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書
陽春三月，春光暖得人心蕩漾。
高一二班裏突然生出許多莫名的情愫，游離在少年少女們的呼吸之間。
就連“大哥”見哥也不例外。
韓莫離最近發現見哥一直在畫畫，而且畫得十分用心。他在畫一個女孩，坐在韓莫離右手邊的女孩，中間隔着長長的走道。
和見哥成為同桌一周的時間，韓莫離突然發現眼前這位“大哥”并沒有傳聞中的專橫跋扈，相反，他還挺平易近人。
他們倆之間說的第一句話是見哥開的頭。
“你喝過酒不？”見哥将頭湊了過來，在韓莫離耳邊說。
寂靜無聲的晚自習，韓莫離心頭一顫，“沒……沒喝過。”
“怕什麽？”見哥拍了下他肩膀，“咱男人說話得硬氣點，你這語氣，氣場上就輸了。”
他又說：“以後跟着哥混，哥帶你喝酒去。”
“我……”
“說話要果斷，猶猶豫豫的，別人早走了，誰還聽你說。”
韓莫離看了看他，他已經趴好在桌子上，緊閉雙眼。
“老班來了記得叫我。”
這語氣，像是認識多年的舊友，可韓莫離和他成為同桌才一節晚自習的時間。
韓莫離真正覺得見哥厲害是幾天後的一次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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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間的時候，由于外面下着小雨，班級裏成了大家活動的主要場所，人聲嘈雜，韓莫離覺得耳邊像是無數只蒼蠅在飛。
見哥又在畫畫，在韓莫離的眼中，他似乎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畫畫。
觀察了好幾天，韓莫離終于發現，自己苦思冥想的見哥畫紙上的女生，不是動漫人物，不是某位明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而且就坐在韓莫離的右手邊，中間隔着長長的走道。
突如其來的震動聲吓得韓莫離一驚，也打斷了見哥的繪畫。
“喂！”見哥粗礦的嗓音在韓莫離耳邊炸起，果然很有氣場。
“什麽！你大點聲！”
韓莫離見他将手機免提重重地點開。
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大了許多，但班級鬧哄哄的，也只有韓莫離和見哥兩個人能聽見。
“和我說幹嘛！你們愛咋樣咋樣！是不是要我買挂炮竹慶祝慶祝呀！”見哥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見哥爸爸的聲音，他說，我和你媽離婚了。
“你沒事吧。”韓莫離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見哥。
韓莫離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說出這種傻乎乎的話。
這種情況，誰會沒事？
他看着見哥，有些懊悔。
“什麽？”見哥接完電話後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低頭畫畫，被韓莫離這麽一問擡頭看他。
韓莫離對上他的眼神，平靜深邃，仿佛永遠看不到邊緣。
韓莫離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他想到了自己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寒假發生的事。
父母的争吵越來越兇，他卻無能為力。
