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就以一個很13的形象出現過了…… (10)
都不知道還能活幾日……你前程似錦,還是……還是……”
括羽黑着臉給她抹淚,教訓道:“瞎說什麽呢!再說這種話,信不信我不管你有沒有傷,直接現在把你洞房花燭了!”
左鈞直被這話嗆得大咳起來,括羽幫她順了順氣,倒了杯茶發現已經涼了,便揉揉她的發頂,道:“我去燒些水,你先休息休息。”
左鈞直忙不疊地點頭。
閉了眼沒多久,感覺身旁有人靠近過來。左鈞直懶洋洋道:“這麽快就燒好了?”
脖子忽然一涼,傳來銳利疼痛。
是一把刀。
刀刃勒在她項上,卻沒有再深入。
那人亦沒有說話,仿佛是在靜靜地等待。
握在刀柄上的是一只女人的手,約莫二三十多年紀。
心念倏轉時,括羽的聲音已經強壓着怒意響起:“陰魂不散啊齊賊,你敢動一動她我将你碎屍萬段。”
左鈞直被那女子半翻過來壓制在身前,前不見她的臉,卻猜到她就是那鐵嶺冰潭邊跟蹤括羽的那個北齊女子。
這女子竟然追入了郢京。竟能在括羽眼皮底下潛入她房中,顯然身手不是一般。
難道是要拿她來要挾括羽麽?想着她便一陣心亂。
女人的聲音仍然很靜,不徐不緩。“放心,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想和你好好談一談。鐵嶺之後,我仍在找你,沒想到你竟下令全軍排查,嚴防奸細,我沒辦法再接近你的營帳。”
括羽眉凜目厲,單手拉過一把椅子“呯”地放在正中,一撩衣袍剛正筆挺地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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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
女子似是斟酌了一番,“我剛從南越回來。”
括羽冷冷地看着她。
左鈞直看見身前女子纖手輕擡,一枚玲珑箭狀小木垂了下來,通體湛紅,濃醇如丹砂。兩枚輕盈翎羽潔白如雪,在空中柔柔搖曳。
括羽眼下已是林中野豹一觸即發的暴怒姿态,目中發赤,一字一字咬着牙道:“你竟然掘我義父的墓!”
左鈞直暗驚,想必這就是傳言中括羽被撿到時手腕上的那枚小箭吮指。他未帶入京中,應該是将這物事作為心意與羅晉一同下葬了。
這女人竟敢去掘了羅晉的墓,此行怎能不令人目眦欲裂!
女子揚手,朱紅小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落入括羽手中。她突然格格一笑,戾氣極盛:“我不但掘了他的墓,還鞭了他的屍骨。”
括羽霍然起身,女子眼疾手快,短匕在左鈞直喉上一壓,“想讓她活命,便聽我說完。聽完後,恐怕想要掘墓鞭屍的,會是你。”
一聽她這句話,左鈞直大駭。
方才這北齊女子拿出小箭時,她已經覺察到這和括羽的身世有關。
括羽是什麽人都好,只是,千萬、千萬,不要是北齊人。
她已經失去了劉徽。
她無論如何不能再失去括羽。
“楚人很傻,看到了這箭翎,便給你取名叫括羽,哈哈哈,真是可笑。他們不知道,你的真名,就在這箭中。”
“赤木為朱,銳鋒為镝。”
“你的名字,叫朱镝。”
這是一個死人的名字。
這個名字曾是皇諱,是禁忌,如今世上,不會有重名。
她不會忘記這個名字曾經被她在成百上千人之前,親口說出過。
“當今聖上一統天下,文治武功垂憲萬世,獨惜其殺戮心過重,手腕酷烈無情。北齊皇室三十八人,包括剛降生不久的幼子朱镝,一命未留。”
左鈞直忽然覺得背上的傷劇烈地疼了起來,疼得她喘不過來氣。随着那女子的飄渺聲音,似有黑色大浪無情撲下,将她卷入無底的漩渦之中,十方之中,盡是絕望。
可是頸上的痛楚是那麽清晰,無情地提醒她這并不是一場夢。
括羽緩緩摩挲着那枚小箭,平靜道:“牽強附會,不足為信。”
女子笑道:“我找了三皇子你十多年,本來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直到在戰場上看到你。”
“我不是你找的什麽三皇子。你們現在還不死心,還想生造一個皇嗣來複國麽?打主意打到我頭上來,未免也太嚣張了!”
