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4 教學生
樹上蟬鳴聒噪, 似是蓋住了他的話聲,過了會兒門口沒有絲毫響動,唐鈍蹙着眉擡眸, 大着聲喊了句, “雲巧, 你進屋啊。”
“我得扯豬草呢。”望着沈來財丢過來的背簍, 雲巧理直氣壯地回,“不幹活沒飯吃呢。”
駕輕就熟的去柴房拿起鐮刀, 和春花揮手, “我走了啊...”
秦大牛笑着掀了掀唇,“你慢點, 別割着手了。”
唐鈍仰起脖子, 窗外瞧不見她人影,只聽到她清脆爽朗的應‘好’。
她這人過于純良,無論誰和她說話,都會禮貌的回話,哪怕那人包藏禍心居心不良...
光影朦胧的窗臺,她嬌小的身影緩緩而過,他撐起身, 伸長了脖子, “雲巧,待會還來嗎?”
院裏的人愣了下, 轉過身, 兩只眼彎得像月牙, “來啊, 活沒做完呢。”
“哦。”他塌手趴回去, 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 “待會我有話和你說。”
雲巧笑得愈發燦爛,“好呢。”
“你倒是憐惜這孩子。”四祖爺扭頭瞅了眼窗外,手繼續在他後背抹藥,唐鈍沒有反駁,說道,“她哪兒都好就是分不清善惡好壞,容易着別人的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總得回報一二。”
四祖爺回味他話裏的意思,錯愕,“你想教她?”
唐鈍點頭。
四祖爺看看他,又看看空無人影的窗外,感慨,“她倒是有福了。”
村裏一直想建書塾請唐鈍教孩子們讀書識字,但無論誰開口唐鈍都義正言辭拒絕了,理由是才疏學淺難以勝任,四祖爺覺得內裏還有原因,唐鈍這孩子看着彬彬有禮,骨子裏最是恩怨分明,必是久兒散田地給族裏的事兒被他知道了,和族裏起了隔閡。
作為唐家輩分最高的長輩,他心裏有愧。
Advertisement
抹完藥膏,抓過藥箱上的棉巾擦手,邊擦手邊說起另外一件事來,“昨天耀哥兒娘來找我打聽你的親事...你怎麽想的?”
唐鈍是說過親的,那會他還不是秀才,村裏有人和女方娘有龃龉,胡亂攀扯親戚輩分關系,唐鈍爺奶擔心壞了孫子名聲毀了親事,後來唐鈍考上秀才,城裏小姐對其仰慕有加,媒人快把唐家門檻踩破了,唐鈍沒有應過一家,只說再等等。
就等到了現在。
四祖爺每次看到他都會勸,“村裏像你這般大的孩子都兩三個了,你總拖着不是法子,耀哥兒娘隐晦問我你有沒有病。”
懷疑唐鈍不成親是有什麽隐疾。
真是吃飽了給閑的。
別說唐鈍沒病,有病也不礙着她什麽呀。
“她來找過我了,我猜是想撮合我和竹姐兒...”
四祖爺皺眉,“竹姐兒是你侄女呢。”
“呵。”唐鈍冷笑,“她什麽人您又不是不了解。”
眼裏就半畝地,為了地什麽事做不出來啊,也是唐家日子過得去,沒臉賣兒賣女,若像沈家的條件,怕是比雲巧奶更刻薄呢。
“等一下我找她說說,要丢臉丢遠些,別丢到我唐家來。”
“那種人不理會便是,真把話說開,反倒給她臉了。”
四祖爺愣了愣,驚訝,“你這孩子,挖苦人倒是有一套呢。”
唐鈍面不改色,“跟我奶學的。”
邊上,唐鈍奶佯裝拍他腦門,“我可沒挖苦過她。”
趙氏處處和她攀比,她也是忍不住才會喚聲侄媳婦,平時還是挺好說話的,唐鈍奶看四祖爺擦手,出去将熱水拎進屋給他洗手,又和唐鈍說,“太陽曬,我去地裏瞧瞧雲巧,她背你累着了,直呼手腳沒勁呢。”
叔說得對,親事總拖着不是法子,雲巧這孩子挺好的。
有唐鈍奶幫忙,沒幾下背簍就裝滿了,她背着背簍剛進門,沈來財就粗聲粗氣催她回家,她把背簍往地上一杵,強有力地說,“唐鈍有話和我說呢。”
“我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沈來財丢了手裏的玉米棒子,作勢起身要揍她。
雲巧撒腿就跑進了唐鈍屋。
沈來財氣得臉青,秦大牛拽他,“叔,你兇雲巧作甚?秀才爺找她說話,她能拒絕不成?”
趴床上打瞌睡的唐鈍攏起眉,心想秦大牛話也太多了些。
往常好像不是這樣的。
不由得問床邊的雲巧。
雲巧坐在四祖爺坐過的位置,托臉想了想,“大牛哥是這樣的啊。”
話少的是春花,她質疑唐鈍,“你是不是記混了?”
“......”他往常沒留意過,哪兒有‘記混’的說法?無意和她争辯這種事,他岔開話題,“熱不熱?”
雲巧擦了把額頭的汗給他瞧。
濕噠噠的掌心像水洗過似的,他指了指書桌抽屜,“那兒有扇子,扇扇風吧。”
“好。”
她起身時,姿勢有些別扭,走路兩條腿繃得直直的,怎麽看怎麽別扭,“你腿傷着了?”
