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世報
大清早,胡大媽匆匆換上棉鞋,右手拎起小推車,左手麻利地握住了防盜門的把手。
今天早點買完菜,回來還要換身衣服,趕公交車跟老閨蜜們去市中心的公園拍照打卡呢!
家裏的死老頭子成天只知道釣魚,吃完早飯就拾掇釣竿出門去了,也不知道幫忙搭把手,真是越老越沒眼色。
跺了跺腳下的棉鞋,胡大媽看看牆上的挂鐘,就剩一個小時了,姐妹聚會只怕是要遲到啊!
要是死老頭子出門前把碗洗了,也不會搞得她現在慌裏慌張。
想來想去,胡大媽越發來氣,感覺胸口陣陣火焰升騰,猛地将小推車向後一踢,使勁将防盜門往外一推。
“嘭!”
“嗷!”
唐重正邊爬樓梯邊刷手機,低着頭沒注意旁邊,腦袋像顆乒乓球似的,直接被門來了一拍子。
手機當場被打飛了出去,重重砸到牆角,人哀嚎一嗓子,下意識抱頭倒地。
眼前斷電般一黑,根本來不及反應怎麽回事,只剩下頭上鑽心的刺痛,讓唐重忍不住問候對方母親。
靠!淦!操蛋!他只覺得腦子天旋地轉,金星四濺,好半天有氣進沒氣出。
“啊呀!這……這可怎麽是好……我,我不知道……”
冬月的清晨,胡大媽風中淩亂了,站也不是蹲也不是,佝着身子,雙手在棉襖的衣角上來回搓。剛才那夾核桃似的脆響,着實把她吓得不輕。
“欸……小唐?怎麽是你啊!”看清楚地上的倒黴蛋是唐重,胡大媽這才找回語言組織能力,趕緊蹲過去把人扶起來坐好。
還能是誰?特麽就我住你家樓上!唐重捂着腦門,滿肚子火氣。
剛下夜班,累得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還沒到家呢,卻在家門口撲了街。這黑手下得,真特麽又準又損。
偏偏這下黑手的老太太,不是別人,正是他現在的房東大媽。說起來,唐重已經拖欠她兩個月房租了。
“我說胡阿姨,我不就是工作忙,忘了按時交房租嗎?你不至于大清早埋伏在這裏,對我痛下殺手吧!”
這……怎麽就認定她是故意的了?胡大媽急得連連擺手,“沒!沒有!阿姨怎麽能是那種人!”
“那這事你怎麽解釋?怎麽我剛走到你家門口你就馬上開門,還這麽大勁?你明知道門是向外開的,使勁開門本身就是危險行為。這事就是警察來了,也得先調查你的傷人動機。”
怎麽還要報警了?
胡大媽可經不起吓,驚得心髒差點漏跳一拍,連忙把從起床到開門,前前後後的事原原本本念叨了一遍,只差把老頭子幾個釣友的家譜背出來了。天地良心,她真是大大的冤枉。
但不管怎麽解釋,唐重仍舊不依不饒。
“警察的事可以晚點再說,醫院總該馬上去吧?我現在腦子裏嗡嗡作響,八成是被你打成腦震蕩了!要是不趕緊找醫生做檢查,說不定一會兒就顱內大出血。我要是有什麽好歹,你可跑不了!”
怎麽又要驗傷了?胡大媽看着癱坐在地的唐重,再看看他額上耀眼的大烏包,又是情急又是心虛,真不知該怎麽處理。
唐重臉上表情痛苦,心裏卻正噼裏啪啦打着算盤。
正愁前兩個月的房租沒着落呢,胡大媽就自己送上門來,要是今天能發揮好點,說不定半年的房租都就有了。他雖不是故意上門碰瓷,但送上門的苦肉計,還就這麽唱上了。
胡大媽拿不出個主意,只不住地來回跺腳,好半天終于找回一絲理智,抓救命稻草似的,從衣兜裏掏出手機。
她試着聯系自家老頭子,那頭沒接,又撥通兒子的電話,對方說正開會呢,她沒敢打擾默默挂了。
老太太這下絕望了,活了大半輩子,從沒遇見這樣的事啊!說她故意傷人,還要找警察,她怎麽就成壞人了?
一時間茫然無措,感覺天都塌了。胡大媽平時在老頭子面前,都是被哄的那個,她這朵嬌花,可經不起社會的風吹雨打,又氣又急,眼眶竟漸漸紅了起來。
怎麽還哭上了!
都說女孩一滴淚,天上一顆星,老大娘眼淚的攻擊力,也不容小觑!
唐重确實是打算碰瓷敲竹杠,但這位胡大媽着實不經吓唬,這不還沒談到拿錢私了的正題嘛!他打心底知道,自己這事做得缺德,本來就沒多少底氣,胡大媽一滴眼淚落下來,他立馬慫了。
想想還真是丢人啊!欺負誰不行,居然淪落到欺負老太太!
“哎呀,算了算了,就當我倒黴,以後多想着樓上有個我,開門注意點!”
說着,唐重撐着膝蓋準備站起身,可腦袋裏一陣眩暈,腳下一軟,他踉跄兩步,趕緊抓着旁邊的樓梯扶手。
這回他可真沒裝。
“還能走路嗎?”
“要不然,去醫院看看吧!我去樓下找鄰居幫把手。”胡大媽吸了吸鼻子,上前把人扶住。
嘿,都高擡貴手放你一馬了,怎麽還主動往刀口上撞?
