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登記簿上的名字
芝語的黃昏總是這麽有詩意,在撩開馬車的窗簾向外眺望時我心中這麽淡淡想着。在我眼前蔓延開的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田野,被夕陽染成玫瑰紅。擡頭,是更加廣袤的紫色天空,襯着一輪落日,顯得绮麗而神秘。微風從我掀起的簾子灌進來,微微拂動我額前漆黑的碎發。我放下窗簾,懶洋洋地斜倚在狐皮鋪就的椅背上,半閉着眼,放松全身,腦袋随着車輪滾動的節奏微微晃動。
我在芝語。紫部族伶音國的一個小鎮。
這樣的日子已經重複了三天了,漫長的旅途總是讓我感到疲憊。起初我還能欣賞欣賞窗外的風景,但沒多久就會昏昏欲睡。我的意識很快模糊起來,眼前開始出現朦朦胧胧的幻影。我看見許多或陌生或熟悉的人從我面前走過,其中有一個背影我看起來是那麽的熟悉。那個人又高又瘦,穿着長長的漆黑的魔法袍,一頭銀灰色的長發柔順地披在兩肩,走路輕盈得像是能随風飄散。我剛想叫住他,他就像是受到感應那般轉身看我,我看見他翡翠色的眼睛一彎,似乎是要笑,接着強光刺目,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突如其來的劇烈光線中。
我捂住眼睛,本能躲閃着光線。迷糊中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喊:“先生,先生?”
“……夜魂?”我還沒從幻境中回過神來,迷迷糊糊問。
“先生您在說什麽?”
“……沒事。”我這才清醒過來,以手扶額略略閉了下眼,重新睜眼,看見馬車夫站在我的面前,剛才就是他在和我說話,“怎麽?有什麽事情嗎?”
“先生,我們到了。”
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修建得宏偉的城牆。在深紫色天空的映襯下,城牆白得像雪,顯得格外的富有詩意。因為天晚的緣故,城門口已經沒什麽人了,護城河的對面守門的兩名士兵正在看我們。馬車夫指指城門說:“進去就是首都麒麟了,先生您要進城的話最好快點,沒多久他們就要關城門了。”
“好的,謝謝你。”
“先生太客氣了。”馬車夫接過錢,調轉馬頭去了。我看着馬車的輪廓消失在愈來愈濃的夜色裏,這才默默轉身向城門口走去。守門人攔住了我:“什麽人?”
我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證件給他,那人接過來掃了一眼,臉色立刻變了變:“閣下是從摩斯國來的?”
我點點頭,留意到那人飛快地和另一個人交換了個眼色。我不懂這是什麽意思,最後看門人恭恭敬敬把證件送回到我的手上:“請進。”
伶音的建築風格獨具特色,這點在首都麒麟體現得尤為明顯。他們的房屋全都是尖頂的,瓦片也很講究,以紫為主色調,搭配以紅、黃、白等亮色組成各種圖案,乍一看上去讓人以為自己是進入了童話王國。我在剛進城的一家小客棧歇腳,老板娘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從她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美貌。她一看見我就笑了:“小哥是來參加選拔賽的吧?”
我心中剛想:她怎麽知道的?她就接着說:“不用驚訝,這些天來麒麟的多半都是沖着選拔賽來的。”
“哦。”我吭了一聲。
我要參加的這個麒麟的選拔賽和之前晨羽要我參加的那個不是一個級別的。後者是國家級別的,羽霖國在全國甄選符合條件的年輕人參賽,優勝者會被選入皇家法師團,并獲得聯盟選拔賽也就是我此次要參加的選拔賽的資格。聯盟選拔賽則是魔法師聯盟直接主辦的比賽,不同于國家選拔賽的三年一次,聯盟選拔賽每五年才會舉辦一回,五個國家輪流做東。參賽者在比賽中會遇到不同部族的選手,這點使得比賽更加難以預計。桂冠花落誰家從來都是每一屆選拔賽期間全城人民最津津樂道的話題。比賽期間每天都會有無數人湧進賭館,為這個或那個選手押注,這也算是選拔賽的一道奇景。
我想問她客棧裏還有沒有房間,還未開口她又先說話了:“看你悶悶不樂的樣子是因為緊張比賽的事情嗎?”
“……算是吧。”我沒精神跟她多計較,随便應了句,暗想這老板娘怎麽這麽多話。我想她該就此打住了,不料她還連珠炮似的糾纏不休:“小哥啊你不用這麽擔心的,老娘我在這經營這家旅店幾十年了,就是選拔賽也經歷了四五回了,到我旅店住的選手沒有二十也有十五。好多人剛來都是緊張這個緊張那個,其實到了賽場上也就那麽回事了。”
這回我連話都懶得說了。悲哀的是她居然把我無聲的抗議當成了對她的鼓勵,說的越加興致高昂:“我跟你說我這個人看人可準了,我一看你啊就知道你肯定行,選拔賽絕對能得個好成績。沒拿冠軍也得進前三,你盡管放一百八十個心!老娘我的準則從來都是顧客至上,保管叫你賓至如歸——”
“你這裏有房間嗎?”我再也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了,猛地打斷她的話,問。
“有有有!”老板娘笑的那叫一個賣弄風騷,我不由得皺起眉頭,“二樓有一個上好的房間,我這就帶小哥你上去。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千萬別客氣!”
