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蠱
穆清風覺得自己腦袋頂上正在冒黑氣——事實上也差不多。他在城牆上四處游走,而索裟的各種蠱一刻不停地向他身上扣去。穆清風有些煩躁,他自己也說不出情緒為何會變糟,但總之,那種氣定神閑、會對女人保留一絲絲溫柔态度的文雅公子形象他一刻也不想再演下去了。
“索命鬼侶”只對上一個,根本不足為懼,速戰速決。
就在他引爆玉石俱焚的同時,索裟的身子猛地一抖,纖細的身上迸出血花來。穆清風一愣——萬花招式皆為內功攻擊,幾乎不會造成外傷,這是什麽狀況?緊接着,索裟慘呼一聲倒在地上,如紫蝶凋零,不再有聲息。
在穆清風詫異的時候,一片黑紫色的幻影忽然飛出,貫入他的胸口。他心下大驚,捂住胸口退了幾步,卻沒有絲毫傷痕。
是蠱,不妙。他點了幾處穴道又調息片刻,但是察覺不出任何異常。
穆清風皺眉起身,剛站起來,突然一晃,他擡手掩口咳了一聲,繼而低頭看到掌心上的一團鮮紅。
穆清風微微眯起的鳳目中閃出了前所未有的冰冷,他撇了撇嘴角,連自己也不知是自嘲還是冷怒,他随手拭去唇上殘留的血跡,走過去俯身查看已然氣絕的女子。只見女子的心口有一道細小的傷痕血流如注,身下的石板磚上也漸漸形成一汪血泊。穆清風緊擰的眉突然舒展開來,嚴肅的臉慢慢地染上了邪魅的笑意。
“生死蠱?”
身為殺手的毒美人,居然甘願替別人受死。那麽,随時準備一死的殺手,下在他這個獵物身上的,又是什麽蠱呢?
“生……死……蠱……!”
城外樹林,鬼殊大喝一聲,刀光狂暴起來,日月失色。
石珞面若金紙,扶着劍動彈不得,此時咬牙發力,硬是将身子撐了起來。
這一招避不過。
石珞在腦海中迅速權衡着損傷,意識聚集一線,只待對方一招得手後方能尋得反擊的空隙。他腳下微動,将右半邊身子迎向刀路,同時左手劍蓄勢待發。
“铿”的一聲鈍響,石珞眼前閃過一道長影,斜釘入地面,竟是生生截住了鬼殊的刀。
是一柄長槍,方才城牆上士兵的槍。石珞餘光瞥到自城牆上飛掠而下的黑影——勢如鲲鵬展翼。
墨跡如雷霆風雨,傾灑而下。氣勢之宏,石珞從未想過萬花的招式也可以如此暴烈。
穆清風甩袖收筆。鬼殊慢慢地倒了下去,喉嚨裏似乎念了一個名字,卻與性命一道歸于塵埃。
石珞松了口氣,險些再次軟倒,他支着劍擡眼看去,黑衣的萬花面帶詭異的笑容,在月光與樹影下負手而來。
如神祇,又如修羅。
穆清風此時的心情奇差無比,一想到自己剛才失去理智的出手,心情就更壞一層——為什麽要出手殺鬼殊?難道不應該坐在一邊好好觀賞一下道長的實力嗎?為何一見到道長,自己就特別容易被莫名的情緒控制,沖動得近乎愚蠢?
穆清風走到石珞身前,兩人同時望入對方的眼睛,誰也沒有說話,兩人一時就這樣對視着。半晌,石珞率先眨了眨眼睛,開口時語氣像往常一樣平淡:“多謝穆公子相救。”說完向旁邊的樹挪了幾步,用右半邊身子倚住樹幹,低頭喘息。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謝你。”穆清風踏出一步,伸手擡起石珞的下巴,“你知道嗎,道長,其實我好想看你癱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樣子,可是現在看到你這幅樣子,我卻一點也不高興——這是為什麽呢?”
石珞揚了揚眉,又眯起眼睛,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微揚起:“因為你笨。”
穆清風大笑起來,捏住他下巴的手指加力,将臉湊近了一些:“會替我擋刀的人才是笨到了一定境界,你知道我死不了的。”
“我也死不了。”
“可是你現在就快要死了。”
“是嗎?”
“依照你失血的速度,還有一炷香的時間——我只要在這裏站着,就可以看你死。”
“只要你放開我,我就不會死。”
“求我。”
“什麽?”
“求我救你。”
石珞的眼神無光,他将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再次扯出一個微笑:“你會救的。”
“為何?”
