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和狗

第22章 山中蟄伏的那只妖

蕭戎被拽的身體後仰，樹枝如同序幕拉開，視野一點點開闊，後方的情況一點點出現在蕭戎面前。

山頭像是被人一鏟子挖掉了，樹林後方就是個偌大的坑，坑裏沒有樹木只有黑色的泥土，而泥土上，密密麻麻全是屍首，這景象看的蕭戎頭皮發麻。

陸青合放開鐵鏈，上前推開樹枝。

蕭戎站定，他小心的跟上去，山若刀削，腳下的斷面整齊，如果剛才他推開樹枝就往前走，那麽現在他已經掉進了這萬丈深坑。

樹林無風，他卻是感受到消失許久的寒意，冷風從坑中吹出，灌進褲子讓他渾身冰涼。

蕭戎壓着呼吸，不安看向陸青合，這一看不要緊，陸青合的表情把他吓了一跳。

“這山中，竟是這副模樣。”黑霧如死水沉澱在巨坑中，屍骨也像鑲嵌在河床上的草根石塊，這裏毫無生機也無任何生命力，只有象征死亡的寂靜，“這麽深的怨氣，山外也感覺不到。”

橫死的人被這深坑束縛，魂魄無法離開入不得輪回，生前的怨恨和死後的怨氣混在一起，那便是坑中的黑氣。

按道理說，這麽深的怨氣怕是整個遼城都會受到波及，可是山外全無異象，哪怕在撥開這樹枝前陸青合都沒有絲毫感覺。

陸青合那溫潤的嗓音帶着凜冽，過分平靜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栗，這和他認識的陸青合完全不同，哪怕昨日面對那些尋釁挑事的人陸青合都沒這樣。他說不清那種什麽感覺，好像暴雨前壓低的雲層，也像死亡蔓延的寧靜。

蕭戎的鼻尖沁出熱汗，他看看深坑又看看陸青合，一時間分辨不出哪邊更加可怕。

他咽了口唾沫，拽了下陸青合的袖子。

陸青合正望着深坑出神，蕭戎這一拽他猛地轉頭險些出手，眼瞳上倒映的人被他吓了一哆嗦，陸青合見狀吸了口氣神色如常道，“怎麽了？”

猝不及防的對視讓蕭戎心髒猛地跳快一拍，他壓下心底躁動指指山下，表示如果不行，就去找人幫忙。

陸青合對許成容說，此行兇險，怕是會兇多吉少，看陸青合那樣子這事兒怕是也不簡單，他要是打不過就去找人，昨天晚上許成容不是找了不少人麽。

“你覺着，我鬥不過一只妖？”陸青合問。

啊？這個問題把蕭戎問的一愣，不是你自己說的麽……

這念頭才冒出來，就聽陸青合那邊又道，“別小瞧了你主子。”

誰……

“抓穩了，睡飽吃好了，精氣神也該足了，別讓人家給吃了。”陸青合把鐵鏈往蕭戎手裏一塞，帶着他握住，反手将鐵鏈末端纏在樹上，飛起一腳就把蕭戎踹坑裏去了，“真被吃了，就是你倒黴，我已經對你仁至義盡了。”

承認你是我主子了！

這後半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坑裏了。

白骨從面前飛快掠過，然後是一具烏青的屍體，這個人的嘴唇沒了，脹大的舌頭像個拳頭一樣撐開了牙齒。

盡管在下落，蕭戎看的卻依舊清楚。

蕭戎：“！”

蕭戎下意識的捏住鐵鏈，也顧不上這土上都是死人了，倆腳亂蹬着企圖找到平衡。

這時鐵鏈達到極限，蕭戎在半空猛地一彈，要不是他攥住了鏈子，這下怕不是要把脖子掙斷了。下墜停止，蕭戎腳底打滑的在泥上蹬了幾下，才堪堪穩住。

天旋地轉了。

他狠狠吸了幾口氣，臭風鑽進肚子他也顧不得了。

陸青合站在坑上，沖着他呲牙樂。

蕭戎忘了害怕，咬牙切齒的瞪着陸青合。

這個道士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了！

他抓着鐵鏈就要往上爬，忽然他聽到土塊脫落的聲音。

他往上看，這裏的牆上雖然都是泥，但他這麽折騰，別說石頭，連個土塊都沒掉下去。

那聲音是……

一股臭風突然從下方冒出，蕭戎的眼睛驟然一睜。

眼角餘光掃到一團黑霧以及一張血盆大口。

他吊在半空，魚餌一般将要被吞噬。

陸青合從坑上一躍，蕭戎就看到一道白影，緊跟着他的肩膀沉了下，他知道陸青合踩到了他肩上，等他再回頭時，只看到陸青合一拳砸在那團黑影上，震耳欲聾的嘶吼炸響。

樹林抖動，僅剩的枯葉悉數落下，坑裏的泥土混着死人開始往下滾動，泥土石塊砸在蕭戎身上，把他撞的來回晃，蕭戎沒處可踩，倆胳膊薅着鐵鏈盡可能的躲着。

然後他又被陸青合踩了腳。

“起！”