女子并不反駁,卻道:“是不是有人常說你生得和那妖女有幾分相似?”
左鈞直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說的妖女,是指女帝。
京中一直有這樣的流言,說他是女帝的私生子。可那些年女帝的行跡清清楚楚,根本沒有孕育之跡象。
這也未免太巧合了。
茶樓酒館中,常聽閑人們感慨:這括羽真是運氣好,怎麽就被羅晉撿了去,年紀輕輕,便從一介孤兒一飛沖天成一品朝官。
這時總有人乜斜他們一眼,鄙夷道:就憑閣下這副嘴臉,就算被羅大将軍撿了,也不過是做個火頭軍。
括羽生得太俊了,不加收斂時,更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家貴氣,若說他是個平民子弟,任誰也不相信。
“你父皇當年,确實做過很多荒唐事。最不該的一件,便是迷戀上了那個妖女。若非如此,何至于那麽快國破家亡。”
“你父皇娶的皇後和幾個妃子,都多少和那個妖女有些幹連。那妖女是鳳儀劉氏的後代,你久住宮中,想必知道。所以你父皇立了鳳儀劉氏的女子為後。後來有人自西蜀劫來一個美人獻給你父皇。那個美人生得和那妖女七分相似,一入宮便得專寵——與其說寵幸,不如說是虐待。我當時十二歲,和我姐姐一起被派去服侍那名美人,也就是你的母妃。”
“你的母妃是個可憐的女子,彼時年方十六,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不得不日日夜夜忍受你父皇的折磨。你父皇愛極了那妖女,卻又恨極了那妖女。一腔恨意和愛意,全都發洩在你母妃身上。我們常見你父皇走後,你的母妃便是奄奄一息,遍體鱗傷。”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你母妃看似柔弱順從,卻一直在暗暗謀劃逃走。她生下你,剛坐完月子,楚人便攻破了京城。你母妃便是在那時候趁亂帶着你逃走了。那南楚妖女心狠手辣,下令屠盡齊國皇室。你父皇戰死,所有妃嫔、皇子皇女,朱氏宗室,全被戮殺殆盡。”
“我姐姐,還有另外幾名嬷嬷和太監,都是很普通的宮人,卻在那個時候站了出來,想要保住你和你母妃的性命,給朱氏留下一支血脈。我姐姐扮作了你母妃的模樣,一名嬷嬷抱來了她的親孫子。我因為有武功,被護着逃了出去尋找你,其他人,全都英勇就義。”
“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想你的母妃可能會回西蜀,卻沒有想到她在出西川的時候就出了事,然而你竟被羅晉收養,帶回了南越。”
“天下像太上皇的人,并非我一個。你講這些事情,和我有半點幹系?”
女子胸有成竹地一笑,道:“那便說些實在的。你可是足踏七星?兩只手,可是十個鬥紋,都是斷掌?”
這些細節,左鈞直真的從未注意過。她虛弱地望向括羽,希望得到他的否認。
然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括羽的臉色,也變了。
“你未必不可以買通熟悉我的人,得知這些。”
括羽仍試圖否認,卻遠不如之前堅決。
“我在南越是買通了一些人,打聽你的消息。可是我聽說,你自小雖然性子活潑,和誰都可以混得很熟,卻非常不喜歡別人碰你。你
五歲時,有一個五虎将的草包兒子醉酒後對你拉拉扯扯,被你拿箭射穿了手掌。所以我說的這些,別人知不知道,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屋中靜得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左鈞直看見括羽濃密細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似一只蝴蝶突然飛得疲倦,頹然阖上了翅膀。她心如刀割,顫聲喚道:“常勝……”
女子放開了左鈞直,走到括羽面前,忽的雙膝跪地,雙手呈上那把鋒利的匕首。
“三皇子,去殺了明嚴,殺了他的兒女。他的母親,殺死了你爹娘兄姐;他讓你的手,沾滿了自己母國子民的鮮血。”
括羽倉皇地起身後退,帶翻了身後的椅子。看着女子手中的匕首,眼中流露出從未有的迷惘和恐懼。仿佛那是洪水猛獸,是要吞噬他的巨口,是火燙的烙鐵。
女子毫不容讓,手捧匕首一步步地膝行緊逼過去。
“三皇子,二十載認賊作父、為虎作伥,該醒悟了!不報此仇,你有何顏面去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你怎麽對得起那無數為你而死和死在你手下的臣民?”
