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神大人許願吧

第7章

——6

那……不是戀愛。

黃濑抱着籃球在陡峭的山路上一步一跳地走着，夏日獨有的強烈陽光即便是隔着一層樹葉，也能夠輕易地感受到。于是，即便只走過了預定路程一半的距離，黃濑也已經出了一身薄薄的汗了。

那，不應該是心動的感覺。

與其說是心動，還不如說只是自己一下子被沖擊到了而已。就像是和網友第一次見面一樣，雖然在真正見面之前會根據和對方之間的對話以及對反過的虛拟形象産生各種相關的想象，但無論是高于對方本身情況的期望，亦或是低于對方本身存在的猜測，那盤旋在自己心中的一切，在見到對方的那一剎那，不管是高于自己的期望也好還是低于自己的猜測也罷，最終都會形成這樣一個感嘆——

那個人，就是他了。

和自己聊天的人，和自己在虛拟的世界中建立聯系的人，讓自己牽挂的人，那個人，就是他。

更何況在真正的“見面”之前，笠松對于自己來說，就已經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存在：

并非人類；因為兩人雖然認識但也并不熟悉的關系，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向他倒苦水；而且還能得到超出自己期待之外的溫柔安慰；更因為自己是那種對溫柔和好意真的很沒轍的類型的關系，所以才會變得分外在意對方。

所以，正是因為如此，當那個面具摘下的時候，自己心中才會産生那種程度的悸動——

原來，那個人……是這個樣子的啊。

原來，是他。

朦胧的存在成為了現實，就像是阻擋在兩人面前的一切阻礙都成為了輕煙一般，那個人，就這樣确實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的關系，所以自己才會感覺到，仿佛心動一般的沖動。

一定，就是這樣的。

這麽想着，黃濑抿了抿嘴唇，在努力彎出一個和平時毫無二致的完美笑容之後，又繼續向着心中的目的地靠近了一些。

“笠松桑，我又來打擾啦~”

黃濑笑着說道，伸手撥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一叢枝葉。

那個時候，有風正好從樹林間的縫隙中吹過。無色的細語輕飄飄地繞過了黃濑有些汗濕的發梢之後，又打着圈兒繞上了神社的屋頂。就在那個方向，笠松正仿佛犬神一般蹲坐在神社屋頂的一角上，白色的面具就像是在祈禱着什麽一般，斜斜地地對準了從茂密枝葉間露出一隅的湛藍天空。

“笠松桑……？”

就像是察覺到了某種難以言狀的排斥感一般，黃濑小聲地呼喚着對方，然後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又等了一會兒之後，坐在高處的笠松才低下頭來，對着他所在的方向點了點頭。

“啊，你來啦，黃濑。”

“恩恩，來了！”

黃濑這麽說着的時候，明明察覺到自己的情緒突然就高漲到了一個奇怪的高度，但他卻故意沒有在意。舉起自己手中的沉甸甸的袋子，他笑得有些得意：“前幾天帶了一張瓦片走，我比對着買一些替換的瓦片過來，所以今天可以修補房頂啦。”

“……啊，是麽。”

一面應着，笠松一面從房頂上輕輕地跳了下來。已經被打掃得算是幹淨的石磚在一聲輕響之後，承接住了他的全部重量。

“那麽，你帶着籃球來幹嘛？”

“唉……？嘛，我想反正換瓦片也不會很累，如果打掃完還有空的話，笠松桑可以和我1 on 1呀！”

将兩手上分別裝着食物與瓦片的袋子放下之後，黃濑笑着将斜跨在自己身後的籃球從網兜裏抓了出來，“我可是很強的哦，笠松桑。”

笠松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即便因為面具的關系而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不過黃濑幾乎立刻就能知道，他應該是把眉頭皺起來了吧。

“我說，黃濑……”

“是？”

“你果然是白癡的吧？”

“為什麽要說這麽過分的話！？”

“首先，這裏沒有籃球框，也沒有适合打球的場地……其次，你不會真的忘記了吧？我是不能和你碰觸的。1 on 1的話，不管怎樣都會碰到的吧？”

