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神大人許願吧

第9章

——8

笠松知道，其實黃濑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自己，但直到最後，那個家夥也只是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傻笑着，然後不停地追問。

“笠松桑、笠松桑，你真的，沒事的吧？”

真沒事的話，才有問題吧。

但事實上自己心中也只是一團迷霧而已，只是覺得讨厭，只是覺得不可以想起真相，只是，在逃避而已。

所以從一開始笠松就只能一直搖着頭安撫對方說自己沒事，一直一直地說着自己沒事，自己很好，直到黃濑戀戀不舍地離開。

戀戀不舍？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會從對方一個普通的動作中解讀出這樣的意思來的呢？這應該只是普通的自我滿足而已呢。會認為僅認識了幾周的人對自己産生留戀什麽的——其實只是自己這邊那自以為是的感情投射到了對方身上而已。

以為，自己對于對方來說是特別的。

因為對方對自己來說是特別的存在，所以就理所應當地以為自己對黃濑而言，也是特別的存在。但事實上，即便只是普通認識的人，在看到對方那麽苦惱的時候，黃濑也會走過去表示關心的吧？因為那個人一直很溫柔，很好脾氣呢。

因為，那個人一直很努力地陪伴着自己啊。

啊……不對，其實黃濑堅持過來這邊也只是為了修補神社而已。那個人啊，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自己而來的呢。笠松不由地苦笑了起來，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想想曾經接觸過的，那瓶遞過來的水上殘留的溫度，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沮喪。

“醒醒吧，你只是一個‘犬神’而已，甚至連碰觸都不可以呢。”

他擡起頭，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向上望去，層層的幽暗之上，卻是比自己周圍還要來得濃稠的黑暗。因為沒有星星的關系，所以——

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未來的方向。

黃濑在課堂上打瞌睡了。醒來的時候，面前就站着怒氣沖天的數學老師，然後黃濑就在一片善意的哄笑聲中被趕出了教室。

站在走廊上的時候，因為窗外的陽光實在是太過美好了的關系，黃濑不由地就有些閃神。大概是真沒睡醒，他悉悉索索地從褲包裏摸出手機來，就想着要發出信息問個好什麽的，然後熟練移動着的手指又猛地停下了動作——

“唉，笠松桑是沒有手機的啊。”

黃濑這麽說着，又将手機塞了回去。

沒有電話，也沒有寫信的地址，如果想要見到笠松、和他說說話的話，就必須辛辛苦苦地專程跑到那座山裏去。好麻煩的呢，要坐新幹線，還要轉乘電車，單程就要花上1個小時的時間，還不算從車站走到神社的那段距離。

為什麽，自己不會覺得厭煩呢？

為什麽想要每天都見到那個人呢，明明連碰觸都不被允許。

黃濑又摸出了手機，手指在幾個人名上徘徊了好一陣之後，才毅然選擇了其中一個——

【那個，小桃井，我好像……戀愛了。】

果然，因為是愛操心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桃井的關系，沒一會兒手機就震動了一下，打開一看，超乎黃濑預期的是，那竟然是一起吃午飯的邀請。

【能讓你這麽苦惱的對象，一定是很認真地在考慮的吧？今天中午見。PS.阿大那個家夥又找不到人了，你要是有看到就幫我叫他回來上課！】

黃濑動作飛快地回複了一個OK，又将手機塞回了褲兜裏。

心情，好像稍稍好一點了。

只是因為意識到自己還是有能談心的朋友這一點就能讓人如此的高興，那麽笠松桑呢，只有自己這一個朋友的他，也會因為自己的到來而感覺到高興嗎？

猜不透呢。

因為雖然是個很溫柔的人，但每次黃濑剛剛到神社的時候，笠松都只會很粗暴地回應他的問候，就好像……打擾到他清靜的生活了一樣。

不速之客，外來者，不受歡迎的人。

“不過，還真難得啊，黃濑你居然會找我傾述什麽的……”

這麽說着的時候，桃井五月剛把一個章魚香腸夾在了筷子上，等到自己說完之後，才一口塞入了嘴裏，鼓着腮幫子咬了起來。她當然沒有找到逃課的青峰，所以這會兒情緒也算不上有多高漲。

黃濑在一旁嘆了口氣，其實自己也是沒得選才找的桃井，畢竟那幾個籃球好友都不是什麽可以談心的對象。而且那種對于關系不是那麽密切的人反而更容易開口的內容……不就是自己正想要找人傾訴的東西嗎？

