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神大人許願吧

第3章

——2

黃濑又打了一個噴嚏。

他似乎聽到對方嘆了一口氣，但面具在更多的時候也不只是起着阻擋表情的作用，于是他只能确定自己聽到對方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站得起來吧？我帶你出去。”

“那、那個！”

黃濑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來，雖然全身都在發痛，但只要想想每次高強度運動之後的第二天，這種程度的疼痛就變得可以忍耐了起來。

“其實……我在找山神的神社，可以告訴我那個在哪裏嗎？”

原本已經轉身的人又扭頭看了回來，穿着木屐的腳在那簇随時都可能熄滅的火苗上惡狠狠地踩了幾腳，在那之後，面具後才傳來了回應：

“你找那個幹什麽？”

“我想——”

因為我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神社，因為我有個迷信的朋友告訴我這裏有一個有求必應的神仙，因為——

“我想消除厄運。”

最終，黃濑選擇了最誠實的回答。

“厄運……？”就像一只白色的柴犬一般，對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沒感覺你身上有厄運啊。”

“有的！”黃濑有些着急地掰着指頭數自己所謂的厄運：“學習成績下滑，和周圍人的關系變得糟糕，工作那邊也不順心……”

“什麽啊……很普通啊。每一個學生都會苦惱這些，你太杞人憂天了。”

對方沒什麽興趣地打斷了黃濑的話。

“……但是，就連籃球都打不好了。”

大概正因為對方是不認識的人，所以自己才會毫無顧忌地将這種事說出口吧，黃濑苦笑着說了下去：“總也打不出以前的感覺，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廢物一樣。原本距離很近的球框，一下子就變得好遠……”

那樣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難得找到了一個能讓自己全身心投入進去的存在，難得自己每一天每一天都在考慮同一個存在，難得……遇到了和自己一樣的人們。

高傲的，傲慢的，站在人群中也絕對不會被掩蓋其光輝的，那幾個人。

如果不能繼續打球的話，自己就連和他們一起行動的理由都沒有了。黃濑一直試圖讓自己相信，雖然總被責備，雖然總被小小地欺負着，但既然自己也被承認為所謂的奇跡世代中的一員的話，那麽多少也有被他們當做一份子來看待。

那或許就是……自己的附屬地，也說不定的。

但如果不能繼續打球，不能繼續進步的話，那麽自己……就不能和他們一起了吧？

這樣的話，自己又能到什麽地方去呢？

總不可能和那些普通人為伍吧。

可即便如此，黃濑最近也總感覺那個隊伍就快要散開了……他希望那是錯覺，希望過兩天自己再去練球的時候，那些家夥就又都回來了。

回到他們最初聚集的那個地方。

“神社的話，我知道在哪裏。”

雖然并不見得認同了什麽，但黃濑表露在淺層的那點心意也好歹還是傳遞過去了。于是，被黃濑視作犬神的少年在沉默了一陣之後，終于松了口。

“如果能走得動的話，就跟我來吧。”

黃濑連忙跟了上去，他充滿希望地看着對方純白色的背影，一時間，似乎就連遍布全身的疼痛也不那麽難受了。

對方走的山路根本就不是路，只是林間動物們鑽出來的獸道。

雨後的小道濕滑得相當厲害，好幾次黃濑都差點再度滾下山坡。前面那位業餘的領路人雖然也有注意在陡峭的地方停下來等他，但考慮到他所說的那個不能碰觸人類的古怪原因，雖然也有表示出适當的關心，可犬神卻并不會碰黃濑哪怕一下。

黃濑只能完全依靠自己，動作艱辛地跟随着對方輕盈的步伐，在泥濘的山道上不斷地前行着。

前行着前行着前行着，大概是十多分鐘，又或是很久很久之後，一直領先在前方四五步距離的犬神終于停下了腳步。

“到了。”

悶悶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

“謝啦！”

道了一聲謝後，黃濑連忙加緊步伐沖上了最後一個小山坡，而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

一個破敗了不知道多久的廢棄神社。

大門的門扇已經脫離了大半，吱吱呀呀地在寒風中抖動，屋頂上全是亂蓬蓬的雜草，似乎還有小鳥将窩搭在了上面；屋內黑乎乎，即便不幸地有一些天光透下來，但照亮的也只是裏面布滿了蜘蛛網，亂七八糟的蒼涼景色而已。

“……你在戲弄我吧。”

語氣中顯然有質問的意思。雖然試圖緩和情緒而幹笑了幾聲，但心中翻騰的情緒卻根本沒有好轉的跡象，黃濑管不住自己的嘴，也根本不想管住自己的嘴，只是勉強地扯着嘴角，繼續說了下去。

“所謂的國中生的煩惱實在是有夠無聊的，真是麻煩啊，自己幹嘛要救他呢？所以不如就讓他看看神社的破爛樣子徹底打破向神求助的想法，徹底地讓他絕望吧……什麽的，總而言之，就是這樣的吧？”

犬神沒有說話。

“你就是這樣想的吧！……嗚。”

用胳膊擋住自己的臉，黃濑硬是咽下了那聲嗚咽。

很痛，也很冷，明明都已經決定不再報以期望了，卻還是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産生了希望，結果迎接自己的，卻是更多的失望。

