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小時前。
“同學,那個……一會兒還請你多關照下。”遲晚從鼻梁骨那兒把鏡框往上推了推,沖程睦南笑得燦爛又明媚,她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家裏長輩從小就教育她,與人交往要多笑多說多聽,這樣再緊張的醫患關系都能緩和,更不用說普通的人際關系了。
主動點總是沒什麽錯的。
雖說蘇檸已經打過招呼了,但是她這個來充數的人,也沒閑着,她拿出蘇檸臨走前塞給她的一根奶酪棒,輕輕放在他的書桌上,試圖賄賂:“這個給你,事成之後,可以讓蘇檸再請你吃冰淇淋。”
“關照?事成?”程睦南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她剛說出來的詞,一雙黑眸幽幽地看着遲晚,眼裏沒有太多的情緒,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審視。
他看了一眼這個女生放在桌角的奶酪棒,并沒有去碰,只是氣定神閑地反問:“你具體指什麽?”
“随堂測,平時成績別不及格就行。”
“你學過西語?”
遲晚搖頭,如實回答:“沒有。”
程睦南聞言先是輕輕皺了皺眉,随後嘴角揚起一抹難以察覺的淺笑,顯然是被這個答案雷到了,然後仿佛也有點驚詫于面前這個女生的天真與蠢萌:“那你哪兒來的自信?這是口語課,蘇檸她逃課就算了,還找個小白來充數?”
被稱作小白的人也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但是來都來了,這時候再打退堂鼓怕是來不及也不合适。
“所以……拜托了!”遲晚跟拜山頭似地抱拳,然後又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根奶酪棒放在桌上,氣勢宛如在賭場上使出自己的所有籌碼那般,堅定又執着。
也跟一個賭徒似的,就這麽稀裏糊塗把所有的寶壓在了程睦南身上,好像認定了他可以幫到她一樣。
沒有一根奶酪棒解決不了的事兒,如果有,那就兩根。關于為什麽就認準了程睦南,遲晚自己也承認,顏值先入為主是一方面因素,但是他身上那股學霸氣息,也讓她覺得,這個大腿靠得住,所以必須抱。
既然收了奶酪棒,總歸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要幫幫忙的,這是人之常情。
程睦南抿了抿嘴唇,沒有正面答應,遲晚這邊看他也沒把奶酪棒退回來,便覺得他這是默認的态度,心裏已經覺得穩了。
上課時間一到,一個白頭發外國老爺爺便準時出現在了教室門口,他叽裏呱啦說了一通不知道什麽,反正遲晚是聽不懂,但是她能明顯感覺到,後排的同學們在倒吸涼氣,氣氛頓時驚悚和詭異起來。
機敏的遲晚立馬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好的訊號,但是偏偏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男生一臉淡定,反正,你從他英俊的側臉上看不到一丁點波瀾。
“啥情況啊?”遲晚壓低聲音問程睦南。
“沒什麽情況,只是換了個老師代課。”程睦南聲音沉沉,音色清朗。
“哦,這樣啊。”遲晚點點頭,然後內心嘀咕:怎麽這麽巧,老師也是代的?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戴這個眼鏡了,反正互相都不認識。
點名環節有驚無險,遲晚在聽到老師叫Ning Su的時候第一時間舉了手。
聽力環節嘛,也能應付,本身就不是多嚴格的測試,就一段長材料,然後後面附了五道選擇題。遲晚偷摸借鑒了下同桌的答案,在材料放完第一遍的時候就寫好了,後面重複一遍的時候她已然在轉筆開小差。
奶酪棒還是起到了一點作用,遲晚從程睦南沒有任何遮擋動作且把答題紙有意放到靠近她的這一邊,得出結論:這人能處,夠仗義!
口語對話環節,遲晚略微有些緊張,雖說抽到自己上去的概率不太大,但是總歸還是有的。
外教老爺爺在黑板上寫了好幾個單詞,然後叽裏咕嚕說了一通,應該是對話的要求。他看了看手表,然後拿着水杯出了教室,應該是去打水了。
“演練時間一刻鐘,最後會抽一組上去展示對話由老師點評給分,其他小組由班長監督進行□□。”程睦南簡單給自己的搭檔解釋了下,并且提醒她,“兩兩成對,所以,你和我是一組。”
“那挺好的呀。”正所謂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更何況是跟這種養眼的帥哥在一組,誰會不願意呢。
“那麽……請問班長是哪位呀?”遲晚已經默認自己會是□□的那一部分,所以她直截了當跟程睦南說,“是不是到時候直接跟班長打聲招呼放個水,求他睜只眼閉只眼就行了?”