理所當然的，這樣的話呢，就不可能直接對一旁的桃井說出來了。

“那麽，說吧，是個怎樣的人？又遇到什麽問題了？”

桃井這麽催促着，又往嘴裏塞了一點吃的。黃濑手邊就是自己才買的面包，卻往嘴裏塞的力氣都沒有。他又想了想，這麽說道。

“是個很好的人——”

“這種情人嘴裏必說的話還是省掉吧，說點更實際的東西好嗎？”

桃井不耐煩地打斷了黃濑的話。黃濑扭過頭去，對着一旁認真吃飯順便聽聽自己心事的女生苦笑了一下，又斟酌着說出了新的開頭。

“其實根本就不是情人啦，我還在暗戀階段呢。”

桃井這才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唉？竟然讓黃濑涼太暗戀……究竟是怎樣的女性啊！？年長者嗎？”

“啊……”

黃濑張開嘴，眼睛轉了轉：“雖然有着一張很年輕的臉，不過的确是年長者呢。”

“呀咧呀咧，黃濑你還真走上這條不歸路啦……”說着意味深長的言辭，桃井稍稍有些愁眉苦臉地咬住了筷子的一頭，語詞含糊地問道：“嗯，那然後呢？”

将心中叫嚣着什麽真的走上這條不歸路啦的內容吞下，黃濑硬是深呼吸了一下，繼續着自己的話題。

“到現在為止，我們連牽手都沒有過。”

——不僅沒有牽過手，甚至連肌膚的接觸都沒有，接吻就更不用說了，哪怕是眼神的對視也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次，更多的時候都是一起工作，然後很少很少地閑聊兩句。

每次想要見到對方，都必須辛苦地走到很遠的地方去；雖然已經厚着臉皮說了很多關于自己的事情了，但對于對方的事情，卻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名字，只知道他也喜歡籃球，只知道……他讨厭神奈川。

【只知道，他已經……死了。】

只有這句話，黃濑沒能說出口。

桃井沉默了很久。将吃完的飯盒收好，又慢慢地喝下了保溫壺裏的涼茶之後，她大聲地嘆了口氣。一旁的黃濑正在飛快地往自己嘴裏塞着面包，似乎只要傾述出來了，他的所有問題都不存在了一樣。

他看起來，已經輕松了很多。

“我說，那位笠松桑，該不會是根本就不喜歡你吧？”

桃井的開場白是這樣的。黃濑幾乎被她這擊直球弄得噎住，捶着胸口咳嗽了半天之後，他可憐巴巴地看向桃井。

“小桃井……也是這麽認為的嗎？”

“畢竟你很容易自來熟啊。”桃井毫不客氣地說道：“對于自己喜歡的事物也會立刻就投入百分之百的熱情，正常人都受不了的吧？”

“哈……哈……原來我有……那麽惹人厭的？”

黃濑很是受傷地問道。

“嘛……雖然總是錯誤地估算了自己與他人之間的距離這點的确有點煩，但其實這也正是你的優點啊。”桃井這麽說着，用力拍了拍黃濑的肩膀：“正因為你是黃濑，所以有些話可以很自然地說出來呢。”

“語言不正是為了拉近彼此之間距離才誕生的東西嗎？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吧？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不斷地述說，然後拼命地，拼命地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這樣的事情，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能很完美地達成哦。”

“因為你是黃濑涼太嘛。”

“那麽，如果我拼命表白的話，笠松桑也一定會接受我了！？”

黃濑充滿期待地看向了桃井。

“啊……不。剛才只是理想化的說法而已。”結果桃井卻很是消沉地擺了擺手：“如果真的對你一點好感都沒有的話，過分的糾纏只會讓人覺得很惡心而已。”

黃濑臉上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臉上。

“……哈？”

“不過，想要完全地讨厭你也很困難呢。所以，還是可以先試試的哦。”這麽說着，桃井又看似認真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不定，卻神奈川看看……會有什麽收獲也說不定？畢竟那個人不是非常的讨厭那裏嗎，總得發生過什麽，才會那麽讨厭的吧。”

明明是一個帶着惡意的好心建議，明明自己應該立即将那個想法抛之腦後的，但黃濑卻還是忍不住盤算了一下午的時間。

究竟……要不要去神奈川看看呢？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個絕對不可能收到對方信息的手機，猛地點了點頭。果然，還是去看看吧。

