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只是對貓毛過敏。”
林星陌起身開門。
門外是送快遞的小哥,用來裝文件的硬紙袋被遞了過來,薄薄的沒什麽份量,空白處用黑色馬克筆寫着他的名字。
“麻煩您簽收一下。”
“謝謝。”
林星陌拿着快遞轉身進門,邊走邊拆。
然而紙袋裏面裝着的,卻并不是許毅律師寄來的離婚協議書,而是一張畫展的邀請函,來自他大學時期的一個學長。
林星陌看着邀請函,仔細在記憶裏搜索。
這個學長他還有一點印象,兩人關系還可以,不過畢業後就沒有聯系了,屬于通訊錄裏躺列的那種半熟不熟的人。
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對方會突然給他寄邀請函。
除了畫展的邀請函外,還有一張名片。
巫良玉。
林星陌看了一眼,拿起手機翻出那個許久沒有聯系過的號碼,拍了邀請函的照片發出去,附加一個問號。
才發過去,對方就回信了。
巫良玉學長:【看來你确實還住在雲杉小築】;
林星陌從大學起就住在這裏,是父母留給他的房子,結婚後作為他的畫室保留着。只是許毅養貓,他又對貓毛過敏,最後便幹脆搬回這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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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住,就住到兩人離婚。
林星陌沒有回複,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對方大概也了解他的脾性,新消息很快發了過來。
【周六晚上有空的話就過來看看吧】
【想跟你分享一下喜悅】
林星陌想了想,回複好,又道了句恭喜。
對話到這裏也就結束了,他沒有什麽寒暄的興致。
林星陌順手把邀請函的照片發給肖助理,讓他到時過來接他,然後便把手機丢在了旁邊,繼續抱着抱枕發呆。
這一坐下,睡意又席卷而來。
青年的腦袋一點一點,最後還是撐不住倒在沙發上,再次睡了過去。
時間推移,陽光逐漸由熱烈轉為暗淡。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幽幽的月光從窗外傾灑進來,惹得一室清冷。
大概是藥片發揮了作用,林星陌感覺大腦清明了不少。
他看着眼前白晃晃的一片月色,過了一會,緩緩擡起自己的雙手。
淺藍色的漂亮眼眸倒映出一雙屬于人類的手掌——他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他依然是身為人類的林星陌。
所以,變成一只貓,真的只是他燒糊塗了……做的噩夢嗎?
他的手按在了胸口上。
“撲通——撲通——”
心髒平緩地跳動着,就連心跳聲也是那麽平靜。
可他分明記得,在夢裏面,這顆心髒曾在胸腔裏跳得多麽熱烈……
——
“叮咚——叮咚——”
肖助理按了兩下門鈴,毫無意外地沒有聽到響應,更沒有人過來為他開門。
他等了一會,然後就低頭熟練地在門鎖上按下密碼,在房門應聲而開後,推門走了進去。
暖氣熱烘烘地撲面而來,肖助理脫下外套挂在門口的衣架上,又小心翼翼地脫下鞋整齊擺放好,這才走進屋內。
他手腳麻利地打掃完衛生,接着泡了一壺熱茶,在托盤上擺放一碟小點心,便端着來到畫室,敲開虛掩的門。
一眼望進房間,就看到坐在窗邊,正對着畫板塗抹的清瘦身影。
他故意弄出了一點動靜,青年卻沒有回頭。他認真專注地畫着畫,連背影都透着幾分冷清。
“林先生,您今天畫的是油畫啊。”
肖助理端着茶點走過去,來到青年的身後,出聲詢問道。
林星陌似乎才發現他的到來,終于從面前的畫板移開視線,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目光,繼續未完成的畫作。
肖助理不以為意,将托盤放在旁邊的矮桌上,然後站在他身後,注意力也再次落在他的畫板上。
小林先生的畫風十分寫實。
他似乎擁有将記憶裏的畫面百分百還原出來的能力,畫出來的畫,往往讓人分辨不出來這是照片還是畫作。
對于肖助理這樣并不太懂藝術的人來說,林星陌的畫技堪稱魔法。
觀看小林先生繪畫,就像在看施法過程一樣。
今天的畫,是不知名的院落中,一尾跳躍至半空的錦鯉。
以仰視的角度繪制,只見白茫茫的陽光下,紅白錦鯉強有力地躍動着,水珠噴濺,析出五顏六色的虹芒。
那掉落下來的水珠仿佛近在眼前,肖助理都忍不住想擡手去擋,以防水珠濺到眼睛裏了。
畫面沖擊感十分強烈。
“林先生,你這幾天出去賞魚了嗎?”肖助理看了一會,有些奇怪地詢問道。
林星陌畫的畫,除了商稿之外基本都是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場景。
肖助理不記得最近有為他接過類似的工作,而且這畫中院落,倒有點像南方那邊的景致——現在天氣這麽冷,放杯水在窗臺上,不用幾分鐘就結冰了,室外根本養不了魚。
林星陌頓住了手,淺藍色的眼眸中,有微光輕輕閃動。
“夢裏看到的。”
他看着畫,仿佛又變成了那只白色的小貓,仰着頭蹲坐在池塘邊,被天上用力拍打尾巴的錦鯉所吸引。
肖助理恍然地點了點頭,随即再次對雇主的畫技感到嘆服。
誰睡覺沒做過夢啊?
