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流離一身戾氣瞬間消亡下去,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不吭一聲。
寒淵看着她,只覺得她這一身血跡斑斑的嫁衣紅得刺眼,扭頭不再看她,微擡下巴平視着天帝:“天帝莫怪,我這孽徒自來了我身邊就越發惜命得很,一時無奈沖撞了天帝,我這裏給她賠罪了。”
天帝剛才差點敗在一個卑賤如草的人手裏,又被寒淵瞧了去,不免又羞又怒,整理好一副威嚴的樣子,說道:“神君不愧是神君,随便在地府撿回個女丫頭,都能教成絕頂的高手。”
寒淵無所謂一笑:“天帝錯了,她不是我在地府随便撿的。這丫頭本就與常人不同,意念稍動可控桃木劍。要不是看她是個好苗子我也不會收她。只是為何一個凡人會有如此深厚的靈力,天帝可知一二?”
天帝眼角明顯動了動:“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我哪裏能知道。”
“既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也就不牢天帝操心了,我這就把她帶回去好好管教。”
“神君且慢!”天帝忙叫住他:“你難道不知她做了何事?”
寒淵坦然如斯:“不過是與寂行走得略近了些,能當得了什麽。”
“神君話說得輕巧,那寂行是什麽人,手底下有多少條人命,你難道都忘了?”
“既然說到這裏,我也有一事想問天帝。”寒淵極具威脅地朝天帝看了過來:“不知流離是得罪了你,還是得罪了司命?”
天帝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一時間瞳孔巨震,只能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足夠平靜:“這是什麽話?”
“那就是得罪了司命。還請天帝把司命請來,跟流離有什麽過節就當面說清楚,免得再在司命簿上動手腳。”
天帝感覺整個人中了暑般燥熱不安,半天才道:“你說的我是完全不懂,凡人命數自有司命考量,他是天上的老人了,幾萬年來兢兢業業,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你定是誤會了什麽。”
寒淵道:“天帝說到命數,我就跟你講講這命數。凡間諸人講究因果報應,積了德行的下世可投富貴人家或高官廟堂,享一世清福。做了惡的下世必遭惡報,或疾病纏身,或窮苦潦倒。此為命數。”
略停了停,低側過頭去,看向一邊跪着的流離,流離已慢慢擡起頭來,茫然又莫名驚懼地看着他,像是已有預料自己會聽到什麽樣的故事。
就在兩相注視中,寒淵把她其中一生娓娓道來。
“兩千年前,程流離投胎在一戶普通人家,家鄉遭了旱災,顆粒無收,一家四口出外逃荒。爹娘嫌她是個女孩,想把她賣幾個錢花。
她人小膽子卻大,又十分機靈,趁夜逃了,失足跌在河裏,被善來村一對程氏夫妻所救,悉心教養到了一十七歲。
在世十七年裏,程流離不曾謀財害命,不曾偷盜妄語,諸般惡行她一樣也沒做過,最後卻落得家破人亡,被人圍毆而死。”
那些似真似幻的舊日時光,随着寒淵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湧進了流離腦海,不喜歡她的生父生母,暗夜裏看不到盡頭的逃亡,世外桃源般的善來村,人世間最善良的養父養母,無憂無慮的一整個童年,猝然分崩離析的世界,那些人看怪物看仇人看十惡不赦窮兇惡極的殺人犯一樣看着她,把她團團圍住,鋒利的鐮刀割破了她的脖頸。
那當中有唯一的一點暖,僧衣潔白,他在不遠處朝她跑來,一雙眼睛紅得溫柔。
流離的頭一時疼得厲害,千萬根針在紮一般。
“天帝說寂行手下人命無數,萬不可留。”寒淵的聲音仍在她耳邊淡淡飄着,撕開潰爛的瘡疤:“天帝又怎不知寂行是為何入魔,因何殺人?”
天帝已經聽得冷汗潺潺:“那是天給他安排的劫,度過去,他可立地成佛。是他定力不夠,自甘堕落才入了魔道!”
