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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就以一個很13的形象出現過了…… (5)

開始在眼眶中滾動,“我知道,那就是相思豆!你們南越都是拿它定情的!你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了!你說啊!你說啊!”

居然又扯到定情信物這種俗氣玩意兒了……左鈞直現在真是哭笑不得。所謂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大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這括羽殺人不眨眼,一身王霸之氣,現在卻被一個小姑娘這般糾纏,偏生人家身份高貴,罵不得也打不得。若非眼下軍情緊急,她倒真該端杯清茶,坐下來好好來欣賞這比戲本子還精彩的一幕。

括羽卻遠比她想象的要淡定。靜靜看着鸾郡主哭鬧了一會兒,見聲勢漸漸弱了,忽然伸指在她肩上一點——

傳說中的點穴法?

“括羽你這個王八蛋!”

額。

軍營果然是待不得的,鸾郡主這種鳳子龍孫都學會罵髒話了。

他光明正大地伸手,自鸾郡主僵硬的手中取回金創藥,淡淡抛出一句話:“七哥,你的女人。”

林邊大樹上縱身跳下一個男子,正是林玖。

原來林玖也追随鸾郡主來了。

這可真是……真是好一段三角戀啊……

鸾郡主的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要讓皇兄把你千刀萬剮!割了你的舌頭喂豬吃!王八蛋!混球!死蠻子……”

鸾郡主痛罵不止,括羽卻置若罔聞。繞到她背後自顧自搽完了金創藥,又取了繃帶自己纏上,換了腿上的繃帶。

然後,伸手一拉,将腰上的破爛衣衫給扯了下來。

這才真是叫一絲/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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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鈞直大羞,慌忙埋頭,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果然是個粗魯無禮的南越蠻子!

“括羽,朝廷來的使臣就在帳中等着,你真的不見?”

“七哥,你該帶着郡主回去了。”

“你不見他們,讓他們如何向皇上交代?”

“怎麽交代是我的事。”

“括羽!你小子怎麽就這麽死性不改呢?這可是十數萬人的性命、江山社稷的安危,你一個人擔得起麽!”

“義父沒教過我後退兩個字怎麽寫。”

鸾郡主不知何時停了罵。林玖默然無語。左鈞直慢慢擡起頭來,但見括羽衣衫單薄,長發如墨。背影如孤崖削直,竟讓她莫名覺得十分熟悉,心中浮現出一個名字來:常勝。

括羽?常勝?

他們年紀相當,又都是孤兒……

不,括羽絕不可能是常勝。

這括羽狠戾決絕,怎會是獨自躲在文淵閣中哭泣、總是笑嘻嘻同她撒嬌耍賴的常勝?

這括羽冷漠無情,怎會是笑若春日暖陽、和長生可勁兒鬧騰的常勝?

這括羽是大将羅晉的養子、皇帝心儀的郡馬,身份高貴不凡,怎會是與鄉野孩子無異、最愛吃她做的粗面麥飯家常菜的常勝?

……

她怎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更何況常勝親口說過,他不是括羽。常勝絕不會騙她的。

括羽牽了黑駿,翻身上馬。鸾郡主突然尖聲叫道:“括羽!我到底有什麽不好!”

括羽握着馬缰的手頓了頓,仍未回頭,道:“郡主很好。不過括羽是天地間無根飄蓬,配不上郡主金枝玉葉。今日拔營,我保護不了郡主了。請郡主随七哥和兵部使臣回京,千萬保重。”

左鈞直只覺這括羽對鸾郡主當真狠心。來回句句話語疏離,最後這句總算是句人話,卻是話別。

鸾郡主低低哭了聲,林玖忽然道:“括羽,我留下來。”

括羽怔了下,道:“二哥斷了一臂,我尚不知如何向小鐘姐和葉老将軍交代。你是林家唯一的血脈,怎可冒險?這種事情,還是我這種——這種無牽無挂不知姓甚名誰的人做才好。”說罷,狠加一鞭,絕塵而去。

