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小到大,康致爾都認為自己還算是一個理解他人,并且善于做出使人愉悅反應的人。
這是他跟埃爾維斯最大的不同。
因此,即使內心因為埃爾維斯的突然出現而驚詫不已,他臉上不好的表情也只是表現出來片刻,并且很快地收了起來。
“嗨,”康致爾努力地向埃爾維斯展示友好,笑着跟他打招呼,“埃爾維斯,你怎麽會在這裏?”
埃爾維斯聽見他的問題以後,微微側頭,安靜不語地望着他,臉上的表情仿佛自己在聽一個幼童在講話。随後,他用那他一貫單調的聲音和語調,回答康致爾:“這裏,是我家。”
意思非常明确,他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埃爾維斯的表情和回答,令康致爾感到一陣心梗,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切了。
他在心裏調整幾番,平靜下來以後,再努力擠出點笑容,保持禮貌對埃爾維斯講:“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去西部的嗎?”
聞言,埃爾維斯再一次沉默了。他站在主樓梯上面,用那雙向來嚴肅的黑眼睛,凝視着康致爾。
然後,他反問康致爾:“你怎麽知道?”
康致爾平日裏不覺得自己是個笨孩子,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當面對埃爾維斯時,他永遠都會自動降智,然後挖一大堆坑給自己跳,還會因為尴尬和緊張而變得唯唯諾諾的,顯得他是那麽的不聰明和不夠沉着。
這令他很不開心。
一想到這裏,康致爾的心态便産生了細微的變化。他內心的慌張和局促忽地全部消失,臉上神情變得有點冷,回答埃爾維斯:“我聽爺爺說的。”
說完,他便不再看埃爾維斯,轉回身來,開始吃他的早餐。
他喝着牛奶時,埃爾維斯從樓梯上面下來了,走到他的對面,拉開椅子坐下。
這其實是一個無比美好的周日,外面花園裏枝葉扶疏,鮮花綻放。餐廳裏面的早餐氣氛卻是略顯沉寂,兩人相對而坐,全程竟沒有說過半句話。
好不容易熬過早餐時間,康致爾一回到卧室裏,就打電話過去告知艾琳這個噩耗。
“他怎麽突然回來了?”艾琳在電話那頭表示不解,“不是說他每年都會在爺爺家待挺長一段時間的嗎?”
“我不清楚,”康致爾有些郁悶地抓頭發,喪氣道,“我的美好假期就這麽泡湯了。”
“也許他只是突然回來呢,”艾琳安慰他,“說不定過兩天他就又去了。”
“希望如此。”康致爾說着垂下頭去。
“不過,萬一他這趟回來就不走了,”艾琳提出了她的顧慮,“那你怎麽辦?回來嗎?”
“我不想。”康致爾皺眉。
說完,他忽地擡起手在空氣中揮了兩下,像是要把糟心的事情全部揮開,跟着對艾琳講:“算了,就當埃爾維斯不存在吧,我還得把論文給寫好呢。只有寫好論文,我才能安心過我的生日。這樣清在哥回來我才好跟他交代。”
“這也能提到你的清在哥。”艾琳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好。
康致爾自動忽略她的調侃,語氣悶悶地講:“怎麽辦呀艾琳,跟一個不喜歡你的人朝夕相處,想想日子都難熬。”
“反正現在還算正常,”艾琳安撫他講,“那你就和埃爾維斯和平相處,真到熬不下去的時候,就回來吧。”
“好吧。”康致爾沒精打采地答道。
“乖,別想這麽多了,”艾琳建議他,“去健身室釋放一下。”
康致爾在卧室裏研讀了一段時間的參考文獻,等到胃裏食物基本被消化後,他便換上運動服裝,下樓去健身。
他來到一樓健身室,一推門進去,便撞見正在裏面鍛煉的埃爾維斯。
康致爾感嘆:果然,生活充滿了玄學。
健身室裏的回音很大,埃爾維斯因為他開門的動靜停了下來,轉身過來看向他。
康致爾為自己沒有敲門而感到不好意思,跟他點頭道歉:“對不起。”
埃爾維斯沒有給他什麽反應,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把視線收了回去,繼續做他的運動。
康致爾知道埃爾維斯眼裏向來沒有自己,他也不計較這些。反正健身室夠大,他和埃爾維斯各練各的,誰也不影響誰。
康致爾放好東西以後,便開始熱身。這個過程當中,埃爾維斯開始做力量練習。康致爾往他那邊看過去,看見了埃爾維斯運動服之下修長的男性身材。
雖然康致爾不喜與埃爾維斯相處,但他必須得承認的是,埃爾維斯有着令人非常向往的身材和外貌。
事實是,這兩樣還只是他所擁有的最不值錢的東西。僅是萊克這個姓氏,便讓埃爾維斯早早站在了人生的終點線上。
萊克這個根系龐大的古老家族,早在數個世紀以前,便已經是家喻戶曉了。而埃爾維斯的全名,是埃爾維斯·李·萊克。他的母親是一位華人女性,同他的父親在研究所裏認識。兩人相知相愛,七年長跑之後注冊結婚,婚後三年生下了埃爾維斯。
埃爾維斯三歲那年,他的父母在一起車禍事故中喪生。就這樣,年幼的他早早變成了萊克家族的未來繼承人。
晚年喪子,萊克老先生悲痛不已,因此更加重視這個孫子,從小把他帶在身邊教養,不讓他受到外界半點傷害。
康家與萊克家是世交。雖然沒有血親關系,但小時候的康致爾居然與逝去的萊克先生有幾分神似,甚至比埃爾維斯長得更像他父親。加上康致爾從小就是個小機靈鬼,到哪裏都笑眯眯的,老先生便十分疼愛他,對他的好僅次于自己的親孫子。
在健身室裏,康致爾再一次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區別。
埃爾維斯不僅在體格上遠勝過他,就連運動量也是他的一倍。好在康致爾從來不會計較這些,所以他也只是感慨一下,然後作罷。
運動結束,康致爾準備拉伸的時候,看見埃爾維斯拿起了毛巾和功能飲料,看樣子是準備出去了。他不想讓埃爾維斯看見自己待會的表情,便故意轉過身去背對他,同時偷偷地觀察他。
眼見着埃爾維斯走到門邊,康致爾要松一口氣。不曾想,就在下一秒,埃爾維斯忽地停下腳步,轉身朝着康致爾走過來。
康致爾注意到他往自己這邊走來,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忙不疊停下手上的動作。
埃爾維斯走近以後,康致爾才把他的臉給看清楚了。他原先就是五官十分拘謹,平日裏傲慢嚴肅的人。而運動過後的他,面部泛着健康的血色,頭發微微濕潤,萬年不變的神情和面容看起來居然有點兒分裂。
康致爾不知道他找自己做什麽,坐直身問他:“怎麽了?”