寒淵道:“原來所謂的佛就是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珍愛之人被世人踐踏而無動于衷,怪不得如今修佛之人愈發少了,實在是佛之一道根本就是泯滅人性。”
“寒淵!”天帝略動了氣,語氣抑制不住地嚴苛起來:“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天帝是覺得我說的不對?依你之見,寂行就該放過那些劊子手,非但不能怪他們,還要以德報怨度化,如此方是佛道,方是正途?”
天帝說道:“這程流離犯了大不孝之過,親手殺了她生母,簡直禽獸不如,你如何能說她無辜?寂行為了一個弑母之人犯下殺戒,更是不該。”
寒淵卻是冷冷地嗤笑一聲:“凡人父母不過是他們來到人世的契機,若生而不養,還算得了什麽父母。天帝要是不清楚流離為何殺那粗鄙婦人,不妨現在去把司命請來,跟他請教請教。”
天帝一時語塞,看寒淵這個樣子,大有不讨個公道就絕不罷休的意思,便只好賠出個笑臉,妄圖糊弄過去:“司命事務繁多,一時不查寫錯了凡人命數也是有的。你放心,回頭見了一定我好好說他。”
“天帝方才還說司命是天上的老人,幾萬年來兢兢業業,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如今又說他事多不查,”寒淵的聲音裏透着一絲冷峭:“看來事多的是天帝。既然天帝日理萬機,我也不好再打擾,這就帶着孽徒去了。”
看他如此輕易就要帶走流離,天帝急道:“寒淵!程流離可是犯了天條!”
“天條是天帝定的,你說她犯了天條,她就定是犯了天條,就算她只是多說了一個字惹您不高興了,她也是犯了天條。
可司命掌管凡人命數,本該對世人一視同仁,賞罰分明,卻獨獨對流離苛刻得很,命格寫得一塌糊塗,這難道不是犯了天條?”
寒淵面色冷凝,涼涼道:“我也知道,司命是你手下最得力的,偶爾有錯算不了什麽。只是以往算了便算了,如今流離既入了我門下,做了我的徒弟,我就必須給她讨個公道。”
話說到這裏,天帝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寒淵話裏話外在說他徇私枉法,斷案不公,這個時候他要是再為司命說一句話,恐怕寒淵更是不會善罷甘休。
“若司命真是如你所說寫錯了簿子,朕定将他撤職查辦!”
天帝信誓旦旦地憋出了一句話。寒淵聽得勾唇冷笑,說道:“命格一事天帝定不知情,如此,我就恭候司命大駕了。”
說完,他擡腳走到了流離身邊,輕輕躬下身來,撈起她一只胳膊把她扶起。
天帝看他一副閑庭信步的樣子,分明就是不問個清楚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事到如今,若是執意不肯讓司命過來恐怕會被懷疑,倒像是他與司命早有勾結似的。
他只好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仙使過去請來了司命星君。
那司命星君看上去有三十四五歲,一頭流水般的秀發披在背上,僅戴了一根木簪。
卻穿着一身花裏胡哨鹦鹉般的長袍。拱手行禮時,袖口長長地垂下來,裏頭幾套書卷突然亂七八糟地灑了一地。
他忙彎腰撿起,不好意思地對天帝和寒淵笑笑,說道:“最近命格寫得多了些,見笑見笑。”
寒淵漠然不語,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天帝指着流離說道:“司命,你可認識她?”
司命頗為認真地看了看流離,半晌,說道:“若是尋常人家,我定不識得。可這丫頭特殊得很,一來二去,我就是想不識得也難了。”
“哦?”天帝來了興致:“如何特殊?”
