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哥，你怎麽了？”令狐美側過頭，看着忽然坐起來的令狐符。
令狐符七魂六魄去了一魂般，神情更是如見鬼，心裏暗道自己一定是看錯了，這天底下樣貌相似的人千千萬萬，他剛才一定是看花了眼睛。
但……還是不放心啊。令狐符挽起衣袖，又脫了靴子，神情嚴肅地看着令狐美，“我去看看他們在說些什麽，美美，你待在這裏守着，一有動靜就提醒我。”
“……”令狐美覺得一定是發生什麽了，他想了一下，“好的，我守在這裏，二哥你過去。”
令狐符輕手輕腳，順着樹枝就爬了過去，然後像一只大狼狗一樣趴在紫藤蘿架上，又努力将衣擺收攏，屏息靜氣，用手指撥開藤蔓，悄悄地往下看去。
江宣紋循循善誘，終于引導着柳明雪說出了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夜。
“我已經有了自己的院子，晚上并不與母親在一起。那一夜父親也不在府裏，他辦差事，聽說一直歇在大理寺。第二日清晨，母親身邊的昙姑姑忽然來到我的屋子，悄悄地叫我過去。昙姑姑面色凝重，我便知道出事了。一路跟着她去了母親的房間，我的母親躺在床上，已經沒了生息。”柳明雪說着，淚水又流淌而下，“那時我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麽辦，一切都是昙姑姑在處理，她派了人去通知父親，父親回來後，我便又被侍女送回了房間，等消息。”
江宣紋凝眉，問道：“你可注意到你母親的樣子？”
“那時我只顧着哭泣，完全疏忽了，事後才意識到不對勁，但父親已經下令将母親放入棺椁。”柳明雪神情懊悔，“現在我細細想來，那天有太多的疑處，比如昙姑姑唯獨只通知了父親，外公那邊一直都防着消息，一直到瞞不下去要擡棺辦喪事了才通知外公他們，再有，父親回來後，竟也一直沒有請大夫查看，我問父親，母親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沒了，父親說母親是猝死，暴斃而亡，這是有的，不用奇怪。”
柳明雪說到這裏，淚水流得更兇，“好歹是他的妻子，父親對母親之死坦然接受，竟不見一絲悲痛，我方才相信奴仆們所說的不假，父親和母親之間并不是恩愛夫妻。”
江宣紋嘆了一口氣，用絲帕給她抹淚。柳明雪沉浸在自己情緒裏，這次忘記了推拒。
“外公和舅舅也覺得奇怪，懷疑是父親動了手腳，但一直沒有證據，後來我追問舅舅，才知道當年是我母親愛慕父親，耍了些手段，才讓父親娶了她。舅舅說所以父親才一直懷恨在心，言語間對母親頗有些怨言，我不敢再細問，但這背後一定還有我不方便知道的故事，江侍郎，你應該了解，不知能否告訴我？”柳明雪知道自己是小輩，長輩們不會告訴她真相的。
江宣紋調查柳桢的發家史，已經查得七七八八，但畢竟是外人，內裏的家事如何，還是當事人最清楚。
“柳小姐，現在當務之急不是當年的恩恩怨怨，而是你母親真正的死因。”江宣紋沒有繞彎子，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這樁事，非柳小姐不可。”
“只要能查出我母親的真正死因，江侍郎盡管吩咐，我一定盡力去辦。”柳明雪激動地握緊手心絲帕，眼神期待。
江宣紋卻覺得有些難以啓齒，“這樁事，從感情上來說，柳小姐可能無法接受，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您盡管說。”
江宣紋神情變得嚴肅，望着柳明雪，說道：“我想拜托柳小姐請求開棺驗屍！”
柳明雪神色頓變，“開……開棺？！”
她的母親已經入土為安，現在要挖墳開棺，甚至是交給仵作剖體驗屍，這對她來說絕對是驚世駭俗之舉，柳明雪掙紮猶豫，泫然欲泣，“我的母親是大家閨秀，丞相之女，從小錦衣玉食，嫁人後也是少卿夫人，這樣的她，怎能交到仵作手中，江侍郎，這實在太不妥當了！”
江宣紋知道這樣的請求，要讓他們接受實在太難，即便是她，也是經歷過生死，才對這些事情看淡，想通的。“柳小姐，這是查出你母親死因的最有效辦法了，證人可以說謊，證據可以作假，唯獨屍體是不會說謊的。”
柳明雪已經搖搖欲墜，險些要昏過去，“江侍郎，這個請求太驚世駭俗了，我……我得回去想想。”
“柳小姐，你可以回去好好考慮，但切記，不要告訴你的父親，只言片語都不行。這樁事倘若提前暴露，這案子就不好查了。”江宣紋本來就沒有抱着柳明雪會立刻答應的打算，所以她這個反應還算可以接受。
柳明雪艱難地點點頭，“我回去會好好考慮的，考慮清楚後便會給江侍郎一個答案。”