那一瞬間，在看到那個破敗的神社的那個瞬間，黃濑終于被累積了一個多月的壓力完全地壓倒了。原來所謂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這麽一回事啊，他一面毫無顧忌地發洩着自己心中的痛苦，一面不知所謂地想着，熱乎乎的淚水幾乎瞬間就溫暖了他被山風吹得冰冷的臉頰。

“喂、喂！你不會真的哭了吧！？”

對方有些慌亂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黃濑一面擦着自己臉上泛濫的淚水，一面大聲說道：“請不要過來！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現在的臉！”

犬神似乎被黃濑拒絕自己靠近的理由弄得愣了一下，鮮少有安慰人經驗的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回頭看看神社，又看看終于稍稍收斂了一些哭聲的黃濑，他有些無奈地說道：“我說……你搞錯了什麽吧？”

“……唉？”黃濑擦着臉，努力擡起頭來看着對方。

“雖然神社已經破舊了，不過山神大人還在的啊。”犬神無奈地說道：“你看，我不是在這裏嗎？我在的話，山神大人就還在啊。”

……對啊。

明明犬神還在這裏的！——雖然對方完全沒有說過自己是犬神的話，但黃濑已經自顧自地在對方身上做出了人物标注。

想通了之後，他頓時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愚蠢了，只是看到神社破敗了就自顧自地丢掉了希望，還冤枉了別人，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家夥啊！

這麽想着，黃濑簡直想要沖過去撲住犬神。

事實上，他也的确撲了過去，但卻被犬神動作敏捷地閃開了自己的“攻擊”。犬神猛地揚起拳頭，似乎想要在他腦袋上嘭的一聲揍上一拳，卻又生生止住了動作。

“你在幹什麽啊！混賬家夥！”他憋屈地怒吼了起來。

“……只是，想要表示感激，簡單地擁抱一下什麽的……”黃濑也很委屈地看着對方。

“都說了我會消失的吧！你的耳朵是擺設嗎！”

見黃濑恢複了精神，犬神立即又回到了原本那種暴躁的口吻。很是不耐地跺了跺腳之後，他終于沉穩了語氣：“總而言之，山神大人還存在。”

“那太好——”

“但是。”犬神又狠狠地跺了跺腳，木屐在神社前方破爛的石板地上磕出了清脆的響聲：“想要向山神大人許願，你必須和我一起修複這個神社。”

黃濑眨了眨眼。

“您在開玩笑吧。”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修複神社什麽的，你以為我是什麽人啊？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國中生而已！而且我都國三了，還得照顧自己的學業啊！”

“随便你。”對于黃濑的反響，犬神很是無所謂地說道：“反正想要許願的人又不是我。”

“……唔。”

黃濑猶豫了起來。

仔細看看，神社雖然看起來就像是幾百年沒人問津了，但其實最主要的問題也只是太久沒有打掃了而已。除了那兩扇大門之外，神社基本的木質結構其實都還很好地保存着，沒有一點破損的樣子。所以，其實所謂的修複工作，也就是打掃打掃衛生，修補修補瓦片而已。

比自己預想的工作要少上很多。

“好啦，既然不想做的話，我就送你回去吧。太陽也快下山了，你再不出去就危險了。”

這麽說着，犬神動作利落地向着山下的方向走去，似乎根本就不想和黃濑做過多的糾纏。看來，即便帶他找到了神社，那也只是簡單的突發奇想而已。

“我做。”

身後微弱的聲音讓犬神止住了腳步。

“如果可以改變厄運的話，我做。”

黃濑又加大了音量，和犬神扭過來的面具對視着，他語氣堅定地說道：“但是，如果到時候即便修好了神社也不能消除我的厄運的話，我就緊緊地擁抱你讓你消失哦。”

犬神沉默了好一陣。

“随便你。”

這麽說完，他又轉身向着山下走去。就在黃濑以為這家夥是徹底讨厭了自己的時候，犬神又開口了。

“記住下山的路，以後盡量自己找來神社吧。”

“好！”

這麽應着，黃濑連忙緊跟了上去。

犬神依然保持着領先黃濑四五步的距離，黃濑盯着對方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往山下磨着，偶爾分神看看下山的路究竟是怎樣的。

“吶，你一直都住在這裏的嗎？”

“……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這種模糊的回答是怎麽回事啦，拜托你，告訴我吧，我可是第一次遇到……呢。”黃濑小心地将自己的猜測咽下去了，據說神都不喜歡捅破那層窗戶紙，也不知道自己肆意的猜測會不會犯了犬神大人的忌諱。

“我不大記得了。”犬神若無其事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看來除了脾氣暴躁之外，他還是很好相處的。

“不大記得了……是因為有什麽原因嗎？”

“……大概吧。即便真的有那個原因存在，我也不大記得了。”這麽說着，犬神站住了腳跟，指着前面扭頭對黃濑說道：“順着這條路走就會到山口。”

“好！”

黃濑興致勃勃地向前沖了好幾步，就在快要沖過犬神的時候，他猛地站住了腳跟，扭過頭來沖着對方笑着說道：“我叫黃濑，你呢？”

因為被面具擋住的關系，他并不能看到犬神的表情。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黃濑以為自己真的破了神仙的什麽規矩而變得忐忑起來的時候，犬神回應了他。

“我叫笠松。”

他說。然後飛快地轉身，向着山裏走去，不多時便徹底消失了身影。

黃濑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終于轉身向着山下走去。嘴裏斷斷續續地哼着自己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奇怪小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