左鈞直只覺他最後那句話說得澀然,似有萬千惘然無從念起。心中牽起陣陣漣漪,喟然無言。

作者有話要說:向星爺致個敬……

☆、伴君如虎

左鈞直從後山冰湖回到營地,不由得大吃一驚。

短短一轉身功夫,萬餘營帳消失一空,只剩下光禿禿的白草山梁。

括羽在湖邊說“拔營”,竟是說拔就拔!十數萬大軍,宛如一體,肅然沉默,雷厲風行。

可憐的二品朝官兵部侍郎大人帶着三五名小兵,靠在幾駕馬車邊上,就着馬背奮筆疾書。

見着左鈞直過來,苦笑道:“走罷……唉……傷兵都退回了開原城,括羽和幾名大将帶着剩餘的十一萬主力軍不知道去了哪裏。咱只能硬着頭皮回去面聖了。”

這一次出使可謂是無功而返。唯一的收獲便是将鸾郡主帶了回去,還是在括羽的幫助之下。

上報皇上的信件被加急發回了京城。兵部侍郎一路滿心忐忑,皇帝的回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欽點括羽代葉輕履職。另增調京軍十萬,全權授予括羽統領。

此令一出,滿朝嘩然。

這是把寶全數押在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上。

就算他是羅晉的養子。

就算他生在龍川戰火中、長在羅晉帥帳裏,從小讀的是兵書、玩的是陣法、練的是馬戰步戰。

就算他悍猛無匹、箭法無雙、殺敵無數。

那又如何?

畢竟還未成年。雖然女帝舊日主将要麽退隐、要麽年邁身死,可是還有那麽多故部和新将,哪一個吃的鹽不比括羽吃的飯還多?哪裏輪得到他!

朝中争議紛纭,上書力抗者無數,皇帝卻一概鐵腕壓下。然後後面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這些持異議者啞口無言。

左鈞直一行離去不久,北齊軍便大舉撲來。顯而易見括羽殺北齊使者的時候便料到了這一後果,撤離傷員、拔營轉移何其快也!北齊軍撲了一空,覓得天軍轉移的車轍,猛追而去。

然而這恰是括羽的圈套。

他将北齊使者高高挂于旗杆之上,既是要向軍士表明死戰到底的決心,亦是要挑撥起齊人的憤怒。

當被勝利沖昏頭腦的北齊軍順着車轍追進一片山谷,才突然反應過來大事不妙。

一擡頭時,漫山遍野,黑壓壓的,俱是天軍。

那一剎靜寂得可怕。仿佛冷冷盯着獵物的群狼,沒有叫嚣,沒有口號。所有人的臉都朝着同一個方向,所有人眼中都是同一個信念。

殺。

報應來得尤其快。

無名山谷一戰,殲滅齊軍三萬餘人,山口堵死,無有一人逃出生天。天軍傷兩千餘,無有亡者。

一戰既捷,不動聲色,銜枚疾行,連夜撲往敵軍營地。

營帳中,女真、北齊人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歡慶勝利。當那些殺紅了眼睛的天軍驀然出現在眼前時,只以為見了鬼,都忘了自己的刀劍放在何處。

大勝。

後來有人,大約是史官,問起北伐老兵那一戰時候的想法。

“其實當時已經被凍得沒有了想法。只想搶一件衣服穿。”

所謂哀兵必勝。所謂仇恨聚集人心。所謂無畏者無敵。

此後,天軍一改此前大規模騎兵沖擊的套路,分兵數路,和最喜歡打游擊戰的女真軍玩起了流動戰術。

括羽以生動的事實告訴了女真人和北齊人,打游擊,你們還真打不過老子這個南越蠻子。

這期間,一身匪氣的括羽帶着五千精兵,神出鬼沒,極盡放火打劫之能事,成功地解決了天軍的穿衣吃飯問題。

什麽?你說什麽?

君子之戰?

老子不懂!

