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楓印
馮律話音剛落，只聽他身後的馮五大叫一聲：“公子，你看她額間是什麽？”馮律定睛一看，臉色立馬變了。如果說方才他的驚恐裏更多的是“驚”，那如今便更多的是“恐”。
姜喬仍不明所以，她一步一步地向馮律走過去，一邊走一邊疑惑地問道：“馮公子，你這是做什麽？”說罷，她又仔細地瞧了瞧馮律的表情，不由得皺了皺眉：“你怕我？”
“你是巫，我是人！”馮律喊着，他拿着劍的手卻止不住地顫抖。
姜喬明白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近乎自言自語：“我是巫，有什麽不好麽？”
“巫族皆是喪盡天良暴虐成性，人人得而誅之！不知有多少平民百姓死于巫族之手，而你，竟然是巫族…”他說着，聲音弱了下來，眼裏多了些不忍。
姜喬有些不可置信。她聽明白了馮律的意思，馮律憎恨巫族，恨不得手刃每一個巫族。她低頭看了看馮律那對準她的劍刃，不由得覺得可笑。她早已習慣了別人将劍刃對準她，可她怎麽也想不到，這一次竟然會是馮律！她曾想過，縱使天下人都會拿起刀劍對準他，馮律也會是那唯一一個放下兵刃的。可如今，竟然是馮律…
她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可憐，不禁怒極反笑，一步一步向馮律走去，再沒了從前那副溫婉賢淑的模樣，只讓人想要退卻：“對，沒錯，我也是喪盡天良暴虐成性的！我十歲便殺了個人，那是個侍女，年輕貌美，我一口咬斷了她的喉嚨，她的血就那麽噴在我臉上，我當時覺得解氣極了。我還殺過一個瘸子，還是認識你之後殺的，他跑不快，我便輕而易舉地用斧頭砍死了他，他死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心中舒爽。你看，我就是你說的喪盡天良暴虐成性的人，而且我今後不會收手，我還要繼續殺人，我不僅要殺人，我還要将這天下攪得天翻地覆！你能拿我怎樣？”
“住口！”馮律大叫一聲，手上一使力，只聽見了劍刃刺進皮肉的聲音。他擡頭看去，只見自己的劍已穿透姜喬的胸膛…
姜喬只覺得胸前一陣刺痛，她看向了那柄刺透她的劍，又順着看向那持劍的人，眼裏盡是震驚與痛苦：“你真的要殺我？”
馮律似乎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事，忙把劍拔了出來，鮮血順着劍刃滴落在地上。姜喬慘然一笑，重重地向後倒去。
雪越下越大。馮律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姜喬那樣倒下。他忙扔了那把劍，沖過去抱住了姜喬，可姜喬已然沒有了呼吸。他緊緊地将姜喬擁進自己懷中，讓她的頭靠在他胸前。他似乎已經失去自己所有的理智了，只是抱着姜喬，神色木然地低語道：“對不起，對不起…”
“公子，我們該走了，再不走，大雪封山，便危險了。”馮五上前一步，對馮律道。
馮律搖了搖頭，有些呆滞：“不，我要等她醒過來…”
“公子！”馮五真的着急了，他将馮律一把拉開，對馮律道：“姜姑娘已經死了！”
馮律将目光轉向馮五，又看了看姜喬，眼圈便紅了：“是啊，她是被我一劍刺死的…”
“公子，我們走吧。”馮五又說了一遍，可馮律仍是呆呆的模樣。馮五嘆了口氣，做了個手勢，車隊的其他人便一擁而上，拉扯着馮律将他送上了車。這期間馮律一直呆呆地看向姜喬所在的地方，可這又如何，他終究是親手殺了他喜歡的女子，挽回不了的了。
不知多久，雪覆蓋了整個山野。
初生的感覺伴随着姜喬在雪地中醒來，她整個人都埋在了雪裏。她從雪地裏坐了起來，先看了看周邊的白雪高山，又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只見胸前衣服有個破口，周圍更是一片血污。她又努力看了看自己的背，也是如此。
她漸漸地回過神來，她記得她所見的最後一幕，是馮律将劍刺入了她的胸膛…
馮律！
她想到這裏，不禁覺得心上一陣刺痛。
可馮律如今又在何處呢？
她想着，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雪，又從雪地裏摸出了母親的那把青玄劍，然後便抱着劍坐在一邊的大石頭上，靜靜地等着。
她想，馮律一定是被吓壞了才有如此舉動，她所熟識的馮律是不會殺她的。想着，她又懊悔自己當時的反應，自己也是太生氣了，竟然說出那些話，馮律本來就害怕，說了那些話只會加重他的恐懼…實在是得不償失。