即便只有渺茫的機會也好，想要……更多地貼近笠松。

黃濑在臨近傍晚的時候下了電車。

這個時候的海岸線已經變得朦胧不清了，期待的碧海藍天也剛剛過了最佳的觀賞時間，只剩下一些晦澀的景象，以及遠遠的一點海浪聲。

即便到了神奈川，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才好。黃濑偶爾也會為自己的突發奇想感到深切的苦惱，比如這個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才好。左邊好呢，還是右邊呢？哪邊才能找到笠松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呢？

而且，自己又要怎麽去尋找呢？碰到一個人就問你是否認識笠松嗎？

“啊……果然，還是直接回去比較好吧。”

黃濑深深地嘆了口氣。時至今日，他也知道把一切都歸咎于厄運是不可行的了。其實那都是自己的錯啊。明明如果更加上心一點的話，想要的東西就都可以得到的，失去的東西也都可以挽留的。只要，自己再認真一點的話。

“發現……迷路的黃濑涼太一只？”

稍稍有些熟悉的聲線在不遠處響起。

借着微微西斜的日光，黃濑眯着眼睛向着聲音傳來的那頭望去。那個名為森山的海常球員正和另外幾個明顯也是籃球手的高個子男生站在一起，見黃濑看過去了之後，對方對着這邊揮了揮手。

“我說，你要來參觀海常的話，不知道提前通知一聲嗎？”

對方理所當然地問道。

黃濑一下子就覺得糟糕了。遇到了不大想遇到的人啊，這下可麻煩了。他努力裂開嘴，對着那邊招了招手：“前輩們好。”

幾個男生跟着森山一起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問了一大堆問題，讓黃濑徹底暈頭轉向了起來之後，才稍稍偃旗息鼓，讓森山能夠再度開口了。

“怎麽，忘記查地圖了所以正在苦惱嗎？”

“啊……其實……”

“好啦好啦，我就好心帶你去一次吧。下次要記住路哦。”

這麽說着，森山就拉着黃濑向着一旁走去。結果那群男生一下子都急了起來，連聲說道森山你怎麽可以這樣我們可都是跟着你出來的雲雲……但是森山的腳步的确很快，不一會兒就拉着黃濑将他們甩開了。

“其實我們學校是住宿制，這會兒是偷溜出來的啦。也不用在意那群家夥的抱怨，全是裝出來給你看的。能跟着我出來，還真是什麽好學生嗎？”

他笑着說道，七拐八拐地穿過一條條小巷，帶着黃濑來到了一堵圍牆前。

“翻過去就是籃球部了，去看看吧？那個人應該還在練習……啊，真是的……不應該是練習呢，大概只是在玩籃球而已。”

這麽說完，森山就動作熟練地翻上了淡色的磚牆，對着下面一臉為難的黃濑揮了揮手之後，便消失在了圍牆內部。

想想就這麽直接走掉真的不是很好之後，黃濑也只好硬着頭皮翻過了圍牆。幸好森山剛才也算是示範過了翻牆的動作，所以他完成起來也不是很困難。

森山果然還在牆角下等着他。

“走吧。”

這麽招呼了一聲之後，他便頭也不回地向着右邊走去。黃濑有些慌張地跟在他身後，雖然對方的态度比上次好了一點讓他稍稍安心了一些，但偷偷闖入高校內部什麽的，對于還是國中生的他來說，還是有些壓力的。

還沒走進大門，就聽見了打籃球的聲音。森山毫不遲疑地上前幾步，推開了虛掩的鐵門，大門吱呀一聲發出了很大的聲響，但裏面打球的聲音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喂，笠松，你推薦的那個黃濑涼太來了，都不過來看看嗎？”

黃濑的眼睛睜大了。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期待着的機會，竟然會來得那麽迅速。

笠松……？

打籃球的聲音終于停下了。

一連串球鞋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向着這頭靠近。黃濑的眼睛也慢慢地睜大。那個人……那個人……

“笠松桑……？”

被稱作海常籃球隊隊長的那個人，和黃濑認識的笠松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慢慢地走近，然後站在了黃濑的面前。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加真實的那個先是扭頭扯過運動衫擦了擦自己鼻梁上的汗水之後，才笑着對一旁的森山開了口。

“我推薦的黃濑涼太？抱歉，我不大記得了啊，森山。”

“喂喂喂……不是你說這家夥對球隊很有用所以我們才……”

森山的抱怨被那個笠松輕松地打斷了。他看向黃濑，笑容爽朗地伸出手來。

“我是笠松幸男，初次見面。你喜歡籃球嗎？要不要和我一起玩籃球？那個啊，超有趣的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