朝中,皇帝下令,舉國服喪三日,悼念五萬大軍英靈。皇帝親戴孝衣,率文武百官祭奠周星。

與此同時,軍需官一應俱換,改由韋小鐘和莫飛飛一內一外,親自督辦軍需後勤。

左鈞直回程路上,朝中邊關邸報雪片般飛來。她一次次地回想這一事的來龍去脈,竟然,從頭至尾,括羽都是對的。而且,只有他一人始終堅持了自己的想法。

不和談。破釜沉舟,直搗黃龍。

後來,朝廷求和,他妥協。五萬大軍葬身火海,天軍大傷元氣。

他仍然堅持之前的判斷。

不和談。破釜沉舟,直搗黃龍。

他是對的。

或許這件事上,皇帝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

他點括羽為将時,賓服四夷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

如果說突破換将之後的磨合期、防守東北邊關,沉穩大氣的葉輕是最好的人選。

那麽踏平關外、收複東北,敢問這天下,除了鐵血峥嵘的括羽,還能有誰更适合?

左鈞直甫入郢京城門,便被數名翊衛攔住,不分青紅皂白塞進一輛馬車,直奔皇宮而去。

惶恐之中被告知:小太子發瘧子了。

發了好幾日,現下全靠雲中君的真氣護住心脈。饒是女帝、皇帝睥睨天下,現在竟也是束手無策。太醫院的人整日裏心驚膽寒,誰都知道小太子一口氣沒了,他們的腦袋也要落地了。

同行的內侍看着她的目光混雜着不解、不屑和同情。病急亂投醫,找你這樣一個白白淨淨弱不禁風的兵部員外郎,又能有何用?太子喜歡你?現在可好,怕是要給太子陪葬了吧?

小腹凸起的皇後沈慈一雙眼睛已經紅腫得快要睜不開,卻不許進明德寝殿的門。只因她有孕在身,絕不可被傳染。

左鈞直低着頭,一路穿過無數道詫異目光,被引入了明德的寝殿。隐約掃到殿外有許多官員、道士、和尚、方士……看來明德真是病得重了。照皇帝和女帝平日的性子,絕不會随意接近這些異人。

殿中跪着十多名太醫,床邊坐着明嚴。

明嚴一見她進來,嗖地起身,“左鈞直,你的馬是慢死的嗎?!”

左鈞直臉皮抖了一抖,知道此時跟這個急火攻心的皇帝沒有半句話好說。行了禮,便走到明德的床邊。

小臉發紅,呼吸急促,谵妄不止,小小身子一搐一搐的,仿佛随時要驚厥過去。

左鈞直握住明德發燙的小手,心中忽生痛意。雖然只見過一面,她卻是發自心底地喜歡這個聰明頑皮的小太子。

她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去。

俯□,在他耳邊輕輕喚道:“明明德……”

小太子微掀了眼皮,似是明光一閃,張了張嘴,沒有聲音,她卻辨得出他喚了她一聲“姐姐”。

驟然心酸。

“敢問太醫,給小殿下用了什麽藥?”

明嚴冷眼掃過去,一名太醫戰戰兢兢答道:“治瘧疾寒熱,皆是用青蒿。”

“現在要救小太子,可還有別的法子?”

明嚴咬牙道:“若有別的法子,豈還會叫你來!”

左鈞直深吸了口氣,道:“臣曾聽西洋傳教士說過,瘧疾在西洋亦曾盛行,曾有人食用一種名叫金雞納樹的樹皮,竟治好了這種頑疾。後來磨做藥粉,喚為金雞納霜。西洋傳教士四方傳教,随身攜帶應急。馬西泰曾給過臣一些金雞納霜,不知皇上敢不敢讓小殿下服用。”

明嚴問那太醫道:“你可曾聽說過?!”

太醫直搖頭:“不曾!皇上,西洋人的藥,豈可亂用!臣看那些傳教士神神道道,但言上帝,哪裏懂得什麽岐黃之術!”其他太醫亦紛紛附和。

明嚴暴怒道:“西洋人的藥不能吃!你們的藥又吃不好!朕的兒子命在旦夕,你們說朕該怎麽辦!”