“天帝不知,這程流離原是普通凡人的命數,她天性本善,第一世該有個好命才對,我也确實給她安排了圓滿結局。
雖然剛開始命途坎坷,可往後是會逢兇化吉,遇難成祥的,那善來村就是能讓她一生無憂的桃源之所。
豈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定光如來坐下的得意弟子寂行下凡歷劫,就在善來村旁一座山上的寺廟裏。
兩個人都是皆大歡喜的命格,一個平安順遂,一個參透佛法繼承定光如來衣缽。
豈知這兩相大好碰到一起卻是成了不好,命數跳脫出我的司命簿,自行糾纏起來,搞得最後一個凄慘而死,一個入了魔道。”
天帝聽到這裏沉沉嘆了口氣,搖頭道:“雖說天命不可違,可有時确是造化弄人啊。”
寒淵盯着司命臉上表情,說道:“兩千年前是寂行擾亂了她的命數,那她上一世幼年喪父,母親染毒,在學校被欺淩排擠的命格可是你寫的吧。
若我不收她,她下一世被生父生母丢棄,到了養父母家為了哥哥殺死養父,被誣陷是恩将仇報,小小年紀進了少管所,出來後又被認識的不認識的指着鼻子坑罵詛咒,最終一十七歲被人殺害的命格也要經歷一遍吧?這些,難道亦是有人擾亂了她的命格?”
司命道:“程流離這兩世命數不好,其實是她前世裏造了業障的緣故。小神還記得大概是封建末年之時,人間一片混亂,時有戰火,國家風雨飄搖。
程流離出身于一戶皇商之家,因滿清倒臺,鼎盛了數百年的家族毀于一夕,在城中臭名昭着。
百姓最樂見的就是這種落毛鳳凰的戲碼,跑到他家門前說了不少風涼話。
程府當家受不住打擊,一氣之下過世了。留下的幾房小妾見大廈已傾,紛紛帶着子女搶了家産逃出去,自此只剩一個被害得瞎眼的原配在家裏苦苦支撐。
這原配膝下僅有一女,正是程流離,年方十六七歲,生得聰慧靈巧。
她有心在亂世之中重振門楣,從母親手裏接了掌家大權,從此開始苦苦經營。
倒果然也争氣,短短半年時間裏,她把一個風雨飄搖的程家重新振興了起來,控制住了大半個華北地區的藥材業。
自古金錢與權力往往會讓人沉淪,程流離也沒有經受過考驗。她成了當地首屈一指的藥材商,很快就想成為全國首屈一指的藥材商,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很快一次戰争後,九州大地東南一帶有人生了種瘟疫,那瘟疫來的慢,去的也慢,先使人放松警惕,後在不知不覺中染上惡疾,傳染性極強,短短半年內有近萬民衆死于此疫。
後來程流離出外探訪時無意中看見一山間老者拿紅景天入藥治好了一個村民的疫病,從中發現商機,回去以後開始大量收購紅景天,秘密做出丸藥來開始售賣。
那丸藥倒果然有效,病人吃下去後只用七天就可慢慢痊愈。靠着這味藥,程流離一償所願,讓程家那塊招牌聞名全國。”
天帝聽他說到這裏,問道:“她治好了那麽多人性命,也算做了一件功德事,怎麽你倒說她是犯了業障?”
司命道:“本是一件功德事,我也确是這樣安排的。可惜程流離在物欲橫流中迷失了本心,她壟斷紅景天制丸藥根本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利。
她不顧百姓生死,與軍閥相互勾結,執意以高價出售丸藥。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收入也買不起她家一顆救命丸藥,為了活命,只能去偷去搶,甚至不惜賣兒賣女的也有。
程流離冷眼旁觀着一切,至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哪裏錯了,視人命如草芥,心下所系只有名利二字。
因為她不正當壟斷藥材,旁家藥鋪空有救人的法子也拿不出藥來,數以萬計的百姓只能因為貧窮一天天地等死。”
他擡頭看了一眼寒淵,目光裏好像有志在必得的得意:“如此造孽,難道我該無動于衷,一點兒懲戒也動不得嗎?”
這已經是流離一天之內聽到的自己的第二個人生,凡是說出來,好像便是她的人生,便是她推脫不掉的債。
她有些認不清現在的自己,剛才司命說她作惡多端,害死了不少人命,她不禁開始想。
難道自己真是這樣一個人,為了名利而不擇手段,大發國難財。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人,難道真是她?
