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群英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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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漆黑的夜,燈是紅亮的燈。
從望星樓跳下的鈞哥疾如閃電快如風,嗖得一下便是在夜空中失去了蹤影。
無聲無息,無影無蹤,讓追趕他的暗衛們根本來不及追上他的半截衣角。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殿下去了哪裏,也沒有人知道連夜出走的鈞哥竟然還來得及進過他兄弟菠菜的房門。
當然,人,菠菜是沒有見到的。
等菠菜察覺有人進過他卧房之時,鈞哥已是消失的無影無蹤,徒留下那書桌上的辭別信和一地的舊衣。
皇家的衣服自帶一股隐秘的幽香,為了防止暗衛們找到他的人,機智的鈞哥臨走前還特地換了身菠菜為他留宿準備的衣服。
菠菜拿起鈞哥的留書一看,删去因多年功課而習慣運用的優美辭藻和渲染委婉的敘述,鈞哥的留信中只有一個中心思想:
再見了菠菜,我今晚就要去流浪。
我懷揣着我們的夢想,去看看這世間的龐大。
這信來的突然,就像是父皇親眼看到他心愛的大兒離家出走那般突然。菠菜拿着信的手顫顫發抖。
看着信上鈞哥那龍飛鳳舞般的字跡,此時的菠菜心在顫抖,瞳在地震。他的內心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
鈞哥他出門,帶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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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哥,一個人生在世十六年從未出過遠門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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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八歲起,他的身邊就跟着一只管事的桃子,但凡他想買些什麽都有桃子在他身後付錢。所以,和從小自我照顧的菠菜不同,鈞哥身上一般不帶錢。
就像現在,即便是離家出走,他,顧鈞,身上也沒有一分錢。
哦不。
還有十塊銅板兒,是鈞哥在十五天前的大年夜從家宴餃子盤裏吃出來的。
大年夜禦膳房給十個皇子準備的,一個人一個的銅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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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太子窮如鬼。
當鈞哥意識到這件事時,他已是溜出了皇城三天三夜。
這些天裏他日夜兼程,翻過山越過河,踏過平原穿過川。終于,在第四天的白日,他來到了那遠離皇城的最南邊。
曾經,鈞哥問過菠菜一個問題,如果去遠航會去哪裏。
菠菜的眼中靈光閃爍,仿佛看到了文人深愛的詩和遠方。他說,若是去遠航,他必将去看一看那天邊最遙遠的崖,望一望那盡頭大海的角。
鈞哥不知道哪裏是天涯海角,但他知道大禹境內離皇城最遠的是南邊的海。
而現在的他,就在這南海之邊。
他負着手,腰間挂着劍,站在大海邊,擡頭望着天。
啊!南海,傳說中廣袤無垠的大海。
海,是那麽的大;天,是那麽的藍;陽光是那麽的耀眼,刺得他睜不開眼。
鈞哥眯起眼睛,第一次見識到海邊陽光之豔麗的他一時間竟是有些眼眶濕潤。
還有點痛。
年輕的內陸人第一次見到大海,難免有些激動,即便是像鈞哥這般見到暗殺都不動一根眉毛的早熟皇家少年。
鈞哥幹巴巴地收回眼,又有些不舍地望了望碧藍的天邊。那裏是海天一線,線上似是有一艘船悠悠而來。耳邊是大海的聲音,浪花拍岸,很是浪漫。
鈞哥不是一個詩情畫意的少年,雖然他能寫出不錯的文章,但他卻無法像他天生機靈的好兄弟菠菜那般善于感悟那辭藻中的美妙。
但,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浪漫,什麽叫做碧海藍天浮一帆,路邊海鴨叫安安。
南海的海鴨,看起來真的而好肥哦。
鈞哥很是認真地想。
這麽肥的鴨生下的鴨蛋一定特別好吃,難怪大家都說去南海一定要去嘗嘗南海鴨的蛋。
正如小菠菜熟知的那般,鈞哥雖身為富家子弟但卻對鹹鴨蛋愛得深沉。他對鴨蛋的愛讓他在離家時沒有半分猶豫,第一時間決定要要來南海望看天際。
初來南海不久,他一進這海城便打聽好了這城內最好的酒樓,叫有海。
這有海樓富麗堂皇,門外人來人往,這些往來之人有的身着不凡有的則是與本地路人風格差異不少,一看就知道來此樓之人要不是有錢,要不就是第一次來海城的外鄉人。
皇城北街上也有一座類似的酒樓,是這幾年新開的,與有海樓剛好一字之差,叫有橋。鈞哥沒去過,但他聽菠菜說過,那樓裏的菜大多數都貴得很,專坑的就是那些富貴人家的傻兒子和初來駕到的外鄉人。
不過再坑的酒樓也能被薅出羊毛,只要能抓住他們的羊腳。
在有橋樓薅過幾次後,菠菜總結出了一個經驗。這種樓坑是真的坑,坑在食材,但廚子卻也是上等的好廚子,只要在他們的菜單裏找到那僅存的幾個無法被坑的食材,比如當地常見到找不到爛貨的材料,那必定就是羊毛所在。
而這種菜,常存于菜單的倒數第二至三頁,且還是頁底。若是那字還特別不起眼,那必然就是。