這女子想必經歷過許多的苦難。灰色簡袍之□軀清癯,肩骨、手腕銳骨嶙峋,臉龐也是瘦得可怕。那話語沒有一句是激動亢然的,然而那沉靜的語調,那沉郁悲怆的情緒,卻比任何一句煽動人心的口號更具力量。
括羽被逼得連連後退,直到牆邊退無可退。雙眸空洞得好似一具傀儡。“除了你,還有誰在找我?”
女子搖頭道:“只有我。代王是個沒用的東西,他巴不得你不在人世。之前的北齊,都是靠國舅爺在撐着,但你母妃出逃的事情,他并不知曉。我本打算找到之後再說。”她苦笑,“陰差陽錯,命運弄人。如今齊國已經被你親手毀滅,無力回天。我小小一個宮女,并不期望三皇子你能夠複國,只希望你能手刃仇人,以慰在天之靈。”
女子的身體忽然僵住。
括羽自她手中拿起匕首,在她喉上比劃了兩下,嗓子幹幹地道:“你要不要告訴我,剛才說的,都是騙我的?”
女子失聲笑道:“就算我告訴你都是假的,你還會相信嗎?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可以安心去見姐姐了。而你,三皇子,你已經種下罪孽,若不救贖,今後如何安眠?”
“那床上的,是你心愛的姑娘?可是我好像聽說,她已經犯下死罪,她的家族容不下她,險些将她鞭撻至死。我還聽說,你一心效忠的皇帝明嚴,想強要了那姑娘。那狗皇帝坐着本來屬于你的江山,現在又要搶你的女人,敢問這世上,有哪一個男人受得起這種侮辱!
括羽面色如木,一記手刀擊在女子頸邊,那女子靠着牆軟軟滑倒在地。
左鈞直再也顧不得背上鞭傷未愈,胡亂翻下床去,一跛一跛地奔過去撲在括羽身上,将他緊緊抱住。
括羽反手用力抱她窄瘦的肩,低頭埋入她的頸窩和濃密烏發中,仿佛是要冰原中失去方向的流放者在極力汲取最後的一點溫暖和力量。他愈用力地去抱,便愈流露出內心的軟弱無力。左鈞直只覺得他身上的熱力在一點點流失,涼意似冰水浸滲,漸漸漶漫而上,凍進了她的骨子裏。
不不不,他不能是這個樣子的。
左鈞直心中惶恐至極,雙手死死地攀住他的脖頸,近乎絕望地哀求道:“不要丢下我……你不要說話不算話……”
括羽捧着她的臉,深深地吻她,好似這一吻便是天荒地老。
左鈞直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稀稀拉拉的日光照進房中,微塵在光柱中搖動,虛空寂然。
左鈞直呆呆地看了許久,直到眼睛酸了,淚水從眼角滑落。
作者有話要說:是不是不該寫這麽多甜蜜戲啊,感覺小左這一通挨打挨得真值啊……唉
我就是虐無能,算了,盡情鄙視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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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跨年晚會真是太吵了,寫不動,困覺去~~~
☆、生離死別
度日如年。
身後重傷結痂,心傷卻一日日潰爛更深。
天氣一日日轉冷,院中草木枯落。
左鈞直愈發變得有些癡呆起來,對身邊一切都變得木然。她常常就坐在庭中地上,抱着長生取暖。
他當年總愛往地上坐,上蹿下跳和長生一起發瘋,弄得一身的灰泥,屢屢被她訓斥。
她編過兩個關于長生的小故事,現在倒像是應驗到了常勝的身上。
左鈞直擡起長生的一只爪子搖了搖,道:“長生,我是不是真的很衰?我先喜歡上了劉爺,竟然是國舅,結果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後來喜歡了他,突然又搖身一變成了皇子。……你說,他還會不會回來?”
長生說:“汪汪汪。”
左鈞直道,“回來的話,你叫一聲,不回來,你就叫兩聲,好不好?”
長生說:“汪汪汪。”
左鈞直撲哧一笑:“壞長生,他舍不得我,對不對?”