“終于畫好了，可惜眼角畫得有些瑕疵，”見哥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手機，“晦氣的電話！”
他又扭頭看向韓莫離，“家醜不可外揚，否則我就不帶你喝酒去了。”
韓莫離傻傻地點點頭。
這得有多麽強大的心理才能表現的如此淡定自若？
怎麽又說到喝酒了？
“你這麽喪幹嘛？”見哥皺着眉，“父母的事他們做主，我們的事自己做主，他們的事我不管，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
“管也管不着，該散的你再怎麽勸都是白費力氣，人生短暫，多做點有用的事……”
韓莫離看着遠去的見哥，突然覺得，他應該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吧。
雖然覺得見哥多少有些過于悲觀，但也可能只是他真的懶得管。像是一種少年的盲目沖動，從那刻起，韓莫離由衷欽佩起他來。
可能是對于幫派不太感冒，韓莫離直到見哥走了幫派解散，也沒有加入。
但韓莫離自己知道，他是對外界的抗拒，從小到大，韓莫離都一個人待着，偶爾會有一兩個朋友，但随着畢業和轉學，統統丢失在人海裏。
見哥的愛情故事在韓莫離看來，和小說裏寫的一模一樣。
在見哥送出第三十幅畫之後，女孩總算給了回應。
女孩叫希希，一次晚自習她在練習本上寫下“你是個小眼睛的帥哥”幾個大字，然後微微側舉，朝着韓莫離這邊。
見哥第一時間看到，欣喜若狂。
希希則害羞地笑笑，然後将手收了回去。
這是韓莫離對于愛情的初次認識，在見哥和希希含情脈脈的眉眼裏。
人生第一次見到愛情，韓莫離成了那顆最亮的燈泡。
原以為見哥和希希的愛情能長長久久，像是電視劇裏說的，直到海枯石爛，至死不渝。可問題很快就來了，有種風卷殘雲之勢。
“你文采好，給我寫一封情書。”見哥将粉紅的信紙遞到韓莫離面前。
“我看楚凡凡老往這兒跑，你倆八成能成，就當是提前練練筆。”見哥壞笑道。
“沒這事，見哥你別瞎說。”韓莫離沒想到他會說這話，臉紅了一大半。
“沒有就沒有，你臉紅啥？”見哥拍了拍韓莫離肩膀，“哥以過來人身份和你說啊，該說的時候不說，以後想說都沒機會咯！”
韓莫離一臉認真地問：“見哥，你談過幾場戀愛？”
在韓莫離的想象中，像見哥這樣的風雲人物，應該是久經沙場，對于這些事而言。
“一場，”見哥回答得十分果斷，“這可是我的初戀。”
韓莫離笑笑說：“見哥你在忽悠我。”
見哥不說話，不知道是真是假。
放學路上，小團體再一次相聚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橘黃色的路燈将光打在樹下。
高言說，像見哥這樣的人，每一場戀愛都是初戀。
穆心冉說，那他豈不是渣男？
高言怼她，你懂個屁，大哥的愛情，每一場都注定轟轟烈烈，不就像初戀嘛！
楚凡凡罵他，閉上你的嘴，美好的愛情在你這全變了味。
後來的高言才懂，楚凡凡罵他罵得真對。
韓莫離垂頭喪氣，他最愁的是，見哥的情書該怎麽寫。
高言一個狗刨式跳躍，跳到韓莫離面前，“情書交給我啊！本人專攻情書三十年！服務周到，價格公道，售後有保障！”
錢子昂被高言逗到，難得的擡起頭來看向高言，“這玩意兒還能售後？”
“那當然，萬一你失敗了呢？人家姑娘不同意給了你一巴掌。”
“那咋辦？”韓莫離問。
“你可以帶着情書來找我，如果情書沒有被撕掉的話，”高言露出狡猾的笑容，“我負責回收。”
“多少錢回收？”穆心冉竟也被高言吸引到。
“不收錢，良心吧。”
“你的意思是不給錢吧。”楚凡凡看穿了高言的小把戲。
“我這是小本生意，”高言攤攤手，“反正你都被拒絕了，也用不上，我幫你處理掉傷心的回憶還不好？”
“然後轉手賣給下一個倒黴蛋。”楚凡凡白了他一眼，“奸商！”
