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原榮想出一口惡氣，但這府邸主人全都共赴黃泉，這讓他感覺好沒有意思。
他的夫人張氏卻不這樣想，她鄉下的生活雖然也是小富小貴，但到底比不得京都城官老爺大府邸住得舒服。她這頭一趟入城，早就被金銀珠寶迷花了眼睛，她那出身侯府的妯娌不在了，剩下的首飾衣物全都留給了她，張氏坐在上好梨花木雕成的座椅上，再看看滿室珍貴古玩，真是做夢都要笑出聲。
江原榮看着自己夫人這沒見識的姿态，心中一哂。
府邸之外，一個乞丐模樣打扮的小女孩立在雨裏，望着自己已經易主的家宅，掩下滿心仇恨，轉頭準備離開京都。
一把傘忽然撐在她頭頂。
江宣紋擡頭，來人很高，她才剛剛到他的大腿，因此要仰着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是一張清俊老成的臉，尚是青年，但那雙幽深的眼眸裏透出了幾分城府。
她确定自己并不認得這個人，包括前世。
青年手指修長，白皙如玉，握着那墨黑的傘柄，朝她走了一步，開口說道：“記住我的名字，荀離。”
江宣紋微微瞪大眼睛，荀離，這個名字她卻是認識的。
這是她父親的學生，妙筆生花，常得父親誇贊，江宣紋一直只聞其名，而不知其人。前世的荀離，後來好像位高權重，頗得皇帝器重，甚至有“亞父”之稱。
而這位皇帝，正是如今奪位成功的三皇子，父親被逼得自殺而亡，身為學生的他卻搖身一變，成為朝廷重臣。
這其中緣故，不想也明白，荀離叛變投靠三皇子了。
江宣紋咬住牙關，心中湧起一股憤恨，便對他愛搭不理。
荀離注意到這個女娃對自己的仇視，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你恨我，便對了。我會一直在京都城等你回來，複仇。”
最後兩個字，從他薄唇中吐出，意味深長。
江宣紋掩下情緒，露出女童的惶恐與懵懂，“我不知道什麽是複仇，我也不會回來找你的。”
她往後退了一步，想從這個人身邊逃開。
荀離慢悠悠地伸出手，揪住小女孩的衣領，直接把她拎了回來，“如今你能逃到哪裏去，我送你一程，去找她。”
江宣紋抿着唇，反抗無效，只能依順他行事。
在前往城郊尼姑庵的路上，荀離一直保持沉默，手中把玩着一個小巧香包。
江宣紋坐在馬車的角落裏，偷偷去看他手中那枚秀氣的香囊，這與他滿身清冷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氣質非常不符，應當是愛慕他的女子所送。
察覺到這女娃的打量，荀離手指收攏，将香包收回到了自己懷中，清淺一笑，“你這個娃娃，在看什麽，好像能看懂的樣子。”
江宣紋立刻轉移視線，裝出一副害怕懵懂的樣子。
好在荀離沒有計較的意思。
山中細雨飄搖，那小小的尼姑庵掩在茂密竹林之中。荀離領着江宣紋，朝裏面走去。
江宣紋這才相信，這個人确實是認識靜虛姑姑的。
至于靜虛姑姑在出家之前的身份，江宣紋就不清楚了，她也不知道這位容顏妍麗的年輕女子為何會看破紅塵，甘願隐居深山，常年青燈為伴。
“她是我的夫人。”
走在前方的荀離忽然開口說道，眉眼間有淡淡的憂傷。
江宣紋則是吓了一跳。
“她不喜我追逐功利，在朝堂沉浮，視我為這世上最肮髒之物。”荀離習慣性地露出諷刺笑容，“你說可不可笑？”
江宣紋不吱聲。
這時廟裏卻忽然傳來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嘹亮清澈。
荀離的臉色一變，當下也沒有心情再傷春悲秋像個怨夫一樣了，他撩起衣擺，丢掉手中油紙傘，邁步奔進了庵中。
江宣紋看着這人失态的背影，慢吞吞地從後面跟了上去。
這小庵着實小，但麻雀雖小，倒也五髒俱全。泥塑的觀音娘娘手持一支青柳，立在廟堂前方，眉眼慈悲，唇間含笑，俯瞰着前來燒香拜禮的塵世人。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身穿青色尼袍的年輕女子，她懷裏抱着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嬰，正在吃力地喂他小米粥。
但這男嬰吃不慣這些糙米所煮的米粥，哭着不肯進食。
荀離奔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女子眉眼沉靜地耐心喂食，她懷裏的男娃娃長得雪瓷般姣好，小臂如同雪藕，肥嘟嘟的。
他面色激動，握緊手指，顫聲開口問道：“這是我們的孩子？！”
靜虛聽到來人的聲音，擡眸平淡無波地看着面前眼神期待的男人，“這位施主，你在說什麽？”
“……”荀離向前大步一邁，面露不滿，“婉婉，你我同睡一榻三載，何必如此生分。你既然懷有身孕，當年為何執意要出家，又不肯見我？”