那群太醫跪伏在地,唯唯諾諾,不敢多出一言。

明嚴氣得踢翻一張桌子,轉身來問左鈞直:“這金雞納霜,你可吃過?”

左鈞直道:“不瞞皇上,金雞納霜一般人吃了會中毒,過則身亡。”

“你拿太子的性命兒戲?!”

左鈞直一叩到底:“臣不敢。但臣信這藥的效用。”

她心中狂跳,卻說得篤定。她已經讀過了許多西洋醫書,心中多少有些底。既是百無一策,她便豁出去了。

明嚴躁動不安地在殿中走了許久,終于是站定在左鈞直身前,狠聲道:“太子若是不得救,朕要你陪葬!”

左鈞直俯首不語,忽然被明嚴一把拽了起來,鳳眸隐瀾,壓着嗓子切齒道:“陪葬還便宜了你,朕要你賠朕十個兒子!”

太醫們俱不知何意,卻見左鈞直臉色登時煞白。

後面幾日,左鈞直衣不解帶,寸步不離明德左右。她詢過了馬西泰,那藥亦被太醫拿去在其他瘧疾病人身上試用,均得好轉。然而明德畢竟是兩三歲的小孩,不比大人耐受。左鈞直将常人劑量減去大半,一丁點一丁點地喂服,日夜不眠地觀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功夫不負有心人。明德終是好轉了起來。當太醫把過脈,告知明嚴太子已經轉危為安時,左鈞直終于再也支撐不住,雙眼一黑栽倒在地。

這一次死裏逃生,明德仍是虛弱,卻變得極其依戀她。她稍離開他身邊,哪怕只是去方便一下,明德便開始哭鬧不止。無奈之下,左鈞直只得繼續留在明德殿中,再貼身照料他幾日。

冬日天亮得晚。明德病中有些怕黑,房中四面均燃着明燈,床頭懸着柔和明珠。殿中溫暖如春。

明德小小身軀蜷在左鈞直懷中,呼吸均勻,乖巧可愛,一只手貼着左鈞直的脖頸,一只手緊緊攥着她雪白裏衣的襟口,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左鈞直一只胳膊露在外面,露出半截纖瘦玲珑的小臂和手腕。細長手指撫在明德背上,似是拍着拍着他便睡着了。睡夢中舒展開來的眉眼清潤悠遠,淡色雙唇如異花初胎。青絲漫過脂背,削肩一抹香雪,潤澤如水色最飽滿的撞色美玉。

大約誰也不會想到,平日裏那一身端肅官袍之後,那看似平凡無奇的容貌之下,春光乍洩處,竟是凡世難得一見的風流蘊藉。

他執了明珠,緩緩照到近處。溫潤流光如水如霧,柔柔瀉落明黃床鋪上二人一身。

她素淨容顏上是少女所特有的清澈純潔,抱着他的兒子,卻又隐透着母性的祥和。然而再多看得幾眼,分明又能從那眼角眉梢中,看出些許令人心馳神蕩的媚豔來。

這等冰火不相容的東西,怎會彙聚在同一個人身上……

不,他沒有看錯。七年之前,他便已經感覺到了。

左鈞直半夢半醒間,只覺得眼前亮得有些難受,又有逼人的氣勢壓上身來。吃力地睜開眼,便見明晃晃的一片,張牙舞爪騰雲駕霧的九龍團補子正對眼前。

一驚坐起,明德的爪子卻還挂在胸前衣襟上,松落裏衣險些被拉了下來。她慌忙剝開明德的手,攏了衣衫跪倒在床榻上。眼角瞟了一眼窗外,仍是蒙蒙未曉。

明嚴穿成這樣,當是要去早朝的。早朝之前,怎麽又心血來潮地來看他兒子?明德終于開始活蹦亂跳了,她難得解了衣服和頭發舒舒服服睡上一覺,他便這樣一聲不響地闖了進來,像是自己家似的……算了,這就是他的家。

靜了半晌,也不見明嚴有何話語,她小心伸手去摸她的官服,試探道:“陛下,小殿下既是已經好轉,臣是不是可以……”

“想走?”明嚴眉頭一凜,“先問問朕的兒子讓不讓。”

左鈞直心中有些悲涼。怎麽……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她好歹是個讀書人,好歹是個有品有秩的朝官,現在怎麽就淪為一個小娃娃的保姆了呢?