“好的，我等柳小姐的消息。”江宣紋起身，準備先行離去，該談的都已經談完了，她也不能在将軍府久留。
令狐美見她出來，知道事情談完了，他連忙從兜裏摸出幾枚松果，铛铛地打向還趴在紫藤蘿架上的二哥，提醒他該撤了。
令狐符摸了摸自己被打中的屁股，瞪了他一眼，卻不願意動，依舊趴在那裏。
令狐美見他不肯撤，轉眼又看到江宣紋從藤蘿裏出來，那紫色花串密密匝匝的，一陣風吹來，吹落幾片花瓣灑在江宣紋的臉上，幾乎要迷亂她的眼睛。
江宣紋正要擡頭看看那開得茂密的花朵兒，一道身影就像小鳥一樣地飛了過來，直直撞進她的懷裏，“夫君，你來了！”
令狐美一把抱住她的腰，讓她忘記了擡頭看上面。
趴在上面的令狐符一個閃身，從花架上順勢落到了後面的地上，暗道幸好美美沖出來，不然就被江侍郎發現他在偷聽牆角了。
江宣紋的手落下，正好搭在令狐美挽成的小發揪上，她低頭一看，這小姑娘今天梳的是垂鬟分肖髻，發上插了一朵珠花，摸上去手感挺好。
江宣紋一邊輕輕扯了扯他的小發揪，一邊問道：“小家夥，你從哪裏跑出來的。”
“你跟柳小姐談得怎麽樣了？她體諒你了嗎？”令狐美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一臉好奇地問道。
江宣紋神情不變，沒有打算告訴他關于案子的事情，“以後我還得跟柳小姐見面，所以可能還需要你的幫忙。美美，你今天安排得很好，待會我讓細細送一盒桂花糖蒸栗粉糕過來，怎麽樣？”
“細細是誰？”
“她是我府裏的侍女，會做很多糕點，你以後想吃什麽，跟她說就好。”江宣紋急着去辦自己的事情，所以極力哄着令狐美。
令狐美确定自己二哥已經走了之後，才放開江宣紋，一臉乖巧地應了，“那夫君你去忙吧，我就不送你了。”
江宣紋原本還擔憂這小姑娘會黏着自己，現在忽然又松開手，一點都不挽留自己，變臉速度真是快。她心裏感覺古怪，但又不好說什麽，心想大小姐的心果然難測。
令狐美踮起腳尖，确定江宣紋從後門離開後，方才轉身，匆匆去尋找自己二哥，他現在迫切地想知道江侍郎究竟和柳姑娘說了些什麽。
紫藤蘿濃密，香氣萦繞，深處靜悄悄的。令狐美闖進去，裏面卻已經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了。
“柳小姐？”他試探着喚了喚，半天都沒有人回應他，看來人真的不在了。
令狐美大感困惑，怎麽會齊齊消失了呢？正要再去找，外頭侍女忽然通報道：“小姐，你們久久不來，王嬌姑娘等得不耐煩，哭鬧起來了。”
令狐美一頓，眉頭皺起，只好先出來回到前廳。
王嬌一開始有精巧小玩意兒玩耍，所以倒也還待得住，跟幾位小丫鬟作伴玩耍。玩到一半，她技不如人，總是被将軍府的幾位丫鬟贏了，壓着一頭，越玩越窩火，便開始耍賴。
丫鬟們玩得正興頭上，見她忽然不按規矩行事，忍不住說道：“表小姐，之前不是說好大家都公平，你怎麽能跟我們這些丫鬟耍賴，貪這點小便宜。”
王嬌神情倨傲，說道：“我是主子，我說的話便是規矩。”
這幾個丫鬟是将軍府的，受不得這來歷不明的小主子氣，再說了也不是她們的主子，态度也就不那麽恭敬，“您可不是我們主子。我們主子在外頭跟你們少卿府裏正兒八經的小主子一起賞花呢！”
王嬌蠻橫慣了，見連丫鬟都敢頂自己，頓時大怒，揚起手就扇了一個丫鬟巴掌，罵道：“你是什麽東西，敢質疑我的身份？！”
将軍府規矩雖嚴，但主子們從不會發脾氣亂打下人巴掌，這小丫鬟從沒受過這樣的委屈，捂着腫起來的半張臉，哭倒在旁邊的大丫鬟懷裏，“莺姐姐，你得替我做主啊。”
這明莺是楚氏身邊的，年齡稍長，成熟穩重多了，她眉眼冷淡地看向大發脾氣的王嬌，說道：“表小姐，您以前怎麽罰自己下人的，我管不得，可這裏是将軍府，我們這裏不行這套。”
王嬌那一巴掌打下去也有些後悔了，但她不肯承認錯誤，硬着頭皮說道：“我愛打誰就打誰，你們也管不得。”
幾位丫鬟聽了，皆是很氣憤，她們正經主子都不會對她們說這可惡的話呢！
明莺安撫住她們，然後看向王嬌，“既然如此，那我也沒有辦法了，只能請我們小姐過來，替我們做主了。”
王嬌究竟是怕的，那畢竟是将軍女兒。她撲通一下，直接坐在地上，仗着自己是孩子的身份，大聲哭了起來，哭得好不可憐，“你們都欺負我，都是壞蛋！”
明莺也很生氣，旁邊的小丫鬟臉都被她打腫了，她竟然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明莺原本還打算就讓這件事過去的，現在看來真不行了。
“我這就去把柳小姐喚回來，讓她管管你。”
王嬌抹着淚，眼中皆是自得與挑釁，“你看她管不管得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