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柳暗黑暗中突然聽得呼呼風聲,她心下驚然,連忙睜眼,登時一個黑黝黝的井口跳入眼簾。意識到自己正呈自由落體運動下墜,趕緊手忙腳亂的改變方向,就像一直八爪魚腦袋着地,“噗通”一頭栽進井邊的水桶。
柳暗趕緊從地上彈起來,将頭上的水桶拿下來狠狠摔在地上,面色如常的捋捋頭發。待發現四周空無一人,臉色表情再也裝不下去,啊啊啊慘叫一聲,捂着腦袋在地上打滾,龇牙咧嘴大罵:“疼疼疼疼疼死老娘了!”
又一村修好整個儀器不說,還将痛覺功能給修好了。柳暗嘆了口氣,心裏洗刷了一遍自家老弟,捂着腦門上的大包,打量起周圍環境。
這是一處宅院。
院子雖然不大,但很幹淨,能看出圍牆和房屋都是翻新修葺過的。
柳暗試探性的喊了句:“有人嗎?”
沒有人回應。
她甩了甩濕漉漉的袖子,蹑手蹑腳的走到門口,準備趁主人沒回來趕緊離開。豈料甫一開門,就看見一群人披麻戴孝的正準備走上臺階,衆人看到柳暗哭聲戛然而止。
柳暗愣了兩秒,正想着怎麽開口不惹麻煩,卻聽人群裏傳來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大聲呵斥:“你們幹什麽幹什麽!怎麽不哭了?花錢請你們哭喪,沒想到這麽不專業!我……”來人見到柳暗登時僵住,長大了嘴說不出一句話。
柳暗也很吃驚,但她很快就平複好心情,眨了眨眼睛,像以前一樣的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李光定卻還在怔愣,他飛快的拿起手裏靈位牌,仔細看了遍上面的字,又擡頭瞪了柳暗半晌,臉色刷的變白了。
柳暗心裏好笑,抱着雙臂準備聽他尖叫喊鬼。
李光定的确開口了,可他并沒有大喊大叫,而是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走到柳暗面前。仔仔細細看了柳暗好一會兒,終于紅着眼眶喚道:“幫主。”
柳暗感動無比,正要答應一聲,李光定哭着又說:“你死的真冤啊!大白天都陰魂不散,從黃石鎮追到浙江分社來了!肯定是聽到我們給你哭喪……”
“等下!浙江分社?!”
“是啊!您老死透以後,神龜幫一蹶不振。獨言長老出家,尤殿雙不知音訊,朱石去找小師妹,小師妹去找大師兄,大師兄去找你……走的走散的散,只剩我和劉基杜腐秦大勤兄弟。”李光定抹了把淚,挺胸擡頭的說:“但我是幫主你一手教出來的!絕不能允許神龜幫和報社沒落!好在《大明日報》夠朋友,關鍵時候幫了我們一把,不僅穩定現狀還越做越好。浙江有我們的報社,福建、應州也都有我們報社。幫主,聽到這些,你在天之靈是不是得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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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點了點頭:“幹的不錯!”她指指一大片送葬隊,“但那些人是幹什麽的?”
李光定聞言來了勁兒:“這些人是我花了大把精力才找到。搭靈堂送挽聯哭喪下葬專業服務一條龍!吹拉彈唱超豪華套餐,分分鐘都要十幾兩銀子!雖然這錢是龍先生所出,但也包含了我們神龜幫上上下下對幫主你的愛戴追悼之情!”
李光定從兜裏掏出一把紙錢,湊到柳暗嘴邊:“幫主,來兩口?”
柳暗嘴角一抽,擡手給他一腦瓜崩,皺眉道:“都什麽亂七八糟。”李光定愣了愣,腿一軟就要摔下臺階,幸好柳暗手快拉住了他,扯出個笑容說:“看清楚,我沒死。你可以讓喪葬隊退錢了!”
******
李光定足足圍着柳暗問了不下五十個問題,終于确定柳暗沒死這個事實。于是他花了一個時辰欣喜若狂,一個時辰去通知各處分社,忙了半天才閑下來坐着聊天。
“幫主,那日大師兄回來簡直像丢了魂兒似的。我們知道你墜崖的消息,立刻召集人手搜查白鷺山方圓十裏每一寸角落,可連你一根頭發都沒找到!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只有大師兄不相信,要去找你。大師兄這一去便了無音訊,小師妹不知怎麽了,大師兄走後沒兩天,她跟着走了。朱石喜歡她,于是追着她也走了。獨言長老傷口稍有愈合,哭着鬧着要出家,他年紀大了,喜歡佛法遠離俗世,我們攔不住,反正在哪都是住!”