老板娘的确給我找了個不錯的房間,可是接下來她以各種理由上樓來看我,一面不停給我暗送秋波,弄得我煩不勝煩。最後我爆發了,在她端着一壺沏好的茶水自作多情來給我倒茶時告訴她你別再來騷擾我了再來我明天就退房。老板娘被我說的面紅耳赤,灰溜溜地下了樓。我當着她的面砰地關上門,心說這下終于清靜了。之後她果真沒有再上來。
其實我之後回憶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按我平常的性格不會那麽不給人面子的,但那個晚上我的心情格外的煩躁。我拉上窗簾連衣服也不脫就直接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發了半天愣。就這麽盯着盯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視線模糊起來,慢慢客棧消失了,我又站在人群裏,無數的人從我面前走過,可我只能看見那個銀灰長發的男人回過頭來對我微笑。
我陡然驚醒,眼前的景物又成了單調的天花板,只不過顏色已經從淡灰變成藍黑。我痛苦地閉上眼,翻了個身讓自己面朝牆壁躺着,一面拿枕頭蒙住自己的腦袋。
我沒法不想他。
從離開黑夜城堡到現在不過短短三個月,在我而言卻有三個世紀那樣漫長。
我想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之所以這麽放心地放我走,就是因為他明白,我已經離不開他了。
因為一宿的失眠,第二天我下樓吃早點的時候精神很不好。老板娘大概是因為我昨天得罪了她,對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得極其冷淡,不過這點我倒不在乎,真講實話的話我覺得現在的冷淡比昨天的示好更讓我舒服。吃完早飯我就出去了,向路人打聽了一下報名處的位置,就孑然一人走了。
天空從一開始就陰沉沉的,到了午時前後終于下雨了。我沒有帶傘,又懶得施展魔法把自己和雨水隔離開來,就索性冒雨而行。冰冷的雨水很快打濕我的衣衫和長發,路上行人漸漸稀少了,到最後整個天地間就仿佛只剩下我一個人。這種似曾相識的孤獨感讓我産生了錯覺,好似三年時光全部從時間軸上抽走,好似我現在就漫步在雨中諾丁港的街道上,正在為焉翼的事煩惱。
如果我當時沒有那麽心血來潮想去看看陳夏,我就不會走到海灘上,夜魂就不會找到我,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不,不對。夜魂是鐵了心要把我弄到手,早就不知道暗中注意我多長時間了。就算我在那個時間不出現在那個地點,他還是會找到機會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和晨羽反目,之後的一切還是得發生。
我深深吸了口氣,突然感覺到一種無可奈何的宿命感。或許,我的人生早在十三歲那年我看見他的第一眼起,就徹徹底底被改變了罷。
因為下雨,路上一直冷冷清清沒多少人,直到到了報名地點境況才有所轉變。我看見五顏六色的傘的長龍蜿蜿蜒蜒,在雨幕中模糊得就像是泛黃的相片。
半個時辰後終于輪到我時,我的身上已經沒有一絲幹的地方,濕漉漉的就像是從河裏剛剛撈上來的溺水者。登記人員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女人,帶着一頂尖尖的巫師帽,很像是童話故事裏邪惡的老巫婆。老女人上上下下打量我,明顯地呆滞了兩秒鐘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尴尬地咳嗽一聲:“咳咳……姓名?”
“炎英璇。”
“是藍法師吧,我猜。你的口音聽上去不像是本地人。”
“不是。”
“是白法師?”老女人又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像你這麽……英俊的年青人在羽霖國可不多見。”
“……也不是,”說出這三個字時我心中陡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感傷情緒,我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是黑法師。”
老女人很快掩飾住自己的驚訝,她把手中的登記簿和筆倒過來遞給我:“在這裏簽上名字,證件留給我。如果審核無誤的話,後天早上之前你會收到參賽證,第一場比賽大後天開始。”
我交過證件,接過紙和筆,在她指定的地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在把登記簿遞回她手裏之前,我随随便便掃視了一下前面已經登記的人的記錄,頓時僵硬住了,有那麽一段時間大腦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我沒意識到好長時間只是拿着登記簿發怔,直到老女人陡然響起的聲音讓我渾身起了個激靈:“你在看什麽?”
“哦哦不好意思。”我立馬把登記簿還給她。我估計我剛才的舉動肯定比較二,因為她看我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神經病,可是我沒心思在乎別人怎麽看我了。我大步跑開,不停有水窪中的積水被我踩到濺起打上我的褲腳,在這麽下去我明天可能會發燒。我在街道上飛奔,雨勢漸歇,街上漸漸能看到稀稀落落的行人,每個人都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我的心亂作一團。
除下剛才看到的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外,什麽都裝不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忙,就一更了,明天照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