“因為你不高興。”
“哈哈哈——沒錯!”穆清風的瞳孔猛然收縮,同時一指點在石珞身上,石珞悶哼一聲,倚住樹幹的身子慢慢下滑,穆清風在他身邊蹲下,再次捏住他的臉,“你必須由我親手折磨,再由我親手殺死。”
穆清風手上發力,将石珞的身子整個擰了個方向摁在樹幹上,然後一把撕開他染血的道袍,露出背部白皙皮膚上猙獰的刀傷,但他不去療傷,而是用手指順着傷口慢慢劃過,将那道刀傷重新撕裂了一次。
石珞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穆清風仿佛聽到了被強行壓下去的呻吟聲。
“痛就喊出來,道長。”穆清風将沾滿鮮血的手指放到唇間,輕輕舔了舔。
真不爽啊,明明這麽痛,為何就不肯吭一聲呢。倔強到這個地步,讓人忍不住想折磨得更狠一些呢。
“穆公子。”石珞有些接不上氣,喘了半晌,才說了下去,“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是一只惡鬼?”
“有,很多很多——然後他們都死了。”
“我也一樣。”
“你和他們不一樣。”穆清風剝去他的上衣,又扯開他的腰帶,“你是我的。”
“我和你一樣。”
穆清風的動作一停,冰冷的目光慢慢下移,看到抵住自己心口的劍尖。
石珞左手反握着長劍,微微上挑,劍尖穿透層層衣衫,觸在穆清風的胸口。
“我,也是惡鬼。”
僵局。
穆清風按住石珞後頸的手一加勁,劍尖就刺進皮膚一分。
“穆公子,就算我傷了,我的手也比你快。”
穆清風閉目哼笑了一聲,睜眼時,目光冷到了極致。
“道長,我現在很惱火。”
“我今天一直很惱火。”
“你為什麽就是不聽話呢。”
“我說過,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
“是嗎,那麽——”穆清風的微笑詭異莫測,身子突然前傾,竟是絲毫不理會刺入的劍尖。
石珞一驚,想要收回劍,但是已經遲了,穆清風來勢極快,劍刃已然深入胸腔!
此時拔劍,必将血濺三尺!石珞及時制止了收劍的沖動,心念電轉間,穆清風的臉已經湊了上來,雙唇帶着溫熱的吐息,毫不猶豫地覆在石珞蒼白的薄唇上。
石珞渾身發顫,牙關緊咬,卻逃不開穆清風的鉗制,握劍的手一抖,劍刃微微旋轉了一個角度。石珞感覺到穆清風的手指也一緊,幾乎要掐進他的頭顱裏。
穆清風按着石珞的後頸,将他的唇牢牢地貼在自己的唇上。道長的唇幹涸而酥軟,帶着雪的冷香與血的甜腥。而石珞的劍深深地沒入穆清風的胸口,白刃盡染,鮮血滴滴墜落塵埃。
兩人以古怪的姿勢,維持着這古怪的一吻。
“你看,還是我比較快。”
仿佛過了亘古的時間,穆清風若無其事地擡起臉,笑意盎然,仿佛全然感覺不到痛,手上動作飛快,轉瞬之間将石珞背上的刀傷止了血拍上藥,然後松開手,慢慢坐在地上。石珞整個人呆在那裏,握着劍,松手也不是,拔出也不是,只能恨恨地盯着他,臉上的表情不知是震驚還是羞怒,穆清風看着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道長拔劍無妨,我死不了。”
石珞的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咬牙将劍從穆清風胸前猛然抽出,血如泉湧。
“穆清風,你就是個瘋子!”
穆清風身子晃了晃,輕輕皺了皺眉,卻猶自笑得一派悠然得意。
“你也一樣。”
石珞大口地喘着氣,他看了看劍上汩汩淌下的血,又看向端正打坐的穆清風。
“我不像你,拿自己的性命玩鬧!”
“我的分寸一直掌握得很好,道長難道不是嗎?”
與石珞的反應相比,穆清風則是沉靜得如同雕塑。他慢慢解開被血浸染的衣襟,一邊娴熟地止血療傷,一邊欣賞着石珞的失态。
石珞定了定神,又盯着穆清風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脈門。
“你中了蠱?”
“反應真慢,道長。”穆清風一直端坐着,将手甩開,“滅生蠱——收集人死之前的怨念養蠱,再加上自己一命方可下蠱,同歸于盡的好東西……順便說一句,我原本可是沒打算要那女人的命。”
“哼,所以都怪我了?”
“沒錯,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