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舊疾難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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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疾是無法愈合的疤,一撕開寂靜荒地、野草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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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鵬傳媒公司大廈,下午1點,陽光正盛。
“哎呀!”只聽一聲驚呼。“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你擦擦吧。”蕭肖起身太急,撞上一個拿着水杯的同事,溫水灑了她一身。
“不用不用!我還有件備用衣服,待會去廁所換了就行。倒是你。”
她看到他臉色不太好,關心地問道:“是不是不太舒服,感覺魂不守舍的。如果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半天,我幫你和主編請個假。”
蕭肖本想拒絕,轉念一想留在這心也定不下來,還不如回家想想辦法。
“好。那謝謝你了。”他點頭道謝,就收拾東西提着包離開。
許新鵬剛從洗手間回來,和他擦肩而過,奇怪的問:“他怎麽這麽早就下班了?”
“他有點不舒服,我說給他請個假,讓他回家休息。”那個在櫃子裏找幹淨衣服的同事随口回一句。
聯想那個直播,再看蕭肖的反應,許新鵬覺得他恐怕不是不舒服,而是心虛害怕了。
于是立馬拿着手機打給盛長淵:“你看今天的發布會了嗎?”
“正看着呢。”盛長淵雙手交叉,撐着腦袋,笑眯眯地說。
“你說這個事會不會查到我們身上?”許新鵬緊張地舔了下幹燥的嘴唇。
“什麽?我們做了什麽?不是你那個朋友自作主張拿了請帖去沈家晚宴的嗎?”雖是然疑問句,語氣中的篤定卻容不得對面半點猜測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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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這麽擔心…從現在開始,我們還是少來往比較好,你說呢?”
“是…”他有點戰栗,也許當初就不應該與虎謀皮,聽信盛長淵的話給蕭肖下套。
不過賊船都上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更加小心謹慎。
盛長淵挂斷電話,看着即将結束的發布會,笑意更濃。一個公司的人,以後碰見的機會就多了,沈明瀾,我們來日方長。
蕭肖走到樓下,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看着頭頂的太陽,刺眼的光線像戰火在燃燒,煎熬又危險。
招手攔住一輛出租車,身子剛坐進去,出現一只手把住車門:“蕭先生,有時間談談嗎?”
蕭肖一擡頭,看清頭頂的人愣住了。
“歡迎光臨!”咖啡店門被拉開,店員只見一位男士身着淺藍色風衣,白色襯衫拉出筆直線條,掖在淺色牛仔褲裏,露出一截如玉的纖細腳踝。
他紳士地請身後的人先進來,才将手邊的門輕輕合上。
“喝點什麽?”年輕小姑娘走過來,面帶微笑詢問。
“一杯加力普索咖啡。給對面人一杯瑞士。”顧庭深沒有看菜單,不假思索地說。
“好的先生,請稍等。”店員慢慢離開,走到稍遠的位置又回頭看一眼他。
蕭肖眼神四處游離,雙手握在一起,看起來十分不自在。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想找你聊聊。”顧庭深眸色沉沉,語氣淡淡。
“你好像認識我?”蕭肖低着頭小聲地說。
“時常能在新聞上看到你的署名,認識是正常的。”眨了眨眼,顧庭深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謊。
“不,我是說,你連我喝什麽都知道…”他覺得這人好像隐瞞了什麽。
“是覺得我調查過你?”低笑一聲,顧庭深打斷他,“我沒那麽無聊。”
兩杯咖啡很快上來,他端起杯子,嘗了一口:“你們公司附近,就屬這家咖啡還不錯,你嘗嘗。”
蕭肖下意識朝他投去目光,又緊緊握住杯身,咖啡上漂亮的拉花像一副畫漂浮在天空的雲朵裏:“所以你到底要和我談什麽?”
“你是寫新聞的。就應該明白實事求是才是一個記者的基本素養。”
咖啡融化在嘴裏,流進幹澀的咽喉。顧庭深抿一口放下,幹淨的眼眸裏湧動着沉默的情緒。
“這次事情是我做的不對,我承認,所以你們能不再追究了嗎?”他明白如果自己不低頭,沈家很有可能會施壓。
“你不是自覺認錯,或者良心發現。而是覺得如果不這麽做,你的日子會很難過,對嗎?”
這人讓顧庭深覺得虛僞又可笑,如果拿一把廢棄的刀,剜出他的心髒,會是紅色的嗎?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覺動了動。
“已經有那麽多無辜的人被你拖下水。你的那些報道,很多都不是真的,對吧?助纣為虐的感覺是不是很好?”他心不在焉的話讓蕭肖悚然一驚。
有一剎那,蕭肖覺得他和那個兵不刃血的沈明瀾很像。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他臉色僵硬地說,将裝傻進行到底。“我得走了。”
“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眼看着蕭肖拿起包跟見鬼似的想逃,顧庭深不緊不慢地一字一頓地提醒他。
“請你管好你的筆,如果管不好,我會來幫你!”
咖啡桌被飛快逃離的人撞了一下,晃蕩間泛起一圈圈水波。還坐着的人垂下眼眸,睫毛上是茂密的森林,眼裏卻藏着三月的冰。
他這麽熟悉蕭肖喜歡喝的東西,是因為上一世他們曾經見過面,是可以說得上話的朋友。
這人只重利益,不談真心。朋友關系也只不過是蕭肖談價的籌碼。可以說,見面是他的早有預料,交集是他的精心安排。
蕭肖從一開始就是被李貫帆收買,安插在他身邊的一根刺。
那時候剛和李貫帆鬧崩,不得不謹小慎微,忙于生計,奔波片場。
不敢和人走得太近,連個可以傾訴聊天的知心朋友都沒有。時間久了也偶爾感覺孤獨。
巧的是那段時間劇組宣傳,需要一點熱度,就請蕭肖來寫點稿子給新劇提前曝光。
完成內容采集後,蕭肖仍舊沒有走。反而在他完成群演工作之後主動來搭話,因為是不同行業的,自己就沒太防範。
而且此時的處境也沒什麽值得人關注的八卦,幹脆破罐子破摔,和人稱兄道弟,下班約飯。
可就在結交的半個月之後,李貫帆用計将他再次送上張全馬的床上,這次被下了迷藥,他連拿東西砸人逃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等到醒來,床上一片狼藉。紅鈔票散落得到處都是,看上去就像是你情我願的情色交易現場。
忍着屈辱和口中鮮血,回到家中。緊随而至的,就是蕭肖的報道,說他怎樣不知廉恥地爬上張總的床,就為了得到個好角色。張總不願意污染行業條例,作為補償給他一大筆錢。
信口雌黃,無中生有。
一口鮮血終于忍不住噴灑而出,暗紅色的梅花濺在冰冷的地板上,是黎明前地平線上最後一只飛鳥絕望的幻滅。
他們本應該用筆讨伐黑暗,卻踩着血肉脊背,兜售他人的痛苦,讓清冷的月亮懸吊自殺。
我郁郁難言,目光寸寸寒涼。這道舊疾在我心裏一藏就是好多年,它是無法愈合的疤痕,一撕開寂靜荒地、野草瘋長。
【作者有話說: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六:“堂堂八尺軀,莫聽三寸舌,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清·鳌峰慕真山人《青樓夢》一九:“你是舌上有刀的,不來同你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