長生晃着頭,在她手心裏摁了朵肥嘟嘟的梅花印。
轟然一聲大門被撞開,長生生猛地從她懷中掙出來,對着那一群黑衣武士龇牙怒吼,被左鈞直哄回來,拱了拱它濕潤柔軟的鼻子,驅入隔壁的院子。
左鈞直撣了撣白棉袍上的塵土,平平靜靜道:“我自己會走。”
世上從來不缺乏傳奇,郢京城中的百姓們,更是在茶餘飯後,聽慣了傳奇。
可是弘啓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夜的前一天,千萬郢京百姓,親眼目睹了一場傳奇,此事亦成為弘啓一朝歷史上最大的一樁懸案,民間流傳無數猜想,正史卻無公論。
鵝毛般的大雪充斥了整個天地,然而奇異的是,低垂濃雲在天中突兀裂開一道細縫,濃烈日光從那道裂縫之中瀉下,照得飛舞的雪花半邊現出鑽石般的光芒。
絕似上古記載的天裂神跡。
異象!異象啊!
無數人湧向菜市口,如萬蟻千蜂傾巢而出,黑壓壓的潮水一般。
都是要去看斬首。
自古以來從未有在正旦大朝會前夕正法重犯的例子。
然而這一次竟是極其特別。
流言口口相傳,如洪水決堤。
……千百年來,第一回真正見到了女子扮男裝入朝為官,還做到了四品大員。
……好大膽子!這麽年輕的一個娃兒,竟做出這等欺君之事
……聽說正是二十年前京城第一才子、左相第五子左載言的女兒。
……沒想到和那大二十歲的孀婦私奔之後,竟還生了這麽個……女兒。
……這姑娘生得很一般啊。二十歲,也是老姑娘了吧。
……嘁,都要斬首了,還管什麽嫁不嫁的。
……聽說這姑娘才華絕豔,那什麽猖狂語浪蕩詞都是她寫的!
……這不是個還未出閣的閨女兒麽!寫這等風月之書!丢人啊!
……你這迂腐得……那都是絕妙好辭。皇家祭祀的祝文都是她寫的哪!那些進士出身的翰林學士,可沒一個比得上她!
……這姑娘番語說得也是極好,出使過扶桑和西域,你們前日不是還去茶樓聽定西域安七衛的段子麽,那說的就是這姑娘!
……照我看,比朝廷裏面那些膽小怕事的軟骨頭官兒們強多了!
……可惜是個女人啊……
……你說這皇上的心思,還真是難揣測。之前不是傳皇上和這姑娘有什麽什麽麽?還讓這姑娘做太子谕德。怎麽轉眼又要殺了呢?
……嗨,朝臣彈劾這姑娘彈劾得多兇啊,我還有小道消息說,左相差點把這姑娘用家法處死!皇帝再大,也不能無視綱紀和臣意啊,這是女帝定下的規矩。
……唉,可憐啊……你看這天色,只怕是老天爺看不過眼啊……
斷頭臺中,風口浪尖之上,萬衆矚目之下,正是左鈞直。
并未穿囚衣,仍是她入獄時穿去的一件棉袍。
白衣勝雪,卻未必有她臉色蒼白。
長發如墨潑灑一身,好似白山黑水,純淨而安靜。
日光爍金。
她靜靜地看着身邊的影子。不着痕跡地縮短,緩慢如百足之蟲一般挪動。
她知道他們并不是在等時辰。
而是在等——
括羽。
不,應該是朱镝了。
她無法知曉他這些天想了些什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放棄了殺明嚴。
在诏獄中,段昶被派來和她詳談過一次。
她于是知道他入過宮,甚至在明嚴身邊徘徊過。
但他沒有下手。
雖然以明嚴對他的信任和他的身手,要行刺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做的事情只是釋放了北伐中被擒獲的北齊代王、數名将軍和重臣。
然而那北齊代王當真是個草包。出城不過三日,便在翊衛散布的高官厚祿、安逸生活的誘惑下故意被捉住,一回京便向明嚴交代了一切。
明嚴給他的謝禮是一劍枭首。
她并未向段昶說一個字。
但事實上他們也并不需要她說任何一個字。
“午時三刻已到!斬!”
左鈞直看到的,不僅有飛落身前的行刑令箭,還有一道淩厲劍影,劈空斬落。
繩索松開,冰冷身軀被勾入一個亦沒有熱氣卻堅定有力的懷抱。
她大哭起來。
“你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扣着她的腰肢運力一躍而上,起縱間已是數丈高處。他一襲黑衣,黑布蒙面,只一雙明若秋水的眼露在外面,那般溫柔地看着她。
左鈞直說:
“我不怕死。你愛了我這麽多年,我已經覺得很值。”
圍觀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良久才有人驚得叫出聲來——
“劫法場啦!”
