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我沒我都一樣。
應允茫然地擡頭, 聽他們又重複了一遍才明白大家在說什麽,戰略性喝水掩飾自己的走神,腼腆道,“唉, 我都多大了。”
“多大了也是哥哥的小乖。”許青藍眨了下眼睛,“小時候明明還可以親的。”
他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每天放學和周六日一有空就往練習室跑。大家一回頭就能看見他抱着一大杯檸檬茶乖巧地坐在牆邊, 盯着鏡子裏跳舞的哥哥雙眼放光。時淮休息上個洗手間他都要放下飲料小跑攆着一起去,跟屁蟲似的可愛死了。
August裏每個人都親過小學生的臉蛋。有的男孩子從小就不讓親, 應允卻很樂意, 哪怕是最近,被幾個哥哥勾肩搭背地攬在懷裏都還不會躲,直到被時淮拎到一邊, 也只是笑嘻嘻地說一句「哎呀我都多大了」。
今天同樣是這麽一句口癖, 大家都習以為常,“別害羞呀。”小情侶剛剛在婚禮之城浪漫了一把,相親相愛的興致很高, 順便還想逗逗弟弟, 撺掇着對面的哥倆也來個貼貼作紀念。
一個吻,發生在不同的關系之間,可以擁有很多種含義。
時淮被幾個不省心的隊友起哄鬧慣了,無奈地放下刀叉, 想跟平時一樣走個過場敷衍了事,“過來。”
身邊的人手臂搭在椅背上,傾身靠近的瞬間, 應允卻出乎意料地別開了臉,“我……吃得差不多了, 想出去再逛一會兒。”
他鮮見地拒絕了時淮的靠近,垂眼不看三個哥哥的表情,低着頭起身離開座位,“就在附近随便走走,等回去的時候打電話叫我。”
餐桌上原本輕快的氛圍也随着他的離開而消散。許青藍不解道,“小允怎麽了。”
知道他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才一起鬧着玩的。
時淮搖了搖頭,收回手臂拿起餐叉,停頓後又放回原處起身,“我去看看。”
有了上一次走丢失聯的經歷,「只在附近随便走走」的保證就顯得不那麽可信了。時淮出了餐館找人,蜿蜒的碎石路上只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或許是離得有些遠,應允沒有發現他跟在後面,自顧自地悶頭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時淮也沒有出聲。弟弟長大了總有自己的心思,來奧比都斯的火車上他就看出些端倪,原本以為今天玩一天就能恢複精神,可眼看着居然越來越抑郁了,實在反常。
昨天還是好好的。時淮想到他昨晚在一群人閑侃時低頭聊微信,聊了許久,接着上樓睡覺時就不太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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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是跟他的聊天對象有關?
他在跟誰聊天,聊了什麽樣的話題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午後的日光依舊溫暖和煦。不知名的粗壯藤蔓攀附在舊牆上,一串串紫紅的花朵盛放着花團錦簇,被風吹過搖曳斑駁的影,落了一地美麗的花瓣。
轉過一條狹窄的古街,時淮望着前方不遠處的背影,從遍地花瓣上踩過,無聲地克制着心底蔓延的掌控欲。
他已經很久都不幹涉應允的交友自由了,也有意地控制自己不要過多地幹涉弟弟的私人空間。他不想變成第二個時牧桓,把愛人當成滿足控制欲的工具,逼得妻子郁郁而終。
可他的身上流淌着時牧桓的血,繼承着一段令人厭惡的DNA。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顯現了,先是對小金,後來是對應允。他曾經從對應允的掌控中獲得被服從的安全感,懂事後再回想卻只感到自己可悲,甚至感到罪惡——
應允不同常人的世界觀或許并非天生,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他也「功不可沒」。
想到這一切之後,他擾亂應允正常生活的動作已經克制了許多。大多數時候,他督促自己像個真正的哥哥一樣給予适當的關心,可依舊會有如眼前一般的時刻,看不透弟弟的心思又不能逼問,令人煩躁不堪。
下山的道路鋪設着不規則的石階,應允心思恍惚一腳踩空,跌下去的瞬間脖子一緊,後衣領被人揪在手裏拉住了。
他驀地回過神來,轉頭看見時淮,是愣了一下,卻不怎麽意外,“哥。”
“嗯。”時淮跟他一起坐在石階上,“別走了,前面都是臺階。就你現在這樣,一步一摔。”
應允抿一下嘴角,小聲反駁,“我也沒有那麽笨吧。”
“笨不笨的另說。”時淮問,“今天怎麽回事,誰招你了?”