“你這樣拉伸不行。”
埃爾維斯沒有看他,說完這句,便熟練地把他轉過去擒住,然後開始拿手幫他壓背。
康致爾向來是耐不住痛的,因此當埃爾維斯将自己那套拉伸用在他身上,他是逃也來不及了。
一瞬間,健身室裏慘叫連連。
“下去,再下去點。”
“救,救命——”
“埃爾維斯,我不行了,你停一會。”
“這才哪到哪兒,拉伸沒做好小心明天肌肉酸痛。”
埃爾維斯的力氣很大,把康致爾折磨得夠嗆。最後那一下康致爾沒承受住,掙脫以後轉過身來推了他一把。
“疼啊。”他沖埃爾維斯說。
埃爾維斯估計是沒想到他會反擊,被推開以後整個人顯得有點出神,連生氣都忘記了,沒有說話一直看着他。康致爾對着他做了一個吸鼻子的面部動作以後,他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奇怪。
埃爾維斯不喜歡他,康致爾知道自己推他,他一定會感到不滿。因此,他先發制人,皺着眉控訴埃爾維斯:“都跟你說我很疼了。”
說完以後,他沒等埃爾維斯發作,起身匆匆離開了健身室。
回到卧室,康致爾洗完澡後,又打電話去找艾琳吐苦水。
艾琳在電話那頭聽完他慘遭埃爾維斯摧殘的健身經歷後,笑得人都岔氣了。
“真是的,”康致爾摸着自己隐隐作疼的胳膊嘀咕,“以為我像他那麽結實嗎?對我下這麽重的手。身材好了不起啊,運動好了不起啊?”
聞言,艾琳再一次成功偏題:“埃爾維斯身材很好啊?”
康致爾雖然還在埋怨埃爾維斯,但還是實話實說:“挺好的。”
“你不是喜歡身材好的嗎?”艾琳老不正經地問他。
“別了吧,我這只是客觀評價。”康致爾表示不敢恭維,“是個好身材,我就喜歡了嗎?”
“你還喜歡大猛男呢,”他反問艾琳,“那怎麽不去喜歡埃爾維斯? ”
“額這,”艾琳認慫,“還是不了。”
“小樣,還敢笑我。”
康致爾原先趴在沙發上,忽然間覺得卧室裏面風變透了。
他沒有關緊門的習慣,起身準備去關好門,卻在坐起來的那一刻,看見埃爾維斯正站在他的卧室門邊,手裏還十分違和地拿着一瓶藥油和兩片膏藥貼。
說實話,康致爾吃不準埃爾維斯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他和艾琳的對話有沒有被聽見。
因為埃爾維斯的表情看上去和平時沒有差別,都是一副沒有任何波動的平淡表情。
他站在門邊與康致爾對視了片刻,随後把東西放下,轉身走了。
晚上,康致爾因為讀論文資料太過入神,忘記了時間,一不留神便看到了很晚。
結束以後,他杯子裏的水喝完了,下樓去喝水。
這個時候已經将近十二點,宅邸裏的人基本都已經休息了。康致爾從卧室出來時,有些意外地發現外面走廊盡頭的書房燈還是亮着的。
他不确定是這會兒有人在裏面還是燈忘記關了,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書房門外看見了坐在裏面的埃爾維斯。
這個時候,埃爾維斯坐在寫字臺後面,手裏不知道拿着什麽,低着頭在那裏看得入神。
不知道是不是對着電腦太久了,康致爾有點眼花,竟然覺得深夜時分的埃爾維斯臉上沒有了平日裏的高傲。
甚至可以說,有點落寞。
他不會是在因為我白天的話而難過吧?
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一出現在腦海裏,康致爾立即給否認了。
不會不會,應該不會。埃爾維斯是什麽人啊,他才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
随後,他悄悄地從書房門外走開了。
盡管康致爾百般安慰自己,不停告訴自己埃爾維斯不是那種會因為別人一兩句話而産生情緒波動的人,他心裏面還是結了個疙瘩。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餐時間,看見埃爾維斯神色依舊,表現正常,他得到确認以後,才放下了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