楚凡凡又看向韓莫離，“別聽他在這胡扯，我幫你搞定，就當還你上次幫我寫演講稿的人情。”
韓莫離愣了下，“你有經驗？”
楚凡凡臉一紅，“我才沒有呢！”
可說完楚凡凡才反應過來，寫情書有經驗和談戀愛有經驗是兩回事。
可再想想，好像還是一回事。
她趕緊轉移話題，“我有秘密武器，反正你就等着吧，我寫好就給你。”
恰逢周六，楚凡凡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她的秘密武器。
“喂，表哥，你在忙嗎？”楚凡凡趴在床上一手拿着手機，一手将蘋果往嘴裏塞。
“找我什麽事啊？小吃貨！”電話那頭的表哥顯然是聽見了她咀嚼蘋果的聲音。
“聽說你新談了一個女朋友，我祝賀祝賀，嘿嘿。”
“說吧，你的目的是啥？別拐彎抹角，我很忙的。”
楚凡凡的表哥去年考上大學，現在正過着楚凡凡想象中的大學生活。而表哥高中開始就談了女朋友，楚凡凡心想他寫情書的經驗一定十分豐富。
“好吧，我有個朋友……”楚凡凡正要往下說就被表哥打斷。
“無中生友。”表哥在電話那邊說得幹脆果斷，“楚凡凡啊楚凡凡，你啥時候學會這套了？”
“什麽呀，真是我一朋友。”
“行，你說。”
楚凡凡聽着表哥的語氣就知道他壓根不信，心裏有些猶豫要不要問他，可為了韓莫離，她必須要問。
楚凡凡清了清嗓子，猛地坐起來，将手中的蘋果放在桌上，“那個…表哥你高中寫沒寫過情書？”
“寫情書？好啊楚凡凡，你比我還早戀啊，我最起碼也是撐到高三才談的戀愛，你怎麽高一就學我？還是你寫情書給男生，哪有女生寫情書給男生的？我告訴你啊……”
楚凡凡連忙将手機從耳邊挪開，她這個話痨表哥又開始了，也不知道哪個女生能看上他？
怎麽就沒有女生寫情書給男生？這不過是你享受不到的人生罷了，楚凡凡心想。
表哥在電話裏啰嗦了半天，楚凡凡一聲大吼：“一句話，你幫不幫！”
“幫。”
“這不就完了。”楚凡凡撇撇嘴，又将桌子上的蘋果拿起，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表哥和她從小就是歡喜冤家，雖然見面不多，但每次見面都能打上一架，然後在表哥的棒棒糖讨好下握手言和。
而接下來的事，讓後來的楚凡凡每每回想起來，都不由自主揚起嘴角。
每一個人的記憶裏，都保留着和喜歡的人一起做的一件事。
又或者是，保留着和喜歡的人一起做的一件事的幻想。
楚凡凡也保留着，可她從沒想過，她的這件事，是和喜歡的人一起寫情書。
韓莫離也沒想過。
楚凡凡心滿意足地将紙折疊好，然後挂斷了表哥的電話。
表哥最後在電話裏喊道：“傻丫頭千萬別給人騙……”
“原來寫情書這麽肉麻，”楚凡凡不由地哆嗦兩下，表哥電話裏投入的語調聽得她雞皮疙瘩掉一地，“去交差吧。”
向下看了一眼，韓莫離的臺燈還亮着。
楚凡凡看了一眼爺爺緊閉的房門，應該已經睡了。楚凡凡輕車熟路，輕悄悄地下樓，穿過院子，來到韓莫離的窗邊。經過院子時不經意地擡頭，借着月光，楚凡凡看到，柿子樹的枝頭已經抽出新芽。
韓莫離又在寫什麽東西，楚凡凡透過玻璃窗看不太清，又發現他還沒發現自己，于是決定吓他一下。
楚凡凡半蹲着身子，拿手指在玻璃上輕輕敲打，敲完三聲立馬将手縮了回來，心裏暗暗竊喜這膽小鬼肯定被吓得不輕。
沒動靜。
怎麽回事？聲音不夠大嗎？
楚凡凡決定不再敲玻璃，而是突然站起來擺個鬼臉吓他，她提前将手拉攏着嘴巴和眼睛，并将舌頭吐出來。
做完這些動作，楚凡凡猛地站起來，但她沒有發出怪叫聲，她怕吵醒爺爺。
韓莫離擡頭，整個人一愣，然後嘴角微微上揚。
自那以後，楚凡凡知道了原來韓莫離不怕鬼。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見到鬼還能笑得出來？”韓莫離将院子門打開，楚凡凡立馬吐槽。