唐重擺擺手,下意識去探額頭的烏包,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不用了,就是擦破點皮。”
胡大媽見對方确實不打算追究,思想包袱輕了,眼淚打住了,道理也想明白了。
她的腦筋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改主意了。不管怎麽說,禍是她闖的,不能坐視不管。
“要不先到屋裏坐坐,如果還是難受,咱們就去醫院。”
說着,胡大媽彎下腰來,幫忙拍去唐重身上的灰塵,又半拉半拽,将人帶進家門,扶到沙發上坐下。
看着唐重腦門烏包上挂着的血絲,胡大媽翻出櫃子裏的碘伏,小心翼翼給他塗上。過了一會兒還是不放心,又找來消炎藥,端了杯水送過來。
這下輪到唐重心裏打鼓了。
苦情戲沒演成,現在倒成了東郭先生與狼。而自己,可不就是那只挨千刀的狼崽子嘛。
唐重将兩片頭孢往嘴裏一塞,接過水杯灌了進去。媽的,幹壞事還是得靠天賦!
思想鬥争間,胡大媽已經從外頭撿回了唐重的手機,翻過來一看,屏幕已經碎成蜘蛛網了。
“賠,我賠給你。下午我家老頭子回來,就讓他拿出去修。要是修不好,就買個新的,保證還你個完好的手機。”
胡大媽說得懇切,唐重面上越發挂不住。顯然,在碰瓷訛錢領域,他還不夠臉厚心黑,完全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
“我沒事了,先回去了!”
說着,唐重起身就往門口走去,他怕自己再不走,一會兒只能找地縫鑽了。
“哎,再坐會兒呀小唐,鍋裏還煮着雞蛋呢……”
樓頂原本開闊的平臺上,突兀地立着兩間板房,這是胡大媽家在樓頂的違章搭建,現在正打包租給唐重,一間卧室,一間廚房。
在老城區的老舊小區,這樣的私搭亂建司空見慣,幾乎沒人來管。久而久之,也成了供租房人選擇的房型之一。
零室兩廳,方正戶型,四面采光,奢享樓頂寬敞空地,飽覽城市全景視野,尤其是房租,一個月才幾百,還是月付。
除了沒有電梯,上八樓全靠腿爬,除了夏暖冬涼,空調開着心疼不開肉痛,除了偶爾漏雨,私接電線時不時跳閘之外,簡直沒有別的缺點了!
唐重斜靠在床上,臨走時胡大媽硬塞了兩枚煮好的雞蛋,說是剝了殼熱敷,消腫很有用。
現下兩個雞蛋都已經涼了,他想着自己身上的一堆爛事,将雞蛋在手中盤來盤去,然後順手塞進嘴裏。
現在的工作就是三班倒,上夜班是經常的事情。要換做一般人,一聽上夜班估計早離職了,偏偏他堅持了下來。沒別的,缺錢呗。
就在幾個月前,公司說業績不好要調薪,他們部門的所有人工資只發一半。美其名曰共度時艱,還不就是變着法子逼人離職。
他識相,宣布降薪當天,就投了十多份簡歷出去,可幾個月過去了,一點水花都沒見到。
眼看信用卡還款日就要到了,胡大媽的房租也拖了兩個月,手裏剩的這點錢,還完花呗、借呗、還呗什麽亂七八糟的呗後,連這一期的信用卡分期都湊不夠。
每天被催着還錢,就跟被鞭子抽打着推磨的老驢,真特麽憋屈!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眼熱別人來錢快,跟着去炒什麽股。
等他急吼吼地貸着款縱身躍入股市,正趕上割韭菜的鐮刀揮到頭上。
真特麽的,屎殼郎開公司,專業送死。
說到底,還是一個窮字惹的禍。事到如今,又能怎麽辦?只能撐過一天算一天,安慰自己說,這些年辛苦些,先想辦法把欠的錢先還上,等無債一身輕時,重新換個有前途的行業。
初升的朝陽劃過城市的天際線,将高樓的影子,投到每個匆忙的趕路人身上,也穿過板房的玻璃窗,照亮唐重半張臉龐。
唐重嫌晃眼,将頭轉到一旁,剛好看見立在床頭的啤酒瓶。雞蛋吃得口幹,他順手提起酒瓶,剛好裏頭還剩了大半。
黃湯下肚,酒入愁腸,腦袋暈乎乎的,真特麽想一睡不醒,徹底甩開這個爛攤子。
不多時,沒等到進入夢鄉,一陣劇烈的心絞痛,将唐重從昏沉中喚醒。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卻完全感受不到呼吸,想要努力撐起身體。但渾身上下軟綿綿的,竟提不起半點力氣。
唐重想要呼救,喉嚨卻像被一只大手緊緊掐住,半個完整的字都喊不出來。
求生的意志讓他的手不停亂抓,但因為沒有力氣,更像是無望的抽搐。
強烈的窒息感伴随心窩的刺痛,讓他明确地感知自己正在走進死亡。
來不及思考,來不及呼救,甚至來不及重新睜開眼睛。
眼前的黑霧越來越濃,胸口的刺痛越來越劇烈,随着一聲酒瓶碎裂的脆響,他再也沒有力氣,撐起這對沉重的眼皮……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碼字,加油加油,先打一支雞血,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