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漫漫長路沒有盡頭
這是……哪裏?
蕭戎驚恐的竄到樹邊,他背靠樹幹,手指呈爪緊摳樹皮,上面青筋暴起不見血色,顫抖從手指蔓延全身,就連臉上那層薄肉都在抖。
小時候,蕭戎經常睡着覺就被丢出村子,或是山裏或是牲口圈,曾有一度他非常害怕睡覺,因為他不知道,再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不是他家的破屋。
所以蕭戎的覺就變得很輕,不管多累都是淺眠,外面一有個風吹草動他立馬就能醒。
他睡的不沉他也不敢熟睡,可……他怎麽又被扔出來了啊……
記憶重疊混淆,幼年的陰影立刻将他籠罩,蕭戎吓的緊抱樹幹,臉壓着粗糙樹皮恨不得鑽到裏面,如是過了很久,蕭戎帶着一臉怪異的花紋擡起頭。
不對……
他往遠處看,帶着恐慌的眼神變成了愕然。
這裏根本不是村子附近,周遭的景色沒一處熟悉,還有……
那個終年雲霧缭繞,不管身處何處擡眼就見的包獅山也沒了。
烈日當頭蕭戎頃刻間冒出一身冷汗,常年受欺負的他養成了一個習慣,不管遇到什麽事兒,也不管他們的目的,只要回家,回到家就好了。
他要回家。
想到這兒,他調頭就走,蕭戎沒個方向,就順着路往前走,他一路恍惚,從天亮走到天黑,村子沒看到,倒是發現了一個農戶。
蕭戎愣了愣,一下子就精神了,連眼神都不再木然,裏面全是激動。
他撒腿就往那跑,有人就好,有人就能問路,就能回家了。
院門沒關,一個大娘坐在院子中央搓着玉米,蕭戎一進去把她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樂了,“你這愣小子,莽莽撞撞的吓死我了。”
蕭戎很少聽到這種玩笑的語氣,他杵在門口,手摁着木頭門,連自己要問什麽都忘了。
天色不早,院子裏光線不明,大娘拍拍身上的碎屑站了起來,她從邊上的缸裏舀了半瓢水遞了過來,“先喝點水,瞧你這灰突突的樣兒,泥地裏打滾了啊。”
蕭戎垂眼,瓢裏那一汪晃動的水映出他幹裂的嘴唇,他這才發現喉嚨火燒一般,從舌尖到嗓子都像被風沙刮着,怪不得人上來就給他遞水。
蕭戎沖那女人點了下頭,伸兩手去捧那水瓢。
他這一伸手,女人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嘴角抽筋似的抖了兩下,才打開個縫就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嗓子,“啊——妖怪——”
半瓢水頃刻澆了蕭戎一臉,他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兒,屋裏跑出個拿着斧子的男人,男人二話不說,沖着他劈頭就砍。
蕭戎瞳孔一縮,堪堪躲開,不等第二斧落下,連滾帶爬的就出了院子。
蕭戎一刻不敢停的跑了老遠,直到再也聽不到男人的叫罵這才癱到地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胸口拉風箱一樣拼命起伏,通紅的眼睛轉向左邊,那女人尖叫的原因他知道,在他伸手的時候他也愣了一下。
他的胳膊,變成了黑色的。
白天他一直恍恍惚惚的也沒注意,直到剛才……
月亮升起,左臂鱗甲折射冷光,竟是有幾分美感。他勉力擡手摸了摸那胳膊,但他怎麽也想不起,他的胳膊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還有,盡管那男人是拎着斧子出來的,砍下的瞬間,他的眼裏分明帶着畏懼。
妖怪麽……
……
錯過那個農戶蕭戎再沒遇到人家,沒路可問他就只能沿着所有能看到的路走。
他總覺得他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那件事可能和他這個胳膊有關,可他怎麽都想不起來。
左臂實在吓人,天黑了還好,白天那漆黑锃亮的樣兒他自己看着都瘆人,他也沒有能擋的東西,就脫了衣服裹着胳膊,光着膀子走。
蕭戎這一走就是小半月,那個仙境般的包獅山他始終沒看到,倒是遇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和他不一樣,他們都不留辮子,也不剃頭,大多是幹幹淨淨的寸頭,也有人将頭塗滿了油梳向腦後。
他們的衣服也不同,不是褂子布鞋,蕭戎聽說那叫西服,是西洋玩意兒。
後來他聽一個剃頭匠說,改朝換代了,皇帝不複,變成了總統。
他們村子地處偏僻,消息閉塞,便無從知曉。
他不關心國家衰亡,朝代變更,他只想回到家裏。
可是這些人,沒人能告訴他怎麽回去。
他不會說話不會寫字,更不善與人交流,很多東西對他來說都很新鮮,可蕭戎沒有好奇心,那些新鮮的東西他都覺着吓人。
他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越來越孤僻,他怕被人看到胳膊,也怕和人交流,最怕的,是那些人。
物極必反,恐懼達到一定程度後就會變成自我保護。
蕭戎變得冷靜,不會再被風吹草動驚吓,當他感受到侵`犯,哪怕是個眼神,他就會異常狂躁,甚至想要撲上去,給他幾拳或者擰斷他的脖子。
所以他盡可能的避開人,在沒人的地方或是陰暗處待着。
蕭戎也記不清他走了多久,但有一件事他認清也認命了,他的家,是再也回不去了。
……
這天,夕陽西沉,暮色正好,蕭戎來到了一座氣派的城門前。
門外商客不斷,門裏叫賣四起,站在城門口的石板路上,蕭戎就能感覺到這座城的繁華與喧嚣。
他還沒遇到過這麽大的城。
蕭戎想進去,但一看自己這模樣他又不敢往裏走,他現在跟個乞丐一樣,可能還沒乞丐瞅着順眼,破衣褴褛,蓬頭垢面,許久沒剃的頭發雜草一樣支楞在頭頂,後面那條鞭子更是髒成了根棍子。
左邊胳膊裹着層層疊疊的破布,離遠看像夾着木頭。
蕭戎在門口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一咬牙往裏走了。
不去不行,他餓。
天越來越涼了,草木枯死,沒有野菜野果,不跟人讨東西吃他就能餓死。
他摁着左臂,佝偻着身體往裏走,對于乞丐,路人除了嫌棄躲閃倒是也沒別的什麽反應,所以這城進的是暢通無阻。
蕭戎這才松了口氣。
他兩天沒吃東西了,肚皮餓的幹癟,蕭戎不敢往人多的地兒去,就逆着人聲想找個人家碰碰運氣。
人越來越少,聲音也被抛之腦後,就寂靜占據一切時,身後突然輕輕一響。
像鞋底落地,又細不可聞。
只一聲便消匿。
蕭戎猛然停住。
他的身體在胳膊變化後也發生了變化,不畏寒熱,無感六覺異常靈敏。
這石板路上就連貓都難免發出聲響,正常人走路不會這麽輕,更何況只有淺淺一響。
蕭戎正要轉身,那處突然不輕不重落下倆字,“妖孽。”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低沉,帶着幾分暗啞,卻壓迫十足。
兩個字,如凜冽寒風蹿遍小巷,讓蕭戎莫名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