然而令所有人更加吃驚的是,并不見官兵蜂擁而出,法場周圍,只是寥寥飛起四道身影,然後又四道,宛如八道流星,襲向那一黑一白兩道人影。
這八個人,衣着、身法竟都出奇的一致!
八英!竟然是八英!
人群好似一鍋沸水翻騰了起來,又是驚訝,又是興奮。
須知八英陪伴太子讀書、登基、大手如椽砺江山,到今日,哪一個不是官高權重、獨當一面?
平日裏八英但出現一個,便引得人們頻頻相顧、指指點點。今日一下出現八個,還是結陣對敵,怎能不令人熱血激湧!
這人是什麽來頭,竟然會讓八英聯袂出手!
刀光劍影織作密不透風的大網,衆人只見黑衣蒙面人抱着左鈞直穿梭于八道紫影結成的劍陣之間,從容竟如閑庭信步。然而奇的是他只是閃避格擋,卻不出招。
虞少卿劍挽長虹,命道:“變陣!突殺!”七道紫影聞聲遽動,倏然激出淩厲劍氣,所過處積雪飛濺、青瓦成礫、屋梁塌落。黑衣人疾疾向後飛掠,手中七尺青鋒厲芒暴漲,蕩開重重劍氣。
七劍星聚,一劍秋葉,但見九天悲風浩浩,無邊木葉蕭蕭——
秋葉劍法終極之式!
眼尖的人叫了出來,道上人手中俱暗暗捏了把汗,此式無解,那黑衣人身上還拖着左鈞直,輕則束手就擒、重則雙雙殒命。
黑衣人目中精芒驟現,手中長劍抛起,挾風裹雷擊入那劍勢洪波中心,激起層層巨瀾。但聞铮铮數響,那柄長劍斷作數截。黑衣人飛身躍上另一間樓的房梁,雙臂将左鈞直緊緊護在懷中,面上黑巾卻被那一式霸道劍氣的餘波掀落在地,臉上現出一道血痕。
底下一片抽氣驚叫之聲。
那俊秀至極的眉目,天下何人不識!
法場劫人、八英圍剿,這難道是一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戲碼嗎?
虞少卿道:“皇上有令,只要你束手就擒,就放左鈞直一條生路。”
左鈞直抱着他矯健有力的身軀,指腹擦去他面上血珠,喃喃道:“放下我走吧,你不能落在他們手中。”
黑白兩色的衣袂在烈烈風中追逐糾纏,濃密長發黑雲般飛揚。
千萬雙眼睛之下,他低頭短促吻了下她凍得有些發青的唇,驀然足下一錯,提着她的衣帶将她向更高更遠處擲了出去!
一道灰影飛起,将左鈞直穩穩接住,很快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八英長劍虎嘯龍吟,八道身影合身撲上,硬生生将又要飛身逃離的括羽壓下。括羽沒了挂礙,周身鋒芒大盛。身形如魅,龍魚飛轉,眨眼間彈斷虞少卿、韋小鐘和段昶三柄長劍。其餘人等更不敢怠慢,殺招疊出。只見括羽清叱一聲,雙臂振開,一剎那大雪漫漫席卷而來,飛旋在他身側,冰鱗雪甲一般。手中凝雪成刃,寒光淩厲,逼得八英退避三尺,眼看就要脫出衆人包圍。
林玖急道:“二哥,你怎的不早說他的雪山真氣已經練至這等境界,如此沒有雲中君,何人拿得住他!”
莫飛飛皺眉道:“恐怕遠不止這境界。他若出手,你我焉有命在?”
陸挺之道:“皇上讓我們八個來,自然有他的道理。”
左杭冷聲道:“不錯,皇上正是要讓我們賭上一賭!”
說着,幾人互使了個眼色,竟不顧門戶大開,直接猱身欺上。
括羽容生冷華,果然生生收回雪龍冰刃,一字一咬狠聲道:“你們不要逼我!”
虞少卿道:“收手吧括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能逃到哪裏去!”