但夢醒之後,不僅能記得夢見過什麽,還能這麽清楚又細膩地畫出來,恐怕除了小林先生之外,世上就沒幾個了吧?
林星陌很快完成最後一筆,随即擱下畫筆,起身去浴室清洗。
“咦,還有一幅……”
肖助理幫他收拾殘局,結果卻發現牆角處還放着另一幅,從未幹的顏料來看,應該也是今天畫的。
他有些好奇地将畫拿了起來。
畫中主角是一個站在矮牆下的小男孩,身邊還圍着兩三道模糊的身影,唯有小男孩的模樣是清晰的,助理的注意力也就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他身上。
小男孩的五官看着有些眼熟,只見他俊逸清秀的小臉上,帶着柔軟溫和的笑容,一雙濕漉漉的狗狗眼亮晶晶的,讓人很想rua一下他的頭發。
他朝着「鏡頭」的方向伸出手,像在期待着什麽。
“好萌。”
肖助理忍不住嘟囔了一聲,“林先生什麽時候換風格了……”
等林星陌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肖助理已經将畫室打掃幹淨,窗邊只剩兩副油畫靜靜地擺在那裏晾着。
茶水和點心已經被放在飄窗上。
林星陌沒有看畫,他走過去爬上飄窗,抱膝坐着,雙手捧起熱茶,卻沒有喝,只放在手心感受着瓷杯透出來的暖意。
良久後,青年微擡起頭。
他遠眺着白蒙蒙的天空,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又像是什麽也沒想,單純在發呆……
——
“先生,請出示一下您的邀請函。”
展廳門口,蘇卓陽推着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剛要進門就被工作人員攔下。
不等他說話,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從展廳裏面迎了出來,還沒走近,已經堆起滿臉笑容。
“許先生,什麽風把您吹來了?近來身體可好?”
他有些緊張地搓着手,對輪椅上的男人畢恭畢敬地說道。
許毅坐在輪椅上,原本低垂的眼睫擡起,薄唇微微抿着,俊臉含霜,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陰鸷沉郁。
他冷淡地點了下頭,放在扶手上的指尖輕輕一點。
蘇卓陽會意,對那展廳負責人笑了笑,輕快地道:“我們先進去啦。”
“好的好的,請進!”
負責人如夢初醒,連忙讓開路,恭敬地目送他們走進展廳。
等确定他們已經進去,他才扭頭瞪了瞪剛剛攔人的工作人員,低聲道:“那是咱大老板!整棟大廈都是他的,下次記住了!”