正悒悒間,聽見明嚴問道:“左鈞直,你多大了?”

她小心翼翼道:“禀皇上,微臣過了年,就十九了。”

“十九了啊……”他似是自言自語,頓了頓,指着桌上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套白羅青單道:“穿這個。”

何時來的一套女裝?

上衣下裙,十幅潇湘水。璎珞玉玦,明琅寸光。

她不傻。

這等制式,分明就是宮裙。能穿之人,不是皇親,便是妃嫔。

這一穿上,再也別想脫下來。

她萬分不解。

明嚴為何要這麽做?

無論他是存了什麽心,她都絕不可能答應的。

飛快爬下床,冰涼的大理石地面硌得她只着了菲薄褲子的膝蓋生疼。

“臣以六部朝臣之身,服此裙裝,于禮不合,有違朝綱。”

明嚴掬起她一绺青絲挽在手指上,不無諷刺道:“一個女人,竟敢自稱六部朝臣,妄談禮制朝綱?”

左鈞直僵持着,紋絲不動。

“左鈞直,你身上穿的是官服,還是宮裙,都是朕一句話的事。朕想給你剝了就剝了,想讓你穿上就穿上。懂麽?”

左鈞直身子微顫,仍是硬硬道:“臣不穿。”

“你要抗旨?”

左鈞直倔強仰起頭來,蒼白着臉色道:“臣雖食君祿,氣節不可移。”

“好個剛直不移的左鈞直!”明嚴自幼說一不二,何曾被這般抵抗過,怒極而笑,“你在東瀛折騰的那一次朕已經領教過了,你以為朕還會由着你想死就死!”說着長臂一撈,将左鈞直丢上擱着宮裙的矮桌,一把扯落了她腰上衣帶。

左鈞直急中生智,落上矮桌時伸臂将桌上一套汝瓷茶壺茶杯盡數掃落地下。

叮裏哐哧一陣刺耳的瓷器碎裂之聲。床上的明德終于被驚醒,揉揉眼睛,驚恐看見左鈞直衣衫不整被明嚴按在桌子上,頓時大哭起來,慌慌忙忙跑過去抱住明嚴的腿往後拖:“父皇父皇!不要欺負姐姐!”

小明德哭得撕心裂肺,明嚴皺着眉,一松手之際,左鈞直立即滾下桌來,跪在地上将明德抱在身前,輕言撫慰道:“小殿下別哭,皇上不是在欺負臣,皇上是覺得臣沒有照顧好小殿下,要教訓一下臣。”

明德摟住她脖子,抹了把眼淚怯生生望向明嚴,道:“父皇,姐姐把兒臣照顧得很好,不用打她屁股!”

不願再多看明嚴一眼,左鈞直溫聲哄道:“小殿下最乖了,皇上要去上朝了,和皇上跪安後我們再去睡個回籠覺好不好?”

明德乖乖嗯了一聲,有模有樣地向明嚴行了禮,巴着左鈞直回了床上。

竟然就這樣被下了逐客令。明嚴冷冷盯了左鈞直一眼,推門而出。

誰也沒有注意到,明嚴推門的那一剎,宮廊柱後,麗裾一閃而隐。

左鈞直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望着床頂。

她想不通。方才那是夢是真?如果

說之前入朝為官,是明嚴覺得她譯字之才可為他所用。那麽方才強迫她着宮裙,卻是何意?她有幾分顏色,她自己是知道的。倘是她夠美,也不至于長到了快雙十年華,仍是嫁不出去。劉徽屍骨難覓,常勝下落不明。她心中空空蕩蕩,不知何處可栖。

大戶人家向來有讓女妾撫養子女的傳統,難不成明嚴是想用這個方法把她留在宮中養明德?