括羽眉目一厲,雙刃又出。忽的長袖襲來,他收手未及,将那管空空衣袖劃作碎片,若飛蝶飄落。
面前的手掌握着他手中鋒利冰刃,刃尖抵着那人的胸口,殷紅鮮血順着冰脊滑下,未幾凝固成赤豔冰珠。
“括羽,既然你決意離開,那麽遲早會沙場上見。不如今日便做個了斷。”
括羽眸中瀾起千丈,雙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握着冰刃的手由青轉白,猛然間悲絕長嘯,聲聲入雲,手中冰刃盡成齑粉。
背後猛然一掌拍下,一枚長針貫入他的身體,括羽困獸般怒吼一聲,起手反擊,卻被八英死死制住,莫飛飛疚然道:“對不住了!括羽!”手起針落,又将兩枚長針封入括羽體內。
括羽額際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莫家的靈樞九針,三花封穴鬼神莫解。
莫飛飛萬分自責地勸道:“你莫要運力,運力只會令長針循着經脈游走,劇痛難忍。”
括羽劇喘數聲,目有血色,嘴唇張了兩張,莫飛飛附耳去聽,才聽見他說的是:
“我只求速死。”
大年初三。
夜色濃,皇宮處處大紅燈籠高挂,松柏積雪,銀裝素裹。璀璨華燈照耀之下,更是美得大氣磅礴。
只是這喜慶因為少了人氣兒,顯得十分冷清。
葉輕緩步踏過積雪,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在空曠的宮閣之間,顯得異常清晰。
“公公,皇上現在還在殿中?”
“是啊……自一大早兒就在。皇後娘娘來看過了,皇上說還有些政事要處理……葉大人,你也好好勸勸皇上吧,可別剛一開年,就累壞了身子。”
葉輕點了點頭。
一盞孤燈刻畫出那人略顯孤寂的剪影。
殿中沒有燃火,竟是十分寒冷。
“還是不肯進食?”
“是。臣命人強灌了些水。”
“左鈞直的下落呢?”
“還在查。臣以為沒有出城。”
沉沉的一聲長嘆穿透了殿中漠漠夜色。
“ 一失俱失 ……”呓語般喃喃了一聲,“……為何一定要讓朕做個孤家寡人?”
葉輕皺了皺眉,道:“不若臣加強盤查,找出左鈞直,或許他還能有求生之意。”
“不必了。”明嚴揮手道,“……他到底姓了朱。”目中現出決絕之意。
“明日,殺。”
葉輕凝眉看着石床上重重鎖鏈之下一動不動的人形,眸中閃着些難言的幽光。
诏獄,皇帝直屬、朝廷要犯下獄之所。
诏獄是獄中之獄,這一間囚室,卻又是囚中之囚。
牆壁厚重巨石之外,又有極厚的一層鐵板。
據說這是郢京中最安全的地方,十門大炮都轟不破。
鐵壁上拖出根根斧斫不斷金剛鎖鏈,将那囚犯的雙手、雙腳全都鎖住,只容囚犯在室中行走,連囚門都無法接近。
“括羽,皇上命我帶了位禦醫來瞧瞧你。”
床上人仍是一動不動,仿佛都沒有呼吸。
佝偻着腰的禦醫蹒跚地走過去,道:“麻煩公子伸手出來。”聲音蒼老,還帶着濃濃的南越口音。
或許是聽見了熟悉的鄉音,床上人微微顫了一下,但很快又不再動。
葉輕揮手,帶着衆獄吏退出了囚室,帶上了厚厚鐵門。
老禦醫放下了藥匣,坐到床邊,手指落上床上人被金剛鎖擦得傷痕累累的手腕,顫抖着撫了上去。
床上人看似奄奄一息,被這老禦醫一觸之下,手掌遽翻卡住他的手腕,鐵鏈嘩嘩作響,另一手掐上了他的脖頸。
老禦醫微笑着,用南越語道:“第二次了,你就這樣碰不得?”
秀氣的眉,清暖的眼,看着是柔弱的模樣,卻永遠有令人驚訝的堅持和執着。
“姐——”括羽看向牆邊,那個窺孔已經被左鈞直用藥匣擋住,然而聲音卻無法徹底阻斷,難怪她要變音,用南越語同她說話。繁樓教會了她許多東西。
左鈞直定定地看着他。才三日,卻好像瘦了一大圈。眼中失去了往昔的神采,面色蠟黃,唇上和下巴上刺出了青青的胡茬。渾身的精氣神都仿佛被抽走,再也沒了往日的活力。
過去的括羽,總是和長生一樣蹿來蹿去,鬧騰得她兩眼發花,總是說說笑笑逗她開心,似乎永遠都沒有憂愁。
倘是……倘是……他一直都不知道,那樣多好?