這麽說着，上前了幾步的笠松也不管黃濑究竟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徑直彎腰抓住了他腳邊的袋子，低聲說道：“瓦片就讓我來換吧，你去掃神社裏面。”

“……抱歉。”

在聽到自己頭頂傳來這麽一聲低語後，笠松一面下意識地念叨着來了來了，一面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為什麽要道歉？”

“我并不是故意提起讓你不愉快的事情的。只是……我本來是覺得，既然笠松桑喜歡籃球的話，玩一場1 on 1多半能讓你想起點什麽。不，哪怕想不起來任何事情，你會覺得高興也很好……我是這麽想的……”

這麽說着，黃濑猛然加大的聲音幾乎在整個樹林間回蕩了起來。

“我想讓笠松桑快樂！就是這樣而已！”

那個時候，笠松突然想到，自己有戴面具真是太好了。将裝有瓦片的袋子提起之後，他飛快地轉身，向着神社走去。

“真的是笨蛋啊，嚷那麽大聲是想幹嘛，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學生嗎？而且啊，你有沒有壞心我會看不出來？你以為我是誰啊？”

“我可是……犬神哦。”

這麽說着，他順手将臉上的面具一把摘下，塞入了懷裏。側頭見黃濑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明緣由的有些喪氣，在神社還算結實的窗框上踩了兩下之後，便躍上了屋頂。

“喂，你還想傻站在那裏多久？”

“唉！？啊！啊……抱歉抱歉……啊不對！笠松桑果然是犬神的吧！？為什麽之前要騙我說自己不是的啊？”

黃濑慌慌張張地向前了幾步，想着要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卻依舊只能站在神社下和笠松遙遙地說着話。

站在屋頂上的笠松笑了起來：“沒關系的吧？反正我也記不得自己究竟是什麽了，那麽，犬神也好，幽靈也好，只要你高興就好了吧。”

“我……”

我才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高興呢。雖然很想這麽告訴對方，但在面對着笠松滿足的笑臉時，黃濑卻什麽都說不出口。大概，自己就只能接受對方的好意了吧，這麽想着，他有些為難地笑着，卻依然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覺得無比的幸福——

“所以，我就是犬神了。即便只有你一個人相信我是犬神。”

因為這次只是補瓦片的關系，所以黃濑也可以在笠松工作的同時進行打掃。與上次秋風掃落葉一般的陣勢不同，這次屋頂上倒是出奇的安靜，偶爾能聽到一兩聲輕響，也像是晨露滴落在石板上一般微弱。

明知道對方已經很小心了，黃濑卻反而在意了起來。

他停下了好幾次，擡着頭望着自己頭頂上越發陰沉起來的屋頂，試圖通過那細微的動靜判斷出笠松究竟在什麽地方，然後過了一會兒之後，他便發現了自己的愚蠢。或許自己真的是個笨蛋也說不定，黃濑不由地這麽想到——

屋頂上少得可憐的光源在笠松快速而準确的修補之下正飛快地減少着。于是，他其實只要追逐光點消失的軌跡就可以了。于是，在找到了方法之後，黃濑就能在黑暗真正降臨之前，瞥見笠松活動時留下的一點點軌跡了。

雖然看得到，但自己卻沒辦法上去。

黃濑很清楚這一點。

沒辦法上去，也沒有辦法碰觸。

這，才是現實。

“……喂，你在發什麽呆？”

但是，就像是救贖一般，笠松的聲音正好從黃濑頭上的孔洞外傳了下來。

“唉？”

“不是該唉的時候吧？你今天怎麽一點動力都沒有啊，打掃也是斷斷續續的……難道是又發生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了嗎？”這麽說着，笠松又将一些壞掉的瓦片輕輕地挪開了。

“即便是優秀生，苦惱也蠻多的嘛。說說看，發生什麽事了？”

黃濑稍稍有些呆滞地望着自己頭頂上的對方。在筆直投下來的光線上，在起起伏伏浮動着的塵埃上，那個人，正有些擔心地看着自己。

關心着站在黑暗中的這個自己。

“喂……究竟是發生什麽了？”