“我不是先害怕了下嘛！”韓莫離一笑，楚凡凡看見他的小虎牙，“然後發現是你，就笑了。”
“我很好笑嗎？”楚凡凡質問他。
楚凡凡心裏想的害怕，應該是大聲尖叫連連後退的那種。
“你要是遇見鬼了，肯定第一個被吃了。”
“我這不是遇見了你嘛！”韓莫離開玩笑說，“你這麽可愛，肯定不會吃我。”
可當韓莫離說完這話，兩個人突然沉默，氣氛有些不對。
韓莫離頓了頓，“這麽晚了，什麽事找我？”
聽他這麽一說，楚凡凡突然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進去說。”說完就鑽了進去。
韓莫離一愣，已經快十二點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可他這樣想着的時候，楚凡凡已經坐在他的椅子上盯着他的稿紙看。
韓莫離連忙跑了過去。
“你在寫散文呀？”
“沒什麽，我寫着玩的。”韓莫離将稿紙遞到右手邊高高的書堆上。
楚凡凡詫異了一下，也沒有深究，而是從口袋裏掏出紙條。
“給你，圓滿完成任務！”楚凡凡鄭重地将折疊的紙條遞給韓莫離。
韓莫離有些不明所以，他已經将楚凡凡答應幫寫情書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情書呀！”楚凡凡看他一臉懵立馬提醒他。
“你寫好了？”韓莫離接了過來。
他打開一看，直接愣住。
情書的開頭是這樣的：親愛的，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你就是那天上的太陽，而我是一棵向日葵，目光所及永遠都是你！從看見你第一眼開始……
韓莫離沒有繼續看下去，不是因為內容有多麽肉麻，而是內容有多麽俗套。
将這個交給見哥，見哥非得罵死他不可。
“這……”韓莫離有些難以啓齒。
“這怎麽了？”楚凡凡卻十分期待他的回應，“是不是特別好，特別感動的那種？”
“這應該不行。”韓莫離有些無奈。
“怎麽了呀？”楚凡凡急了，“我表哥教了我半天呢！”
“你不覺得這些話太俗了嗎？”韓莫離雖然自己沒有寫情書經驗，但看過的短篇校園小說太多，這些都是那些小說裏用爛掉的套話。
“那你說怎麽寫嘛？”楚凡凡沒好氣地說道。
自己的一片苦心全部白費，楚凡凡起身，将不遠處的椅子端了過來，在韓莫離的椅子邊上坐下，“坐下，我看着你寫！”
韓莫離苦笑兩聲，“其實也不是完全沒用，我們可以在這個基礎上進行修改，比如這段。”
韓莫離拿起筆來，在紙上寫道：
“我喜歡你，是春風不遠萬裏，穿過森林，撲在鹿角時的喜歡。”
楚凡凡在一旁看着他寫完這一行，“這麽寫好像是好一點，不過這也不難嘛，我也行。”說完就将韓莫離手上的筆奪了過來，在紙上寫下：
“我喜歡你，是星子跨過光年，落進大海，吻上群魚時的喜歡。”
韓莫離誇她：“你寫的比我好。”
楚凡凡笑了笑，将筆遞給韓莫離，“到你了。”
“我喜歡你，在晚風中，在落日旁，在清秋早晨的霧氣裏，朦朦胧胧，所有光影皆是你。”
楚凡凡輕輕皺眉，你怎麽不按常理出牌？
“我喜歡你，在梧桐下，在長巷裏，在橘紅日光的彌漫中，色彩分明，萬千朱曦彙成你。”
……
少年和少女在臺燈下抒寫着，訴說着，一筆一劃皆是心意。
窗外的月亮升在頂天之上，指針落在了十二刻時。
“青春落幕，我喜歡你。”
楚凡凡寫着最後一行的時候，不由地輕聲念了出來。
她突然擡頭，正對上韓莫離的眼睛。
少年少女的第一次深情對視，在寫給別人的情書裏。
時間和空間凝固，楚凡凡的臉不知何時變得又紅又熱。
“我該回去了。”
楚凡凡逃跑的像一只慌張的小鹿，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忽然之間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