雲巧打開抽屜,拿出裏邊的扇子,回話道,“沒受傷,走太久的路累酸了,過兩天就好。”
邊扇風邊靠着書桌,不往床邊來了。
唐鈍嗅嗅自己的衣衫,“很臭?”
中藥味兒太濃,他聞着也不太舒服。雲巧搖頭,指指矮凳子,“坐着起身時太難受了。”
唐鈍沒有勉強她,壓低聲兒問,“秦大牛他們在做什麽?”
雲巧朝檐廊瞥去,“搓玉米粒啊。”
都是勤快人,幾畝地的玉米,最遲明天就搓完了,秦大牛手腳麻利,身邊堆的玉米粒是最高的,反觀沈來財就有點差強人意,她好奇,“我大伯是不是又偷懶了?”
要不怎麽比秦大牛慢那麽多?
“你小點聲。”唐鈍聽她說話就揪心,“他聽到你說他壞話會打你的。”
“他不敢了。”雲巧振振有詞,“我爹會保護我。”
唐鈍啞然,半晌,看着她說,“你過來些。”
雲巧往床邊靠了靠,小眼睛撲閃撲閃的,“怎麽了?”
她站在床邊,低頭俯視着他,唐鈍枕在雙臂上,低聲說,“你爹天天在家,你大伯在外邊打你你怎麽辦?”
“我跑啊。”
唐鈍:“跑不贏呢?”
他想說的不是這個,肅起臉,訓誡道,“總而言之,說人壞話不好。”
“我的活兒就是這個啊。”雲巧輕輕搖着扇子,滿臉無辜,“不是你讓我說的嗎?”
“......”到頭來竟成他的錯了?唐鈍擡眼瞪她,雲巧無知,“你瞪我幹什麽,就是你讓我說的呀...我都記着呢...”
“......”唐鈍洩氣,“我讓你告訴我誰偷了懶,希望你偷偷的,你當着所有人面說出來是不是沒對?”
人情世故是門學問,就雲巧這直腸子,學起來恐怕比登天還難。
雲巧還在辯駁,“我沒當着所有人說,就跟村長,跟唐奶奶,還有...”
“知道的人多了也不好。”唐鈍打斷他,“人多嘴雜,總會傳到你大伯耳朵裏,他打你怎麽辦?”
“我找我爹啊。”
又回到這個話題上,唐鈍掐掐眉心,不讓自己氣暈過去,兀自平複自己的情緒,良久,吸氣道,“以後這種事偷偷和我說,別讓其他人知曉。”
這次雲巧沒有頂嘴,乖乖點頭,“好。”
唐鈍滿意地垂下手,又問,“秦大牛摘野果給你是怎麽回事?”
約莫嫌低着頭說話脖子酸,她退回書桌邊,拉開太師椅坐下,平靜無波地看着唐鈍,沒有吭聲。
唐鈍扭着脖子,“他為什麽給你吃野果?”
“我餓呀。”雲巧道。
有米飯不吃,偏去吃酸不拉叽的野果,明明和他泾渭分明,和秦大牛卻...他端着嚴肅臉道,“他成親了,你吃他的東西是不是不好?”
“他是我朋友啊?”
“他有媳婦的,和你做什麽朋友?”唐鈍心裏嗤笑。
雲巧聽不懂他話裏的深意,認真說,“春花是我朋友,他是春花相公,自然也是我朋友啊。”
唐鈍吸口氣,盡力克制自己漸漸煩躁的情緒,用她的邏輯說道,“朋友也不能占他便宜。他家尚且食不果腹,你吃了他東西,他怎麽辦?”
“我沒占他便宜。”雲巧停止扇風,小臉格外端正凝重,“我給春花摘了很多花呢。”
唐鈍斜眼,“花沒野果值錢。”
“那也是心意。”雲巧拖着太師椅往床邊挪,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道,“我沒有占大牛哥便宜,你別想糊弄我。”
“......”
“我娘說了,我不是那樣的人,其他人非那樣說,不是嘴壞就是心壞。”雲巧一眨不眨直視他的眼,仿佛在說‘我娘說的就是你’。
唐鈍噎住。
唐鈍挪開眼,眼神漆黑晦暗,“他終究成親了,你和他絞着不好。”
“絞着是什麽意思?”
唐鈍一噎,納悶她爹娘沒有教過她男女有別嗎?秦大牛明擺着心思不正,雲巧心無芥蒂和他做朋友遲早得出事,他斟酌道,“絞着就是走太近了。”
“太近是多近?”
“......”唐鈍覺得當年拒絕族裏教書的提議是對的,他耐心不好,說兩句話就想發火,真教書,孩子們怕是會吓出病來,他思忖片刻,說道,“他是不是挨你坐了?”
“對啊。”雲巧說,“春花也挨着我啊。”
“位置不對。”唐鈍終于找着說辭了,“春花和秦大牛是夫妻,他們應該坐得近些,你是春花朋友,挨着春花坐邊上就行。”
結果她坐在中間,不知道以為她和秦大牛是兩口子呢!
雲巧還是迷糊,“大牛哥也是我朋友啊。”
“他是男子,男女授受不親,即使是朋友,你也該和他有些距離。”
剛把太師椅拖到床前的雲巧忍不住低頭自己貼着床沿的手,默默縮回去,拖着太師椅退回書桌邊,“這麽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