這麽說着，笠松本就皺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稍稍有些擔心地看着黃濑，似乎在盤算着要不要就這麽下來和他好好說說話。但本應該很沮喪的黃濑卻突然笑了起來，然後這麽問道：

“那個，笠松桑，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那個啊……”

還以為黃濑是想問什麽，結果卻得到了這麽一個問題的笠松有些奇怪地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動了動，明明應該是有一個答案已經遞到嘴邊了，但他卻有些猶豫地閉上了嘴，眼簾微微下垂。

“我的名字是黃濑涼太哦。”

在等待了一陣之後，黃濑笑着說了下去：“因為剛和笠松桑認識的時候，我害怕告訴妖怪自己的全名會被纏上，所以只敢說出來自己的姓氏呢。現在想想，沒能好好地自我介紹可真是遺憾吶。”

笠松稍稍有些錯愕地聽着黃濑的解釋，愣了愣之後，變得哭笑不得了起來。

“妖怪什麽的，犬神什麽的，幽靈什麽的……我說黃濑，你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啊。”

黃濑摸着後腦勺跟着對方一起笑了起來。

“嘛嘛，也就是一般般而已啦。”

然後，就在他笑得最為開心的時候，對方的回答也好好地傳遞了過來。

“笠松幸男。”

“……唉？”

“你不是在問我名字麽？雖然記得不大清楚，不過我認為自己應該是叫這個名字的。”這麽說着，笠松稍稍有些尴尬地扭過頭去，“休息夠了的話，現在可以認真幹活了吧？”

“只是閑聊了這麽兩句而已啊，笠松桑，在多說點什麽吧？”

裝作很委屈的樣子說了這麽一句之後，黃濑笑着揮動起了掃把。

“吵死了吵死了，這種事，以後有的是機會說的吧？”

如果距離很遠的話，就把距離拉近；如果不能碰觸的話，就相處不必碰觸也能相處的方法。明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目标，卻什麽都不做，那才不是名為黃濑涼太的男人的行事風格呢。

這麽想着，黃濑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而且，在自己呼喚的時候，那個人……也會認真地回應自己。

黃濑盡可能快地将神社內打掃了一遍，雖然還不到幹淨整潔的地步，但好歹也算是能夠見人了。打掃完畢的他和笠松依然如幾天前一樣，在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并肩坐着。黃濑穿着高級球鞋的右腳旁就是笠松穿着木屐的左腳，他有些緊張把玩着手裏的籃球，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碰到笠松了。但對于他的這種擔心，笠松卻做出了這樣的回應——

“如果是你的話，其實就這麽消失掉也沒什麽關系。我覺得很快樂，所以即便消失掉，也沒什麽關系。”

大概是犬神的少年這麽說着的時候，嘴角非常不可思議地浮現着一個淡淡的笑意。

黃濑想要告訴他，才不是消失掉也無所謂呢！快樂不就是應該一直快樂的嗎？為什麽只要快樂一點就會覺得即便消失掉也無所謂啊？自己，一點都不想笠松消失掉啊！但一切一切的言語，卻都因為這個淡淡的笑容而變得無法出口。

以為自己已經拉近彼此間的距離了，事實上兩人之間卻變得更加遙遠。

有什麽辦法能夠更加快捷地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呢？一點點也好，只有一點點都可以，只要不會變得更加遙遠，只要那樣就可以了。黃濑皺着眉頭盯着不遠處那座幾乎煥然一新的神社，在心底默默地祈願着。

然後，就像是聽到了他的願望一般，第二天的時候，一個黃濑并沒有意識到的，能夠接觸到笠松的機會，就這麽毫無征兆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黃濑，海常高校籃球部的教練找你，大概是看中你咯。”

“海常……？沒什麽印象，是哪裏的學校啊？”

“喂喂喂，打籃球的話至少記住幾個對手的名字吧？連我都知道海常是神奈川的強者呢。”

“這樣……神奈川啊……”

明明還沒有開始接觸，但黃濑卻下意識地就不大想去海常了。

神奈川的話，距離那座山很遠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