一時間她無比害怕起來,擡頭看向身邊的師父。司命的聲音那麽響,那麽亮,師父肯定聽見得一清二楚,他要是讨厭起自己該怎麽辦?
她前所未有地恐慌起來,恐慌之外她又陷入對自己深深的不确定中,她一向最瞧不起為了名利蠅營狗茍算計得頭破血流的人,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跑出來告訴她她曾經就是這樣的人。如果那人說的是真的,以後她要如何面對自己,面對師父。
一旁的寒淵聽了那些話卻只是微微動了下眉毛,臉上浮起一絲嘲諷的表情,看着司命道:“司命說話真是全憑一張嘴,你以為你動動嘴皮子,就能往我徒弟頭上潑髒水嗎?”
司命依舊不慌不忙:“凡事皆有記錄,神君若有空閑,可待小神去司命府翻閱司命簿。只是小神忝居其位幾萬年,寫過的簿子當真是多到數不過來了,要想找到程流離那一本,恐怕還要費些功夫,到時還望神君體諒,別嫌小神做事拖沓。”
他這樣說便是已做了萬全的準備,不愧是天帝手下最受寵的神官,辦事從來滴水不漏。
寒淵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就心煩,冷冷撇過去一眼,說道:“我向來不缺時間,既是要翻命簿,不妨把流離自出世以來所有簿子都給我找出來。”
司命神色之中暗暗一緊,很快又道:“小神遵命,只是要找出所有簿子,恐怕沒個三五月……”
“我說過,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寒淵打斷他:“還不快去!”
司命俯身稱是,扭頭匆匆走了。
寒淵回過頭來看向天帝,說道:“天帝事務繁忙,我就不在此叨擾了。若我記得不錯,十七重天上還有我一座府邸,我就在那裏恭候司命大駕。哪天司命集齊簿子,天帝可去十七重天上找我。”
他拉了流離要走,天帝眉間陡然一冷,說道:“你可以走,她留下!不要忘了,她剛才可是要殺本君!”
寒淵回過頭來,目如寒星:“那難道不是因為她為了活命不得已做出的反抗嗎?”
天帝被結結實實一噎,後頭一長串批/鬥斷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了。可就這樣放了程流離,他又實在不甘心,便道:“你莫想敷衍過去。旁的可暫且不提,但程流離與寂行勾結卻是事實。你也知道,寂行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從陰司逃出去後一直在人間作亂,一日不把他除去就一日是個禍患。既然你這徒弟與他交好,不妨讓她将功補過,親自去把寂行捉來,如此我方可免她一死。”
寒淵冷笑一聲,說道:“天帝要殺寂行,自己去找定光如來要人吧。”
“什麽……”天帝一慌:“寂行重又回了定光如來門下?”
寒淵并不言語,緊緊拉着流離手腕舉步又走。
天帝上前兩步攔在他面前,蹙眉喝了一聲:“寒淵!”
寒淵臉上漸漸浮起涼意,透骨般冰冷的眼睛看向天帝:“天帝當知道,我寒淵要救什麽人,還從來沒有救不來的!”
天帝被他看得發毛,最後只能不甘心地冷觑了流離一眼,萬般無奈地放她走了。
他雖然是天界主宰,可心裏向來清楚,若無寒淵扶持,他早就化成一捧劫灰了。
他可以得罪任何人,卻決不能得罪寒淵。寒淵此人生性淡薄,不拘名利,向來鮮少對什麽事能提得起興趣,更別提會親自過來頂撞于他,可那程流離卻是一個意外。看來想除掉她,确實不能急于一時,必須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層層雲霧之中,天帝旋身,眉頭緊鎖着直奔司命府而去。
十七重天上不見一個人影,四處一片荒涼,只有雲霧在頭頂腳下不停地游來蕩去。
正中間坐落着一個古樸精致的小院,大門上懸着一塊匾額,上面寫着:沉厝宮三個字。門口長着一棵粗壯的槐樹,上面開滿了累累白花,被風一吹紛紛揚揚飄下來,很快又結出新的一串。
直到自己府前,寒淵才松開了握住流離手腕的手,說道:“在這裏沒人敢來動你,進去吧。”
流離腦子裏亂得很,突然聽見寒淵對她說話,心下冷不防一陣惶然,失魂落魄地擡頭看着他,說道:“師父,司命說我……”
“他在撒謊。”
寒淵沒有任何懷疑,幾乎是斬釘截鐵地說出了這四個字。
流離的眼睛在這四個字裏亮了起來:“你怎麽知道?”