說完,這才整理了一下面容,又堆着笑容追了進去。
“表哥,難得出來一趟,就別擺着張臭臉啦,開心點嘛。”
蘇卓陽推着輪椅,跟許毅的陰沉冷漠不同,他眼睛彎彎的,一直帶着笑。
剛剛上大學的青年,身上還帶着股初出茅廬的少年氣,在許毅面前也很少露怯。
許毅沒心情理他,低頭翻着從登記處順來的手冊,指揮道:“去E區。”
看出他今天心情不佳,蘇卓陽撇撇嘴,只好認命地充當工具人。
很快,兩人來到目标展區。
今天這場私人畫展,是由多位畫家聯合舉辦的,其中最有名的莫過于國畫大師阮青丘了。
這位阮大師已經多年沒有畫作流出,但名氣絲毫不減,聽聞這次出山,主要是為了給他的得意弟子撐場面。
他們來得早,展廳裏還沒什麽人,不過那位國畫大師的作品前,已經有兩三個人駐足欣賞了。
那是幅萬馬奔騰圖,一眼看去氣勢磅礴,恢宏壯觀。
許毅的眉眼終于舒展了些,顯然很滿意。
一直跟着他們的展廳負責人,也堆着笑湊過來,說道:“許先生,這就是阮大師的新作,阮大師這次出山……”
他剛要陳述為了說服這位國畫大師出山,并選擇他們展廳,他在中間花了多少多少力氣,這次畫展又邀請了多少多少位名畫師,預計創造多少多少收益,結果還沒說完,就聽他們這位大老板開口:“這畫,我要了。”
負責人臉上的表情裂開了。
他僵硬地看着許毅,而許毅已經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本子,用簽字筆在上面寫下地址。
“這是新地址,不要送錯。”
然而,他才寫到一半,負責人已經艱難地開口:“許先生,阮大師的畫是非賣品,只作展示用……”
許毅不禁蹙眉,黑眸冷沉了下來,即使坐在輪椅上,不怒自威的氣場也讓負責人感到沉重的壓力。
他努力堆起笑臉,說道:“不如您再看看其他的畫吧?除了阮大師的畫,還有好幾位知名畫家的作品也參展了,興許能再遇到喜歡的呢?”
許毅壓抑着煩躁的情緒,低聲道:“展廳能聯系上阮大師嗎?價錢好商量。”
負責人為難:“可以是可以……但許先生有所不知,這位阮大師脾氣有點古怪,他宣稱他的畫不對外出售,只贈給有緣人。”
許毅不禁氣悶,還想再說什麽,蘇卓陽已經阻止道:“既然這樣,那就不好強人所難了。”
然後便把負責人打發走了。
剛剛看畫的幾個人,這時也走開了,這個展區只剩他們兩個人。
蘇卓陽說:“姨父雖然喜歡阮大師的畫,但人家不賣那也沒辦法啊,我們再看看其他的吧。”
許毅不以為然:“你怎知我不是那個有緣人?見了才知道。”
蘇卓陽:“……”
許毅盯着牆上那幅水墨畫,薄唇緊緊抿着,渾身散發出黑沉沉的低氣壓。
蘇卓陽:“你今天這是怎麽了?往年也沒見你對姨父的生日這麽上心啊?還親自來畫展買禮物。”
許毅不想理他,卻又聽他問:“我聽說,你在辦離婚?”
聞言,許毅原本就陰沉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蘇卓陽不由眨眨眼睛,奇道:“真的啊?”
“什麽真的假的,與你無關。”
許毅明顯不想多談,蘇卓陽卻很感興趣,他繼續道:“老哥,你當初可是費盡心思才将人娶進門的,這才不到半年吧?這就膩了?”
許毅沉默,就在蘇卓陽覺得他不會回答時,卻聽他說:“沒有膩。”
怎麽可能會膩呢?
“那幹嘛要離婚?”
蘇卓陽不解。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不是你移情別戀,難道是林星陌出軌了?不可能吧!”
許毅被蘇卓陽纏得沒辦法,想到那天的情景,抿了抿唇,悶聲道:“他不喜歡雪團。”
蘇卓陽愣住,“啥?”
許毅再次肯定地道:“沒錯,他讨厭我的貓。”
“可雪團不是已經……”
蘇卓陽一頓。
雪團是表哥養了近二十年的貓,他還沒出生就陪在表哥身邊了,主寵感情非同一般,貓咪前段時間壽終正寝,對許毅的打擊還蠻大的。
只是……
如果真的是因為貓,那也不可能等雪團走後才出問題吧?
許毅閉了閉眼睛,青年始終冷淡平靜的藍眼睛在腦海中浮現,他不禁扯了下嘴角,無聲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說到底,這樁婚姻不過是他強求來的,這樣的結果也早該有所預料……
“我沒有讨厭雪團,也不讨厭貓。”青年平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許毅倏然睜開雙眼,回頭望去。
他心心念念的林星陌,不知何時,站在了離他只有兩步遠的地方。
青年淺藍色的眼眸淡淡地望着他,清冷消瘦卻難掩光豔的容顏,在展廳明亮的燈光下,美得像畫中仙落入了凡塵。
許毅怔怔的,聽他繼續說道:“我只是對貓毛過敏。”
作者有話說:
許總:他在跟我解釋!他肯定是喜歡上我了!他想跟我複合!
陌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