她低頭看了看趴在她胳膊上的小毛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喃喃道:“明明德,我真是要被你害慘了。”

小毛頭竟沒有睡着,一擡頭,一雙精神的小鳳眼熠熠發光,看得左鈞直又哀嘆了一聲,姐還想睡的啊……

“姐姐不怕!等括羽叔叔回來,我找他學功夫,保護你不被父皇欺負!”

左鈞直哭笑不得,點了一下他圓圓的小腦瓜:“等你的括羽叔叔回來,我早被你父皇抓走了!”

小毛頭撲騰兩下,肥肥的腳丫子踩着她的腿爬到她胸前,和她面對着面認認真真道:“不會的!括羽叔叔很快就會回來。”

左鈞直摸摸他軟呼呼的小屁股,打了個呵欠,順口問道:“為什麽?”

小毛頭最好為人師,得意道:“因為父皇說他是常勝将軍!從來不會打敗仗,和他名字一樣!”

左鈞直仿佛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噌棱棱打了個激靈,方才的那一點睡意剎那間抛到了九霄雲外,猛地一下靠着枕頭半坐了起來:“你說什麽?!”

小毛頭被她這麽激烈的反應唬得一愣一愣的,左鈞直抓着他兩只小小的肩膀,瞪圓了眼睛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什麽和他名字一樣?”

小毛頭嗷嗷叫了一聲,伸爪子撥開她的手,含淚道:“姐姐你抓得我好疼!”

左鈞直心急如焚,卻也知欲速則不達,忙抱了他又是親又是拍地哄了一會兒,才強忍着心中慌亂問道:“為什麽說和他的名字一樣?”

小毛頭扳着指頭道:“因為括羽叔叔有兩個名字呀!”又湊到她耳邊,神秘兮兮地說:“我悄悄地告訴姐姐,別人都不知道的哦!括羽叔叔還有個小名叫常勝!姑姑說只有她和父皇能叫,其他人都不許叫的!”

作者有話要說:算了~~~俺還是不為據說已經渣掉了的明嚴說話了……

☆、遠赴西域

那一瞬,左鈞直腦子中一片空白。

但她到底早已不是此前單純的少女。

怔忡了一會兒,她神色如常,使勁渾身解數硬是把明德哄得又睡了。換了衣裳,趁着明嚴尚未下朝,沖出了宮城,一路狂奔回家,腳步在房門口戛然而止。

她大口大口喘着氣,探手将門楣上挂着的那支朱紅穗子取了下來。

之前都沒有仔細看過那枚殷紅的珠子,這時候放在手心,才發現根本不是一顆珠子。

并非渾圓,穿着線的地方,是細小的柄口。

一顆南越的海紅豆。

心口抽搐不止,她不知是該笑,該哭,該喜,還是該悲。

掐着那紅豆穗子,她雙腿一軟,頹然坐倒地上。

她向來自認是個聰明人,可在常勝這一事上至始至終都是糊塗蛋。

七年前,若非剛進侍讀班的括羽,誰會大半夜裏拿了個冷僻至極刁鑽至極的文題在文淵閣尋找出處?她當時将那題解了,只顧着得意,卻沒想過那題除了翰林院那幾個頂尖兒頂尖兒的大學士,怕是沒什麽其他的人出得出來。被這樣的題刁難的人,又豈會是一般人?她只以為常勝這個“小太監”“小翊衛”是在給他主子代勞,卻沒有想過他正是那本尊。

他若不是括羽,哪能那麽受皇帝和女帝寵愛?哪裏能皇宮大內、六部衙門、內庫秘莊任他來去?他的玄絡牙牌上,九疊篆文寫着一個“羽”字。她只當是翊衛的那一個“羽”,卻不知他已經把真實身份亮給她了。

那就是括羽的羽啊!能将自己的名刻在宮禁牙牌上的,放眼整個皇城,能有幾人!