左鈞直心如刀絞,卻不想再哭給他看。看葉輕的意思,皇帝已經不想留他性命了。
或許現在,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相會。
左鈞直強打笑顏,倒給他一杯清水,打量着四周道:“算起來,我坐過兩次牢了。第一次只有稻草、老鼠和馊粥。第二次總算是有資格來诏獄了,但是比起你這待遇,還是差了好遠。”
括羽沒有拒絕,默然喝了水,問道:“葉輕給了你多長時間?”
從來沒有聽他說過南越語,原來他說起鄉音來,也是好聽。聽女帝說,括羽剛入宮時,都不會說官話,總是被八英和鸾郡主嘲笑。可是一個月之後,他的官話便說得很好,三個月後,再也聽不出任何鄉音。
“至多三刻鐘罷。”左鈞直費力打诨,“這麽短,你還要擺臭臉給我看嗎?”
括羽道:“姐姐,你聽我說,皇帝并無意殺你。你出去後,就忘記我吧,嫁人,生子,好好兒的過。”
左鈞直聞言冷笑:“呸!你既然知道皇帝無意殺我,為何還要去劫法場?你根本就是不想活了是不是?又不想殺皇帝,又不能對不起父母族人,所以你就只求一死來解脫自己是不是?”
括羽默默了一會兒,低低道:“也沒有。看到你之後,我其實很想和你一起走。”
“那為何又要絕食?”
括羽嘆道:“只要我活着,就是皇帝的心結。我現在就是一個廢人。與其這般茍活,不如死了幹淨。”
左鈞直怒道:“那我呢?你死皮賴臉地貼着我,讓我喜歡上了你,現在說扔下我就扔下了?”
括羽平淡如水的臉上終于一點點現出痛苦的神色,艱難道:“我不想……我想了好多年,以後要在院子裏種很多六月柿,要養好幾只小長生讓它們施肥,什麽時候餓了,就可以纏着你給我煮一碗面。我想和你生一堆的孩子,你可以繼續寫你的書,我帶着他們摸爬滾打上山下水,編一支小小的‘常勝軍’……姐姐,我是個混蛋……你忘了我吧,你還是清清白白的,就當……就當我根本就沒有回來,這幾個月,你就當是做了一場夢一般……”
左鈞直死死地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不知是他先擁抱,還是她先依附,唇舌相纏,厮磨不休。括羽緊緊按着她窄瘦的肩背壓入懷中,手掌自她衣裳下擺滑進去,用力地揉捏她纖細柔軟的腰肢和背脅蝶骨下的細膩肌膚,仿佛是要将她拆骨卸肉、碾碎成泥,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他暖熱的手掌和冰涼的鐵鏈次第觸碰在她的肌膚上,帶起一陣陣冷熱相交的觸感,令她微微顫抖。然而密封心底的謀劃卻令她顫抖更甚。
一只手環抱着他的脖頸,另一只手半扯開衣領和襟口,微微地撐起了身子,半遮半掩的腴白胸口正呈在他面前。左鈞直根本不敢垂頭看自己的那副模樣有多浪蕩,只知道這刻意的勾引确實起了作用,他的火燙的唇印了上來,沿着那幽深溝壑攀爬更高,直至峰巅忽的張口含住,舌尖吮吸勾攪不止,還覺得不夠,又用牙齒輕輕地咬弄。左鈞直只覺得酥酥麻麻的異樣感覺剎那間自脊椎下蹿上來,難耐地嗯了一聲。這一聲好似春日貓兒的嬌音,令括羽愈發亢然起來。左鈞直感覺到他的異常,強忍着羞意和周身酥軟,咬着唇摸向他緊繃的腰腹,抽解開了他的下衣衣帶,撩着袍子下擺爬了上去。
“嗯?姐姐?”括羽倏地握定了她的腰肢,不許她再動。左鈞直羞得緊緊抱住他,卻被他手上使勁兒推拒,“起來!”她慌不擇地搖頭,含含糊糊道:“我不動……我不動……”卻一低頭,嫩舌掃上他的耳後、脖頸,含住了他的喉結輕輕舔咬。一只手摸進了他的上衣,尋到了銳突一處現學現賣。她雖青澀,卻也弄得括羽渾身都硬了,有些難忍地伸手去擋。
費盡心思只為這一個時機,反手一握,鼓足勇氣坐了下去。
她和括羽都僵在了那一刻。
劇疼。
其實她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是這麽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