菠菜什麽人?傳說中的天降文曲星。那聰明的腦殼在西街打遍天下無敵手,光是猜拳就沒見輸過。這等人才總結出的經驗大都十分有用,即便是在這南海之邊的有海樓。
有海樓乃是海城最具盛名的樓。據說那老板是那遠在皇城的大人物,有錢得很,樓裏最不缺的就是馬仔。
這不,鈞哥前腳剛進樓裏,後腳一個小二便是一個閃現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嘿,客官,裏面請。”
這樓裏的小二文化不高,但幹了這麽多年每天見過無數的往人,眼睛賊溜溜的。
看鈞哥這背挺拔如松,這臉俊逸沉穩,面對他殷勤地介紹酒樓也不見半點波動,小二的心裏有了成算,熟練的将鈞哥引到一個視野開闊的位子上。
再一看鈞哥腰間還佩劍,腕間還有護臂收袖。
小二斷定,此人是個劍客。
而且是個有錢的劍客。
雖然此人衣着一般,但舉止雍榮爾雅,面上也不見受過社會之毒打滄桑。即便不是那大戶人家的少爺,也必是名門貴派之子,這等少年平日裏必定被百般擁護不知人間之疾苦。
總結來說就是好騙。
而且他翻看菜單時不緊不慢,目光淡然而從容,絲毫不見尋常外地人見到這天價菜單時無法控制的驚恐。
小二心中越發自信,心道此人肯定有錢,且是見過大場面的有錢。
不得不說,小二果真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了鈞哥的非凡。
鈞哥什麽人?這世間高危職業之一當今東宮太子的唯一從業者,從小到大見過的世面無數,參加皇宴更是家常便飯。這等小小的酒樓又怎能打破他內心的平靜?
呵,笑話。
他,顧鈞可是從小看着當今九五至尊爬老婆床又被踢下去的男子。
不過是區區天價菜單——鈞哥的目光落上在首頁上那道閃着金光的墨跡上頓了頓,小二眼疾無比,便是半息的停頓都能被他逮住。
上一刻鈞哥的眼神才落上去,下一刻小二已是殷勤地介紹道,“客官好眼光,這乃是我店最為頂尖的美酒,來自那皇城的禦廚秘方,便是那京上聖人都甚愛非凡。”
鈞哥的眼睛微微偏移,看向那一旁的價錢。
小二只覺有戲,看着鈞哥的眼神登時像極了在看冤大頭。只見,他得意地歪嘴一笑,雖沒有三皇叔的俊榮,卻已是有了他八分歪嘴戰神的神韻。
“沒錯,客官。”小二激動道,“這,就是我們有海樓的金字招牌,價值一百八十兩,連皇上都愛喝的——宮廷玉液酒!”
鈞哥的視線稍作一動,登時從那離譜的價單上飄走,微斜着眼對上了小二滿是期待的雙眸。
那從眼角偏斜而來的眼神是那麽的冰冷,那麽的冷酷,那麽的無情,仿佛寫着幾個質疑的大字“你,當我是個傻子?”。
小二尴尬一笑,又道,“那客官,不如再看看我們的金字招牌之二,群英——”
鈞哥根本不聽他廢話,當場菜單一翻來到倒數第二頁。只見他的目光飛快一掃,下一刻便已是從口袋裏掏出六個銅板“啪”得一聲拍在桌上。
那氣勢之恢弘,動作之迅速,打得那是小二猝不及防,還以為他掏出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巨款。
“一碗白粥,一顆海鴨蛋。”他淡淡地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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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瞳孔地震,他從未見過如此氣勢恢宏卻又鎮定自若之人。
他,也萬萬沒想到,此人濃眉大眼氣勢非凡,內裏卻竟是個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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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鬼便窮鬼,誰又比誰高貴?
在送餐小二鄙視的目光中,鈞哥淡定而熟練地敲開蛋殼,用筷子一戳,一把掏出蛋內金黃流油的蛋黃塞進嘴裏。
年輕的鈞哥雖說乃是天潢貴胄,卻也是從小生活在好兄弟菠菜勤儉持家的熏陶之下。
和他那些死要面子的臭弟弟們不一樣,他,永遠懶得去做那除了好看沒有任何作用的面子工程,也不願意打臉充作胖子。
更何況,如今的他全身的家當只有十個銅板。
不,就算他有的不止是十個銅板,有的是十萬兩黃金。他,顧鈞,勤儉持家的男子,也絕不會去點那菜單上價格離譜的半道菜,就算那小二吹得天花亂墜,就算小二喊他靓仔。
顧鈞相信,這種事,在這世間只有一種人會做,那就是有錢是傻子。
沒錯,只有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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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時,隔壁桌:
“靓仔,第一次來海城吧?一個人啊?要不要嘗嘗我們家的金字招牌?”
“喔,那就來份群英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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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才說沒人會做的顧鈞:……
鈞哥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他深沉地望向隔壁桌頭戴檀香木座珠冠的白衣少年,看了看少年那如他一般放置在桌邊的劍,又凝視着那張如飛仙般的臉蛋。
年輕的鈞哥捧着粥碗,陷入了沉思。
出現了,隔壁桌有錢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