有了這次經驗,應允想,如果他哥有一天能給他安排後事,應該就會熟練了,不會再像第一次這麽累。
但這樣的想法他不敢開口說,挨打是小事,肯定會讓他哥心裏更不痛快。
他們斷斷續續地說了會兒話。應允有點困了,但打了兩個哈欠都不樂意睡覺,很有些跟他哥徹夜談心的意思,“其實我小時候知道我媽出車禍了之後,總覺得那是被我害的。”
時淮沒說出多少心裏話,他倒是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剖析了一遍。連帶着說到時牧桓,越說越低落,“怎麽我白天才剛探視過,晚上就變成那樣了……不會又是被我影響了吧?我怎麽這麽晦氣啊!”
“呃……”時淮聽了都表示無法理解,揉捏弟弟發燙的耳垂,“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我也搞不懂自己。”應允嘆氣,“我又不會魔法,哈利波特都幹不出這種事……而且我沒那麽壞的,對吧。”
時淮說,“真那麽靈驗的話,辛苦你先詛咒我賺十個億。”
應允笑得肩膀發抖,笑完就安靜地抱着他。片刻後他幾乎以為懷裏的人睡着了,卻又聽見一句小聲的詢問,“你見到他最後一面了吧?”
像是不放心想要再确認一遍的重要問題。時淮篤定地回答,“見到了。”
“那就好。”他終于安心。
時淮沉默了一會兒,閉上眼睛緩慢地撫摸着弟弟柔軟的頭發,低聲說,“他到最後都意識不清,沒有找我,沒有再要求見任何人,什麽遺言都沒有留下,好像只是不怎麽舒服地睡着了。火化的時候我也沒有親眼去看。”
“今天捧着骨灰盒,我走神了一會兒,懷疑裏面裝的到底是不是他。”
應允不自覺地屏着呼吸,聽見耳畔傳來的嗓音頓了頓。
“我總覺得他還活着。”
時淮說,“我們平常也是很久不聯系,偶爾有事才打一次電話的。你也知道,我們一直都是這樣。這次也差不多,只是不聯系的時間更長而已。”
他能說出這些很難得,可氣氛不由自主地變得傷感。應允聽着聽着,忽然一個打挺坐起身,借着柔和的月光認真地打量他,“哥。”
“你好像又老了一點。”
“呃……”時淮失笑,“想挨打了是麽。”
“老點也沒關系啊,我喜歡老男人。”他嘿嘿一笑,俯身親吻時淮的額頭,溫馴而莊重,“哥,我們都活久一點吧。”
總有一天,他也會變成老男人的,比現在的時淮還要老,比時牧桓還要老。直到那一天來臨之前——
“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
——
暑假還沒過完,夏天卻已經提前結束了。
應允沒再跑出去玩,待在明海的家裏早睡早起,吃飯畫畫,騎心愛的大摩托出去兜風,偶爾關潼過來玩就順便帶妹兜風,每次出門前後都老老實實地跟哥哥報備。
開學就是大四了,一轉眼就要畢業,他卻好像什麽正經事都沒幹。痛定思痛,剩下的半個暑假他除了出門覓食兜風就是窩在家裏畫畫。
關潼知道以後帶着平板跑來跟他一起卷,“我自己待在家裏老是忍不住打游戲刷視頻。再這樣下去,說好的賀圖又要鴿了。”
應允問,“什麽賀圖?”
“就我們群裏有個太太的生日,給她的賀圖。”
“不會是程識吧?”
“那倒不是啦。”
關潼轉着筆啧啧感嘆,“本來我還很看好你和他的,以為會是小狼狗帶大美人走出前任陰影達成he的劇情呢。”
“誰知道你們全是啃窩邊草的料,一個回頭跟前任好上了,一個跟哥哥在一起了。也行吧,現在是兩對he了。”
應允停下筆,無端陷入幻想,片刻後遺憾地搖了搖頭,“不行,小識哥還是太溫柔了。我現在喜歡稍微那什麽點兒的。”
“哔——消音警告,停止你危險的想象。”
“哎,反正我就覺得我哥是最好的。”他笑起來,露出尖尖的小白牙,擡手顯擺自己的情侶戒指,“我現在老婆也不用找了,人生大事都不用發愁了。就等着跟我哥白頭偕老了,多好。”
不久前他親眼目睹了時牧桓纏綿病榻,本來還很有些擔心自己要遭遇狗血的人生橋段,整一個什麽相愛不能相守的結局。
可後來時牧桓猝然離世,就算是不怎麽看得上他,到底也沒留下遺言說不讓他跟他哥在一塊兒。四舍五入他心裏也沒什麽疙瘩了。
“以前都從沒聽你說過對你哥有那個意思诶。”關潼好奇道,“還是說你偷偷暗戀過他,只是沒告訴我們?也不應該啊。”
照他這種性格,根本搞不了暗戀。但凡對誰有點不一樣的心思,肯定從頭到腳都是破綻,壓根藏不住的。
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想過。應允說,“實不相瞞,以前我哥在我眼裏,好像是沒有性別的。”
“呃……”關潼:“現在有了?”