“司命最會編故事,不用理他。”
寒淵推開了小院的門,領她走了進去。院子裏也長着一棵槐樹,有三個人合抱那麽粗,樹下吊着一個木質秋千,就如過路客棧院子裏那個一般。
地面鋪了青石磚,幹淨得沒有一絲灰塵。西面和北面各修葺了三間小屋,寒淵帶着她走到北邊靠左一間房前,扭頭看了看她身上滿是血腥氣的嫁衣,越發覺得那衣裳紅得刺眼。
他手裏就變出一套她在過路客棧時經常穿的衣裳,交給她道:“進去換了。”
流離依言進了屋子,發現裏面只簡單擺着一張床,一張圓桌,兩把凳子。所有東西都一塵不染,倒像是被經常打掃的樣子。
她把衣服放在床上,正要換了身上嫁衣,房中突然出現一個冒着熱氣的浴桶,裏面飄蕩着一層紅色的藥材。
她受了三道天雷,如今背上還疼得厲害,像是骨頭都已經碎裂了一般。
可在浴桶裏泡了不過一刻鐘時間,疼痛減輕了許多,傷處也已經開始慢慢愈合。
當天她在屋裏好好睡了一覺。寒淵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在外頭守着她,喝了一夜的酒。
他酒量向來極好,次日一早,流離起床推開門,見他仍是精神抖擻地坐在那裏,桌上放了棋盤,他正一個人對弈。
她就過去問他:“師父可要吃早飯?”
寒淵并不看她,自顧自在棋盤上落了一子:“不必。”
流離卻是走到院外那棵槐樹下頭,旋身飛了上去,摘了許多槐花拿衣裳包着,跑去廚房蒸了盤槐花菜出來,端給寒淵道:“師父嘗嘗,可好吃了。”
寒淵向來在吃上頭沒有什麽興趣,可看流離一雙大眼睛殷殷切切地盯着他,倒是不忍駁了她的好意,便拂袖收了棋盤,任她把一盤小菜和兩碗清粥放在了桌上。
他拿起筷子嘗了一口,味道清淡,透着股回甘。又極熟悉,仿佛曾在哪裏吃過一般。
弗一有這個念頭,他的頭又疼了起來。他忍痛繼續往下想,可再要抓住那點記憶時,又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晨後閑來無事,流離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看寒淵又一個人在那裏下棋。她對圍棋一知半解,便大着膽子過去動了枚白子。
寒淵倒是一挑眉,唇間溢出絲笑來:“倒是步好棋。誰教過你?”
流離搖頭道:“沒人教過,只是聽過幾句。”
“都說你這丫頭聰明,果然是聰明。”他又動了步黑棋,示意流離走下一步。
這回流離冥思苦想,最後卻是走了步臭棋。寒淵說道:“聰明有餘,只是不曾開竅。”
他便教導起她來,告訴她如何布局,如何引敵手入甕,如何化死棋為活棋。
他教她時總是格外認真,又離得她極近,她就聞到他身上清新好聞的寒梅香氣。
她的目光不知不覺從棋盤上移開,去看他清俊美好的側臉,看朝霞在他身上落下,掃過他額前劉海,在他眼睛裏投下光彩熠熠的影子。
寒淵感覺到她視線,扭過頭來,猝不及防撞進她的眼睛。
她怔了怔,落荒而逃般匆匆低了頭,緊張地咬了咬下唇。
寒淵看見她靠近自己肩膀的這只耳朵從底下開始,一點一點地染紅了。
他很快也移開目光,喉結上下攢動。口裏好像極渴,急需拿什麽東西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