在轟然巨響中蕭戎聽到了陸青合的聲音，鐵鏈随之向上，他被整個人抛到空中，到達坑邊時，陸青合伸手拽了他一把，蕭戎穩穩落地。

兩人不做停留，飛快的往坑外跑。

山中轟鳴不斷，那妖的叫聲愈發慘烈，腳下地面不住顫動，蕭戎緊扶着樹才不至于摔倒。

片刻後，震動減緩，吼聲漸止。

這一靜讓蕭戎精神繃緊，他死盯坑口，做好了那東西一旦出現就和它拼命的準備。

“幹嘛呢，”蕭戎呲着牙，渾身的毛可能都立起來了，陸青合感覺，這會兒不管有什麽東西出現，這家夥都能撲上去先咬上一口。他一拍蕭戎的肩膀，又往坑那走，“完事兒了，別呲牙了。”

蕭戎沒動，過了一陣才反應過來陸青合這話是什麽意思。

蕭戎：“……”

完……事兒了？

發生了什麽？

怎麽就完事兒了？

不是挺危險的麽，不是要命的麽，這怎麽就……

他都沒弄清發生了什麽。

蕭戎跑過去，陸青合扶着歪倒的樹看着坑下，“我們待會兒再回去，做戲得做全套，這麽快不好要錢。”

蕭戎：“……”

“你不是真覺得我們能有來無回吧？”

那不是你自己……

“我不說的危險點，怎麽跟他要錢。”

蕭戎：“……”

可是……

他往背後指，陸青合又是弄陣法又是寫符的……

“你說山下那堆東西啊，我騙許成容的。”

蕭戎：“……”

“都說了，做戲做全套，不把陣仗弄的大一點，不給他弄點東西，他不可能信。再說了，我不吓唬他，他不得跟着上來啊，你一個就夠了，還要照顧一群，我會累死的。”

蕭戎：“……”

“這個妖挺奇怪的，我就是找不到它在哪兒，我什麽時候說我打不過它了。”

蕭戎：“……”

陸青合好像真沒說過他打不過那妖，他只是說因為昨晚的事情，他們不得不來捉這妖。

陸青合口中唯一的麻煩，就是許成容。

許成容要拿他們交差，還有蕭戎的身份。

關于危險，陸青合最多說了句讓他小心點，別讓妖給吞噬了。

這個小心是什麽意思，他現在也算是明白了。

剛才陸青合要慢一點，他現在就不知道在哪兒了。

陸青合笑道，“就這麽個小妖，都不夠我一拳的。”

說到拳頭……他好像看到剛才陸青合是打了一拳。

道士是這麽降妖的？

這和他聽到的好像不太一樣啊……

道士不應該是……

‘你的符呢？’蕭戎無聲的問，然後比劃了一個貼符的手勢。

陸青合噗嗤一聲樂了，“這個姿勢挺标準，可以試試開壇做法了，能唬住人。”

蕭戎：“……”

陸青合抖了抖袖子，說話時先往坑裏瞄了眼才又一本正經的轉向蕭戎，“你認為道士應該怎麽捉妖？搬個桌子，放好朱砂黃紙，見到妖了之後開始寫符然後貼上去？或者提前寫好放身上備着，等妖一來了抽一張啪的往它腦門上一貼？”

前面那個不太可能，不等寫完呢就能被吃了，可是後面這個……

“動動你核桃大的腦袋好好思考下，”陸青合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露出個不加掩飾的嘲諷，“符咒那麽多種，我每個寫一張擱身上放着，且不說會不會弄的和雞毛撣子一樣風衣吹沙沙響，就說遇到妖了，我找符得找多長時間？我和人說，你等我會兒，我馬上就找着了，好了可以了，你站那別動我要貼你了。”

蕭戎：“……”

陸青合說的有道理，可是他怎麽聽都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裏不對……

蕭戎又露出了那傻不愣的表情。

陸青合忍不住笑，他是個非常懶的人，懶到連口舌都懶得浪費，可是對上蕭戎他的話莫名就多了，他就是想看蕭戎嘴巴跟着他的話一點一點的長大，然後一點一點的露出錯愕，好半天回過神要咬人又咬不了他的樣兒。

所以他故意解釋給他聽，逗他玩挺有意思。

“怨氣還沒散。”坑裏是靜了，怨氣卻依舊盤踞沒有散去，反而在那妖死後又沉澱下去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了山，我們下去看看。”

下去？！

蕭戎炸毛了。

裏面全是死人，還有那黑不拉幾的霧，他們下去幹嘛！

“我得弄清楚，這裏奇怪的現象到底是怎麽回事。”陸青合根本不給蕭戎拒絕的機會，牽着鐵鏈就往坑那邊走。

蕭戎左右看看，發現了棵比較粗的樹，他作勢抱住，但手剛碰到樹皮就被陸青合扯了一把。

陸青合直接把他掄到了坑邊上，然後笑着對他說，“我發現你還挺好用的，要不是拿你當餌，那妖指不定什麽時候出來呢，妖吞噬同族這個習慣真是太棒了。”

蕭戎：“……”

他猛地回過味兒來，剛才陸青合是拿他喂妖怪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