……

她又想起常勝離去之前的那一夜。

皇家射禦,為鸾郡主選郡馬。兵部同僚說,括羽魂不守舍,随時想要離開獵場。離奇落馬、險些中箭,未必不是有人要害他。他當是知曉的,卻只是假裝騎術不精,退出了郡馬之争。由此激怒鸾郡主,被逐出宮。

當夜他便來兵部尋了她。他懇求她不要嫁給劉徽。他說,他只有一夜的時間。

她忽然想起來,劉徽讓她嫁他一事,她并不曾向任何人說起過,哪怕是翛翛和爹爹。

可是當時常勝,呵,該是括羽了,怎會知道這件事?

後來她去找劉徽,劉徽莫名說道:“……他果然肯為了你……是真心……很好!很好!”

只能是劉徽不知用什麽手段,讓括羽在射禦之前知曉了此事。

以括羽的傲氣,即便是鸾郡主沒有讓他走,她執意嫁給劉徽,他也會遠遠離開的吧。

括羽走後,劉徽鹹池行刺。

再往前一些,直沽城中,劉徽和括羽直接交手,彼此應該互知了身份。

可是皇帝直到鹹池刺殺之後才開始調查劉徽,莫非括羽并未洩露劉徽的秘密?

然而劉徽卻利用了括羽作為常勝對自己的感情,迫使他主動離開,不再衛護皇帝左右。

劉徽曾說她:看得清楚這天下大勢,看得清楚這人間世情,卻看不清身邊的人。

她到底是沒有看清楚劉徽。更沒有看清楚括羽。

劉徽,或許從來不曾真正愛過自己。

他和她之間,終究是橫亘了內庫工匠的生死、天軍五萬兒郎的性命、朱劉兩族與明氏的血仇。

死者長已矣。只是她這一生,再也忘不了他。

而括羽呢?

七年相識、五年相伴。點點滴滴,他對自己的情意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便是她彼時喜歡劉徽,他為了她開心,竟指引她去與劉徽相見。

便是自己拒絕再見他,他還是會親赴南越戡亂,免去她南行之險。

便是自己告訴他嫁劉徽之心意已決,他仍在她房門前孤守一夜,求她回心轉意。

……

可她自始至終只會逃避,何曾對他好過?

待他離去,她方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可是——

已經晚了。

他已經不再是她的常勝了。

在鐵嶺,她與他不過相隔一個冰湖之遠。她看到了他的背影,本已覺得和常勝相似,可她自己心底裏不願去相信。

只因為常勝是她可以接近的,而括羽不是。

那一句話常勝是真真正正地騙了她。又何嘗不是被她所逼?

她此刻關照內心,才覺得自己狹隘無比,而這一層心障,竟是無法突破。

她爹爹是左相之子,媽媽是烏斯藏公主、高昌王後,而這些帶着炫目光環的名號和身份之下,卻是永遠無法抹殺的“放逐”二字。

這兩個字随她出生、伴她成長,是籠罩在她心頭上永遠的陰霾。

童年時的錦衣玉食、萬人朝拜那一瞬間的榮耀、安安穩穩沒有颠沛流離的生活、媽媽的寵愛和關懷、爹爹完好無損的手足……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流沙,在她手中出現過,然而轉眼間,又從指縫滑落。

沒有什麽是她留得住的,沒有什麽是她值得起的。

爹爹初入仕時,她傻傻地仰慕上了那位潇灑倜傥的狀元郎,常常去翰林院偷看他。後來,她眼睜睜看着他風光迎娶了大伯的女兒。

她其實真的什麽都不是,連左府的一個庶女都不如。

括羽于她太高高在上了。她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想。正如她自己說的:括羽這樣人就是為天家公主而生的,旁的女子若是動了心,豈不誤了終身?