“非常有。”
他又陷入不可說的幻想中,回味一番,肯定道,“嗯,相當有。”
葬禮結束之後,時淮還是和從前一樣,工作和生活都沒受太大影響。非要說有什麽變化的話,好像比以前更粘人了點。沒什麽當哥哥的架子了。
這一切,當然都是因為他有個好弟弟,身體力行地改造他得到的成果。
應允露出疲憊又欣慰的微笑。
August告別演唱會一共四場,都在國內,首場就在明海。時淮美其名曰回來檢查弟弟有沒有早睡早起規律作息,但實際上每次他回來了作息才會更不規律。
之前留在酒店裏的狗勾三件套被帶了回來。那條易進難出的尾巴應允說什麽都不肯再戴了。
戴個小發卡還行。
——弟弟天真地說。
可當時淮一邊揉//捏着他毛絨絨的耳朵,一邊把他往床頭頂,撞擊的力度讓他恨不得把舌頭咬下來。
“你是不是那個什麽,他們說的,有種人叫毛絨控。”事後應允發表感想,這個哥哥多少是有點子變//态在身上。“看到毛絨絨就興奮……是不是你。”
時淮解開纏在他手腕上的項圈鏈,拉下他的胳膊親吻那圈漂亮的紅痕,“有點,但不多。”
“呃……”老流氓比他臉皮厚多了。應允罵罵咧咧地翻身,“快點給我弄幹淨!留在裏面還想讓我給你生孩子嗎。”
他害怕還有下一次的時候就會催着時淮快去洗澡,一般洗完澡之後他哥就不會再動他。
時淮原本是已經打算放過他,聞言卻又彎起嘴角,“生吧,我喜歡養孩子。”
“呃……”色令智昏。
這個哥哥沒救了。
應允自暴自棄地趴在床上不再掙紮。
暑假就這麽跌跌撞撞又離奇地過完了。仗着家裏學校近,他拖到最後一天才慢悠悠地去做新學期注冊。
甄煥家離得太遠,半年才能回去一次,也是拖到最後才來注冊。兩人湊成半跑了趟辦公樓,完事一起去吃新學期的第一次食堂。
“我的臉上寫着帥氣兩個字嗎?”應允難得自己察覺,“怎麽大家好像都在看我。”
“呃……”甄煥點點頭,“我剛才就想問來着。是我被流放寧古塔網速不行麽?你暑假在明海又搞出什麽大新聞了。”
“我天天在家畫畫啊,能搞什麽新聞。”應允搖頭,一頓飯的功夫結束,很快就放棄思考,“算了。不明白怎麽回事統統當作嫉妒我長得帥處理。”
他之前也遇到過兩三次這種情況,後來是聽人說才知道,玩票圈子裏誰誰的前女友跟誰誰的現任好上了之類的,他的名字有幸夾在中間,有時候挖牆腳,有時候當冤大頭。在莫須有的故事裏扮演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色,就很好笑。
按照以往的情況,過幾天大家吃瓜熱情過了,或者把瓜吃明白了發現跟他沒什麽關系,就不會再關注他。
這次的情況卻有些不同。
當晚甄煥回寝室住。他懶得整理床鋪,還是回家睡覺,剛跟時淮聊完視頻,室友那頭就傳來消息和截圖,可以說是為他操碎了心。
【校園網論壇上的熱帖,也不知道是誰發的】
【這種算不算造謠啊?我剛剛舉報了,管理員說正在處理】
截圖裏的評論熱鬧非凡,有的說他被包養,有的說他做外援,還有說他找到了金主即将出道的。
應允點開那張照片,放大細看。是一張吻照,拍攝角度非常巧妙,其中一人能清楚地看出是他,另一人的臉被遮擋大半,稍微打碼模糊便無從辨認,只能從身形判斷是個男人。
同樣角度巧妙的照片還有一張,是他上了一輛低調的豪車——雖然低調,但車标還是被熱心校友圈出來大肆科普了一番。
而跟他上同一輛車的人,無論是高大挺拔的身形還是同一套正裝,都能看出,就是跟他擁吻的那位。
作者有話說:
來唠!
後面還有;
原本還準備了一部分校園劇情,不過後來看大綱跟主線不太關聯就删掉啦好久沒寫校園文了着下下一本再過瘾吧(排隊挖坑;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