李光定一口氣說完這麽多,擡頭對柳暗笑道:“這三個月就是這樣,幫主,你又是怎麽回事?”
“我?”柳暗聳了聳肩,道:“我墜崖受傷被路過的旅人搭救,在他家住了三個月就回來了呗。”
“什麽旅人?”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中原人。”
李光定了然道:“怪不得我們打聽不到你的消息。”
柳暗低頭玩着手指,心中想要問那人的近況卻終究忍住了。
她道:“走吧,帶我去獨言長老出家的地方。”
柳暗還沒有忘記自己回來的原因。
血手桃花。
倘若這件事只有參與的人知道,柳暗相信獨言長老絕對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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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一座小寺。
正是黃昏時分,飛舞的紙灰夾雜着廟宇特有的香火味,讓柳暗激動的情緒都安定了些。
李光定和柳暗跟着一位僧人來到禪房,禪房裏面朝牆坐着一個和尚。
正是獨言長老。
柳暗示意李光定在外面等她,獨言長老察覺有人進來,轉過身子。待他看清柳暗那一刻,仿佛見到了妖怪。
柳暗趁他沒有驚呼,忙說:“我不是鬼我是人我墜崖之後被人搭救所以沒有死!”
獨言長老愣罷,忽然低下了頭,松了口氣:“你沒有出事,我就放心了。”
柳暗瞪着雙眼,似乎無法相信:“長老,你……你沒有說一個字。”獨言長老仿佛早就料到柳暗的吃驚,他道:“你來此必定是要讨個明白,這些事我若還說一個字,那便是故意逃避。”
柳暗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如果獨言長老只說一個字,她理解能力有差,天知道會曲解成什麽。
她也不賣關子,直接便問:“長老,那日到底是誰傷你?”
柳暗知道不會是陸小鳳,也不會是喻善随。即使喻善随殺了那麽多人,他也萬不會對獨言長老動手。更何況,那天她和喻善随一同闖進屋的。
獨言長老嘆了嘆氣,說出一個讓柳暗無法置信的結果。
“是我自己。”
“你自己?你拿刀子捅自己?為什麽!”柳暗焦躁的低着額頭,在禪房裏走來走去。
獨言長老默然半晌,方才緩緩道出一切。
當時獨言長老得知柳暗和陸小鳳已經分開,覺得自家善随總算有了機會。
他一直都不曾放棄讓兩人在一起的想法。在獨言長老眼裏,陸小鳳就是莫名其妙出來破壞柳暗和喻善随感情的人。雖然他處處對陸小鳳冷言冷語,但也僅僅如此。
讓他下定決心自導自演這場戲,卻另有原因。
當天夜裏,獨言長老突然想起柳暗之前說過的話,問他有沒有詢問過喻善随的意見。獨言長老是個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人,于是立馬穿好衣服去找喻善随。
喻善随的房裏沒有燈光,卻傳來兩個人對話的聲音。
“你為什麽要殺那些無辜的百姓?!”
“因為你!若不是你粗心大意專挑有武功的人,怎會讓陸小鳳他們查到蛛絲馬跡!”
“笑話!我練的功夫當然只能殺有武功人,還沒有喪心病狂到你的地步。”
“我喪心病狂?說的好像你從不殺人一樣!”
……
他們說話聲音很低,但獨言長老偏偏聽見了,還聽出其中一個是他引以為傲當做親生兒子的人!
這幾日報社報道的全是“血手桃花”的案子,獨言長老也非常了解。誰能想到,他們勢必要抓的兇手竟然就藏在神龜幫,正是江湖日報的人!
獨言長老沒有武功。
而屋裏卻是兩個有武功的人。
獨言長老被發現了。
“我被金九齡帶到屋裏,他想要殺我滅口,善随阻止了他。”獨言長老頓了頓,又道:“我當時最奇怪的不是善随為什麽殺人,而是他從哪裏學的武功,神龜幫幾十年都沒有出一個練武奇才了。”
柳暗對他最後一句話冷笑以對,卻道:“我也很想知道他從哪裏學的武功。”
獨言長老難得的笑了笑,問:“你可還記得給過善随一本秘籍?”
“秘籍?”柳暗思忖半晌,突然神情一亮:“《唯我獨尊狂霸武林橫掃江湖驚天絕世大秘籍》!”