她甚至不如他長得漂亮,年紀也比他大。他究竟是憑什麽喜歡她?他喜歡她,又能喜歡多久?

癡癡呆呆的,也不知坐了多久,地上的影子起初被東升旭日拉得很長,又漸漸縮短,直至足邊。

虛掩的院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雍雅的女子聲音響起來:

“左鈞直,你丢了家門鑰匙了?”

左鈞直撲撲膝上的灰站起來時,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同自己說話的人竟是女帝?通向隔壁爹爹和翛翛院子的門開着,女帝果如她自己所言,去找她爹爹長談去了。

雙腿發麻,院角的狗洞冒出一個白毛黑臉兒的狗頭,然後便見長生整個兒地鑽了進來。

這狗洞是在它小時候給它開的,沒想到它後來長到巨大還能進入自如,真是天生縮骨功。

長生搖撥浪鼓似的甩了甩長毛上的灰土,又是一身雪光似的銀白,奔到她身邊叼着她的衣服向大門方向拉。

“你要帶我去哪裏呢?”

長生嗚嗚叫了兩聲,将她帶出了院門。

門外停着一輛烏幔馬車,外表并不見張揚。那趕車人的容貌卻甚是清奇不凡,雙目微閉抱臂養神。日光反照,左鈞直一眼瞅見他白色棉袍衣角底下以銀線繡着的霁色雲紋和日月輝光,才确信女帝是真的來了。而且還不止是女帝,這車駕中,恐怕還坐着雲中君。

舂米胡同的巷子本來就窄,這時似乎愈發地窄了起來。

不過長生才不管什麽天皇地君,仍是銜着她的衣服向南疾行。

行得五六個胡同,到了一個貧民聚居之所。房屋低矮破敗,爛泥荒草雜布,碎亂器物俯拾皆是。

左鈞直正不知長生為何要帶她來此,卻見一群野狗兇光畢露地圍了過來。她有些害怕,長生低低吼叫一聲,帶着她徑直繞進了一個倒塌房子的後面。那些野狗緊緊随着,卻無一只敢接近。

幾塊破板撐起來的逼仄空間之下,左鈞直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子龍。

成年後的子龍她見過。高大威武、兇狠好鬥,京城之中,絕無敵手。相比之下,長生真是溫順得緊。

她有時候也會看着蹲在大門口的長生覺得過意不去,總覺得英雄氣短。

作為天生的鬥犬,子龍俯瞰群雄,榮光萬丈。

而長生卻乖乖地給她守門,在狹小院子裏遛彎兒、給花花草草菜菜果果施肥。

如果長生會說話,她很想問它:你後悔這一生不能和子龍比肩,像一個英雄一樣去戰鬥嗎?你後悔這咫尺天地、安逸人生,束縛了你的能力嗎?

不過長生只是回頭看她,吐出舌頭哈哈兩聲,眯起眼睛像是在朝她笑。

劉徽鹹池行刺之後,子龍便失去了蹤跡。

現在的子龍已經瘦得不成形狀,兩腿折斷,傷處腐爛生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的皮毛。若非那龐大的骨架和結成一绺一绺的黑色長毛,她定是認不出來。

子龍身後側卧着一只同樣幹瘦的大狗,幹癟的乳/房早已經沒有了奶水,幾只小狗擠在那裏,卻都已經死了,只剩一只小黑狗還在頑強地刨動吮吸。

長生嗚嗚地叫起來,眼中似有淚水,走到子龍身前輕輕地舔它。

左鈞直看見子龍睜開眼,那目光如同遲暮的英雄。它看見左鈞直,費力地用兩條前腿支起身子,側頭去看向那只小黑狗,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蘆葦。

左鈞直明了了它的意思,撕下一大塊袍子,包着那小黑狗抱了起來。

子龍兩條前腿并作一處,使盡全身力氣向左鈞直作了個揖,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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