“沒有人招我。”
“跟朋友聊得不投機?”
他微微颔首,示意弟弟手機上正在閃爍的綠色呼吸燈,守着一個兄長可以關心的正常界限,一點點試探着詢問。
正值青春期的大男孩,有無數種原因和朋友産生矛盾,計劃秘密,甚至再一次戀愛。他見慣了應允沒心沒肺傻笑地模樣,卻沒有立場要求弟弟永遠都不對他隐藏心事。
即使他迫切地想知道應允究竟是在為誰而煩惱,嫉妒得要命。
“也沒有,聊得挺好的。”
應允抓了抓頭發,想不出什麽合适的理由推脫。反正無論是什麽,他哥大概都不會相信,“我就是……玩累了。”
“那就回酒店。”時淮說。今天的拍攝基本都已經完成,剩下一些表現風土人情的空鏡留給攝影組去采集就夠了。
“我不是……哥,”他露出糾結的表情,想了一路,咬咬牙還是說出口,“我不想玩了,想回國。”
“現在?”
時淮一怔,不自覺地皺了眉,望着他的眼神幾經變換,“你确定要一個人回去嗎,剩下的行程還有一周。”
“嗯。其實我已經玩的差不多了,看那些城堡教堂看得也有點審美疲勞,感覺再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他強裝鎮定地笑了笑,“你們出來是錄節目的。我跟着也沒幫上什麽忙,有我沒我都一樣。”
旅行已經變成了次要的事。他心裏有種怪異的情緒,沉悶得像壓了塊石頭,想離開時淮的視線來緩解——離開是否能緩解他其實并不确定,只是覺得自己再繼續待下去肯定會加重。他想要一個能夠盡情放空的環境,好好理清自己心裏在想什麽。
旅行半途而廢。他又在制造麻煩,時淮或許不會放他走。
時淮顯然沒有相信他蹩腳的說辭,可沉默半晌,還是開口道,“給你訂明天上午的票。”
有些過分的要求就這樣被答應了,應允并沒有體會到松一口氣的輕快,悶悶不樂地點頭,“好。”
他實在太奇怪了。明明是自己想走,說出口的瞬間卻又期待時淮拒絕他的請求。
最好可以痛罵他一頓,再刨根究底地追問他,把他綁起來審訊,或許狠狠地揍他,揍得他放棄抵抗,他就會滿臉眼淚地把一切和盤托出。
到時候他哥勃然大怒也好,不願承認也罷,都是他哥需要思考和選擇的事。他只要接受他哥的反應就好,就不用再自己動腦想這些秘密到底應該怎麽消化,安置在哪裏。
可是時淮沒有逼問他。時淮給了他離開的自由和權利,也丢給他獨立思考的重任。
他感到失望,甚至有些惱火。時淮不再像以前那樣關心他腦子裏都在想什麽,更關心的恐怕是另一個人。
那個收到了時淮親手挑選的對戒的人,不知道長什麽樣,究竟是男是女,卻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分走了他哥的注意力。
回酒店的路上,應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裏。他讨厭動腦,尤其是明知道自己不會喜歡思考得出的結果。
幾天前那次,是時淮唯一一次模糊地暴露出自己有喜歡的人。雖然後來又叫他別亂想算是否認了,但現在看來,只是糊弄他的說法而已。
時淮有喜歡的人,已經到了訴說誓言贈送戒指的地步,卻從不在他面前提起,也不當着他的面聯系,有意地将那個人和他隔離開,防備着不讓他知道。
為什麽?是因為會暴露性取向,還是覺得他是個惡魔,會讓他哥喜歡的人受傷。
應允深陷在後者的可能性裏難以自拔。
他所了解的時淮并不是個膽怯自卑的人,即使喜歡同性也不該會覺得低人一等,因此昨天晚上他想得半信半疑。可今天一想到後者的可能性,他就覺得腦子裏有一道白光穿過,事情都能解釋得通了。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裏存在什麽樣的劣性,意氣用事,狹隘善妒,時淮當然也知道。或許他哥比他本身了解得更透徹,至親至疏,所以才防着他。
是為了保護另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來唠;
進行一個我妒我自己的經典環節;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