獨言長老颔首道:“難為你還背得出這麽長的名字。”
柳暗突然覺得自己想通了,這本秘籍并不是她以為的那樣無用,反而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藏着最高深詭異的武功。
其實喻善随拿到這本秘籍的時候,也沒有在意。但他某日洗衣服忘了将書拿出來,導致整本書全被浸濕,裏面的秘密也露了出來。
書裏藏着一幅地圖。
地圖所指的位置就在老神龜幫的院子裏。
這本書是喻善随的父親撰寫,但院子裏深埋的邪魔武功卻是開山祖師爺的心血。當年祖師爺被王八咬住老二,悟出的這套吸人內力的邪功,從膻中穴以掌力吸納,逆對方筋脈血管,導致對方全身萎縮心脈交瘁而亡,胸口位置也留下血紅的掌印經久不散。
祖師爺心善,不惹殘人性命,武功到此止步。他更不可能将這邪功傳授下任幫主,導致神龜幫這麽多年一代不如一代,沒落不堪。
柳暗聽到這裏,不知怎的對這位素未謀面的祖師爺有了敬仰之情。他明明可以憑借此功将武林掀起腥風血雨,可卻因為心存善念,選擇默默無聞。
喻善随的爹也是好人,知道這邪功,卻也不練。
“只有他,名字裏帶個‘善’字,還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柳暗嘲諷的開口,“不僅奪人性命,還和金九齡那狗娘養的勾結,讓你和靈犀陷害陸小鳳……”
“不!你誤會善随了!”獨言長老急急解釋:“是我自己要陷害陸小鳳的,和他沒有關系!”
“長老,你不用抗下這些罪名。”
“你聽我說……”
喻善随對獨言長老說出一切,并表示自己當時只是好奇,可誰想到這邪功仿佛讓人上瘾,練了一層便想練第二層,到第三層必須吸人內力。喻善随控制不住,便一發不可收拾……恰好公孫蘭來到黃石鎮查剪刀手案,卻不料發現江湖出現一個吸人內力的魔頭。喻善随知道這點,生怕惡行敗露,趕在公孫蘭傳信回組織的時候痛下殺手。
但公孫蘭畢竟是名人之後,劍法出神入化。喻善随武功火候不到差點反被其傷,關鍵時候金九齡出現幫了他一把,從此便不得不為金九齡辦事。
金九齡一生想要做一件大案,他的繡花大盜本是天衣無縫,可半路被柳暗和陸小鳳攪局!正好喻善随是柳暗的人,血手桃花的案子就在他腦中形成。
喻善随要吸人內力,陸小鳳是金九齡的仇人,而喻善随喜歡柳暗。
如此一來,兩人心照不宣的達成協議。
柳暗心裏後悔極了,為什麽當時沒把金九齡砍成兩半!
現在卻想将金九齡剁碎喂狗。
“那靈犀呢?”
獨言長老緩了緩說:“當時我被抓進房中,善随給我說明了一切,卻不料靈犀也在門外聽見了。”
柳暗愣了下,便懂了。
從當初陸小鳳中春-藥那晚,她就知道靈犀對陸小鳳也是愛慕難舍。喻善随是她的哥哥,是獨言長老半個兒子,他們沒有理由不去幫忙。
“你料想的不錯。”獨言長老擡起頭,又道:“可那誣陷的行為是我和靈犀臨時想的,有很多漏洞。例如陸小鳳可以說不是他,你那麽喜歡他肯定會相信他,但不知何故他卻全部承認。”
柳暗垂下眼簾,心頭早已想到緣由,微微模糊了視線。
“他擔心我。”
“他擔心我身後的喻善随出手威脅,傷了我的性命。”
柳暗不是傻子,她甚至記得陸小鳳說的那句奇奇怪怪的“你贏了”。
他向喻善随認輸。
因為他不敢賭她的性命。
可笑她那會兒只想着怎麽讓自己良心安慰,早點回去,了結這段情。
其實根本不能了結。
獨言長老頓了頓,道:“你還有什麽想問的,快問吧,我要準備晚修了。”
柳暗想讓獨言長老回幫,卻沒有說出口。
看這樣子,獨言長老回去也必定不能開心。
柳暗遲疑了會兒,輕聲問:“長老,你……你可知陸小鳳如何了?”
獨言長老合上雙眼,淡淡的說:“他死了。”
柳暗茫然的看着他,又問了一遍:“長老,陸小鳳在哪?”
獨言長老還是閉着眼:“他死了,死在萬梅山莊。”
“不可能!”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柳暗腦子裏頓時湧入一路是血的畫面,仿佛心痛的喘不過氣。她再忍不住,刷的轉身沖出禪房,大聲喊道:“李光定,備馬,我要去萬梅山莊!”
獨言長老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終于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耶。”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回頭一看才發現這兩天腫麽盡寫的苦逼兮兮~~(╯﹏╰)b!
嗷嗷嗷~掀桌~~~
完結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