荀離一邊說着，一邊蹲在了靜虛身邊，滿眼憐惜地看着那尚在哇哇大哭的男娃，“這些年，真是苦了你們母子，我應當早先來尋你的。”
靜虛聽着這些前塵往事，依舊滿臉平靜，仿佛在聽別人的愛恨情仇。
她抱緊手中男娃，說道：“施主，這不是你的孩子。”
“！”荀離擡眸，眼眸沉沉，盯着她，“婉婉，你說什麽？”
靜虛又說道：“亦不是我的孩子。”
荀離方才舒了一口氣，他出言警告，“你出家，我縱着你，但你若紅杏出牆，我絕對不會饒你！”
靜虛擡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面無表情。
荀離又收斂表情，不敢再兇她。他看着那啼哭不止的男娃，說道：“那這又是誰的孩子？”
靜虛剛要說，忽然看到後面跟上來的女孩。
江宣紋見沒有人理會自己，就坐在門前，聽完了他們方才的對話。
“紋紋，你來了。”靜虛起身，抱着懷中的孩子，徑直走到江宣紋面前，将男娃娃塞到了她的懷裏，“你哄哄他。這位施主，請幫忙端下這碗粥。”
荀離聞言，彎腰從地上端起了那碗才喂了三分之一不到的米粥。
江宣紋猝不及防，懷裏便多了個男孩。她看着面前的靜虛，“姑姑，你從哪裏撿來的這個小孩？”
靜虛說道：“你幫姑姑照看一下，我有些話要同這位施主說。”
荀離立在一邊，沒有異議。
江宣紋只能應道：“好吧。”
但懷裏的男娃很不安分，一直在扭動，想逃開，嘴裏還含糊地喊着什麽“母……”
江宣紋一邊努力按住他，一邊目送着靜虛和荀離兩個人入了後面的屋子。
“你能把紋紋帶過來，可見施主還是有點良心的。”靜虛立在窗前，一邊望着外面的動靜，一邊說道。
荀離立在她身後，望着她纖細的背影，她穿這青色尼袍，越發襯得肌膚雪白，真是好看。荀離忍不住擡手想摸摸她。
靜虛擡眸，眼神銳利厭棄，“施主，自重！”
荀離觸到她的目光，手一頓，神色重新寡淡起來，“婉婉，你當真要當尼姑一輩子嗎？你這般任性，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這位男嬰，是太子遺孤。”靜虛沒有理會他，“你若是要邀功，可以殺了我，将他獻給三皇子，想必施主的仕途又是進一大階。”
荀離面色冷凝，盯着面前的女子。
靜虛又說道：“或者，你可以為他找個安身立命之所。他不能一輩子躲在尼姑庵裏。”
“婉婉，你這是在求我幫你。”荀離眼眸變得幽深，“難道不該有什麽表示嗎？”
門外，江宣紋抱着那鬧騰的男娃，有些精疲力盡。
男娃娃緊緊揪着她的衣袖，往她身上湊，忽然整張小臉湊到了她的臉龐，然後在上面狠狠地啃了一口。
已經長牙的小孩，啃起來不分輕重，好像要活生生把她吃了一樣。
江宣紋這才六歲的臉蛋，也是嬌嫩無比的，她痛得咬牙皺眉吸冷氣，把小孩拎得遠了些。
“你是屬狗的嗎！”
男娃臉上還挂着淚痕，一雙烏溜溜眼眸宛如浸泡在冷池裏的黑棋子，好奇地看着這個陌生的小姐姐。
他現在還不太說話，但不妨礙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江宣紋吃力地安撫着他，然後就聽到背後的窗戶忽然阖上了，本來在談話的兩個人也沒了聲響。
她好奇地回頭看了看那門窗緊閉的屋子，心頭發跳，隐隐猜到裏面的兩個人在幹什麽。
靜虛慢慢地脫下自己的青色尼袍，長發如瀑布般散下，遮住自己雪白的後背，她神情淡然，何為色，何為欲，對于她來說都已經是浮雲了。
荀離看着自己的夫人，忽然也有些悲哀，“婉婉，你明明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為何非要逼得我用這種方式，才能得到你？”
靜虛慢慢地躺在床鋪上，望着青灰色的屋頂，淡淡地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一只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臉，荀離湊近她，“婉婉，你跟我回去不好嗎？”
“施主，你只有這次機會，時間不多，外面還有兩個孩子，你不快點？”她平淡地看着他。
荀離滿腔怨憤，聞言低頭就開始行動，進行到一半，他挫敗地翻身仰躺在旁邊。
靜虛依舊一動不動地躺着，沒有任何情動的模樣，甚至連臉龐都沒有紅一下。
“你不愛我了。”荀離悶悶地說道，難道他的魅力與技術這麽差嗎？！
靜虛冷淡地說道：“對不起。”
荀離默不作聲，翻身起來，又把衣袍給她重新披上。“婉婉，終有一天，我會把你接回去的。”
“随便。”靜虛穿好衣袍，整了頭發，然後看着他，“答應幫我嗎？”
荀離苦笑着看她，“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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