不過，她能想明白的事情，馮律應該也能明白。她可以不怪馮律一時沖動刺了她一劍，馮律也應該能理解她是一時氣急才說出那些駭人聽聞的話吧…馮律一定會再回來找她的，就算馮律以為她死了，也總會來給她收屍的吧…他一定會再回來的，那可是她如今在這世上最信任最親近的人了，馮律不會丢下她的，他只是太害怕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坐在那大石頭上想着這些話。可是天黑了又亮，日升了又落，那個溫潤的白衣男子終究是沒能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連給她收屍都不願意！
她又失去了一個自己最親近的人。
她從那塊大石頭上跳了下來，看向東方。如果沒錯的話，馮律應該已經回到馮國了。她看向東方，拔出了青玄劍，将劍插在地上，鄭重道：“你刺我一劍，來日我定當還你千劍。我姜喬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她說罷，便将劍收回去了。白雪茫茫，沒一會，地上便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地上的痕跡不見，可她卻将此事深深地埋進了心底，永遠抹不去的。
可是，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姜喬已經兩三日未曾好好進食了，這些日子她多半是喝點雪水揀些松果便應付了。那如何頂用？她還是餓得發慌，她最怕餓肚子了。可大雪封山，山中如今也沒有什麽可供她捕獲的東西了。她感到無比的絕望，自己怕是又要死在這山裏了。可她還沒有放棄，她便拖着自己的劍，邁着沉重的步伐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裏找尋着食物。她想，或許能有那麽一兩只麻雀在覓食，最好能找到野兔。她手裏有劍，抓這些東西應該會方便許多。
她就這樣在山裏轉着，偶爾看到麻雀，可麻雀要比她靈敏得多，她怎麽也捉不住，看不到。她累極了，便坐在地上歇了一歇，又随手抓起身邊的雪往嘴裏一塞，嚼了一嚼。
歇了一會，雪開始下小了，她忽然聽見遠處似乎有人的聲音。她想了一想，終于還是扶着劍站了起來，把劍當作拐杖一般拄着，循着聲音找去。走了一會，那聲音便消失了，她有些失落，可仍不甘放棄，仍是循着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她已經走累了，可還是沒有找到人。正彷徨間，忽然被腳下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她悄悄罵了一句天，然後便要撐着起來，可手剛一碰到地她便愣住了：她似乎摸到了一只人手！
她強穩住自己，冷靜地站起來，用腳撥開了地上的雪，只見是個兵士的屍體！她長舒了一口氣，理了一下思緒，然後便仔細觀察着周邊，只見這地方雖被大雪覆蓋，但仍有血跡。她之前實在是太過松懈，竟然沒發現這地方竟是如此不同尋常。她又向前走了兩步，又感覺腳下有東西，再撥開雪，果然又是一具兵士的屍體。她這次仔細看了下這兩個兵士的衣服，都是白色的，應當是馮國人。
馮國人…
她嘆了口氣，又想：“馮國兵士在此做什麽？又是誰殺了他們？殺他們的人會不會還沒走遠？”她這樣想着，忙退了幾步，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心中暗道：“馮國駐防大營離此地應當還有一段距離，他們來這定然會準備幹糧！”想着，她不禁有一絲振奮，便又回到了一具屍體的身邊，在那屍體上摸了一陣，果然摸出了小半個餅子！
她如獲至寶，連忙啃了起來，餅子有些硬，雖然不太好吃，但好過餓死。
她剛吃完，雪也停了。她擡頭沉浸在那綻放的陽光中，忽然聽見背後有雪被踩踏的聲音。她打了一個激靈，不知這回來的是什麽？她覺得自己還是避一避暗中觀察一番比較好。想着，她悄悄拿起了手中的劍，剛要起身，忽然聽見背後的響聲忽然大了起來，好似猛獸突襲獵物一般。她條件反射般地就要拔出手中的劍，可還是太慢，她已經感受到自己的脖頸碰上了劍刃的一片冰涼。她放下了手中的劍，一動也不敢動，只是低聲道：“你是何人？”
“曾聽人說，大荒山內有食人心肺的雪怪。這雪怪只在雪天出沒，它們長得像人，雖行動緩慢但極為聰明，還會學人說話。”一個低沉的男聲自後方傳來，姜喬只覺得自己脖頸上的劍在緩緩移動，只聽身後那人又道：“今日倒要好好看看，這雪怪，長得是什麽樣子？”說話間，那人已轉到了姜喬的面前，姜喬定睛一看，只見是個紅披風黑铠甲的男子。這男子發髻微散，臉上也有些髒污，微有胡須，但還是能看出他精致的臉龐。看他衣服上的花紋也是非同一般，和地上的屍體倒還不一樣。
那男子見了姜喬，微微愣住，自言自語道：“從未聽說過雪怪還會這樣的障眼法。”面前的姑娘皮膚要比尋常人白的多，體型也十分瘦小如同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她的面容清麗氣質深沉…她一點都不像是雪怪，她是雪中憂郁的谪仙！但這男子卻不知道，她皮膚白是因為她連着三個月未曾見過陽光，她體型瘦小是因為她從前經常吃不飽肚子，她氣質深沉是因為遭受了許多常人未曾經受過的磨難與悲怆。
姜喬開口道：“我不是雪怪。”
那人想了想，又仔細看了看她，明顯注意到了她胸前的血污和她衣服上的裂口。姜喬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自嘲地笑了：“我被人刺了一劍後丢在了這大荒山裏，不知道你信不信。”
那人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眼裏有着明顯的疑慮，最後他那疑慮的目光停在了她額間。他眉頭微蹙：“你是巫？”
姜喬一愣，心中隐隐不安：“你如何知道？”
那人指了指她額間，微笑道：“巫族的紅楓印。看來不是你自己畫上去的，你果然是個巫。怪不得，怪不得…”說着，他收了劍。
姜喬順勢坐在了雪地上，全然不顧那雪水會弄濕衣服。她腦子裏一片亂麻。紅楓印！她竟然有紅楓印！如果沒記錯的話，那紅楓印曾出現過，但後來又消失不見了，一晃這麽多年，不曾想這紅楓印在受過天劫之後又出現了…
可姜喬有些不解，擡頭問道：“你不殺我麽？不是說巫族喪盡天良暴虐成性人人得而誅之麽？”
那人一笑：“你想讓我殺你麽？”
姜喬忙搖了搖頭，道：“自然不想！只是…”
“那些都是凡夫俗子的看法。我家祖上也曾有人娶巫女為妻，家中有善待巫族的祖訓。況且你是巫，你自然有強于我的法力，你不用怕我。”那人說着，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問道：“你是哪一國的？”
這真的是個很難的問題。她抛卻了楚國的一切，想要跟着馮律去馮國，可馮律卻丢下了她…她想了想，反問道：“你何必關心這些？我是哪一國的重要麽？你也說了，我是巫，有強于你的能力，如果要對你不利的話我早就出手了。”
那人點頭微笑道：“說的也是。”他又問：“你方才在做什麽？”
姜喬漫不經心地道：“找吃的。”只見那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姜喬才覺得自己的話有歧義，忙解釋道：“我餓了幾天，看這裏有些死去的士兵，想着他們身上或許有幹糧。”說着，她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屍體：“你要不要也來找找？”
那人爽朗地笑了笑，道：“你這小巫女膽子倒不小。”
“死人有什麽怕的。”
那人聽了微微一笑：“說得好。”
姜喬也打量了那人一番，眯了眯眼，說道：“你問了我這麽多，現在該我問你了。你是什麽人？一人在此做什麽？這些士兵可是你殺的？”
那人一笑：“我先回答最後一個吧，這些士兵不是我一人殺的，還有我的親兵。我是被人追殺，又正好碰見大雪封山才困在這山裏的。還有，我不是一人在此，我的親兵去找吃的去了，我們約定在此地會合。”
聽到這，姜喬不禁笑了：“這裏就有現成的吃的，如何舍近求遠？”
那人剛要說話，忽然聽到遠處腳步聲傳來，便對姜喬笑道：“一聽這聲音便知是我的親兵。”
果然，一個白袍小将扛着一頭小鹿走了過來，看見姜喬有些疑惑，但仍是先轉向那男子道：“禀王上，末将尋遍附近山野，只打得了這頭鹿，還請王上治罪。”
姜喬聽了不由得一愣：王上？
這裏是楚夏馮三國交界之地，想來別國君主是不大會到這裏來的，他自然不可能是楚王，和馮王的年紀也對不上…夏王殷季！
姜喬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行了個禮，道：“民女見過夏王。冒犯之處，還請夏王莫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