“我就是班長。”程睦南看向遲晚說出自己的身份,他表情随和,并沒有什麽要拿喬或者刁難人的意思,只是簡單地陳述事實。
“額……”遲晚迅速消化了這個信息,并且飛快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想要繼續抱大腿。
“你可能要做好被選上去展示的準備。”程睦南補充道。
“不會吧?”遲晚聞言瞳孔地震,笑容僵在嘴角,然後越想越覺得恐怖,上臺那不就全完了,她一個字一個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啊,“蘇檸說她上節課被點過名了,這節課不會這麽寸。”
“然而上節課并不是這個老師來上的。”某人立馬擊碎了她的僥幸心理。
“……”遲晚竟無法反駁。
“你被選中的概率高還有一個因素。”
“什麽因素?”
“你和我在一組。”程睦南淡定分析,“這個老師習慣點眼熟的名字上去。這個班,他應該只認識我一個。”
“啊……”遲晚吞了吞口水,心跳已經開始加速,慌張得甚至點結巴,“那那……那怎麽辦?選上去豈不就是社死現場?”
“我這樣是不是也會影響你的分數啊?”遲晚突然想到這個問題,随後大腦飛速運轉想對策,“要不我裝病吧,突然暈倒那種,肚子疼也行。”
“那倒也不至于到裝病的程度。”程睦南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那兩根奶酪棒,拿出黑水筆,撕了一張他慣用來記錄的、還有開南大學擡頭的信紙,在上面落筆,“我現在教你兩個單詞,第一個是Si,第二個是No,相當于英語裏面的Yes和No,只是發音略有區別,你記住我現在的發音音調。”
“嗯嗯,我記住了。”遲晚猛地點頭,一點兒也不敢大意。
“老師的要求是運用到黑板上所有的生詞進行對話,內容自由發揮,時長最少5分鐘,我們設定一個情景,你現在是一個負責有線電視安裝咨詢的接線員,我是一個打電話給你咨詢問題的客戶。”
“好。”
“待會我們上去情景對話,會有表演的成分,你只需要神态動作上演好一個工作态度消極敷衍客戶的接線員就好,如果我說完一段,右手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你就回答Si,如果我沖你皺眉且沒有敲桌面,你就回答No。你不要緊張,自然些,剩下的交給我。”程睦南言簡意赅,三兩句就把要求和方案交代清楚。
他不慌不忙不緊不慢的音調和眼神裏的沉靜與篤定,莫名就讓遲晚放松了下來。尤其是最後那句“剩下的交給我”,配上他那張臉,遲晚覺得又帥出了一個深度和高度,其實她不怎麽顏控的,畢竟好看的皮囊後面也可能是空洞的靈魂,但是程睦南給他的第一印象,真的很絕,也很難讓人移開目光。
怕什麽來什麽。西班牙老爺爺喝完茶,返回教室。他推了推眼鏡,拿起講臺上的點名表,從上到下浏覽了一遍,緩緩念出一個名字:Cheng.
比剛才點名的時候念別人名字要親切得多,只有一個單音節。直覺告訴遲晚,這八成就是旁邊這個男生的名字了,因為外教的眼神已經看了過來,不是他還能是誰。
後排一片議論聲和驚呼,遲晚起身緩緩走上講臺的時候,都能看到她們投過來的同情眼神。
如果事先沒有心理準備,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遲晚怕是真的要當場交代在這,社死是免不了的,上綱上線的話搞不好還可能背個處分。
好在有一個靠譜的大腿“隊友”。
事實證明,他的确有那個能力帶她躺贏,既在事前做了最準确和最全面的預估,也在上臺的時候如定海神針一般穩住了全場。
她在他的引導下,把一個機器人般的話務員演繹得很好,起初還緊張得很,但是後來,遲晚已經不再留意臺下其他同學和老師的反應,她就這麽全神貫注地看着程睦南,心無旁骛地跟着他的指令走。
他敲手指,她便說Si,他輕輕皺眉,她就答No。
雖然遲晚不懂西班牙語,但是從對方口語的流暢度和神态中的自信中她也能判斷,這是個純純的學霸,不摻一點兒水分的那種。
他承擔了所有的對話信息量,且最後一句都是問是或否,遲晚自然沒有任何壓力,而她心虛導致回答的聲音小,這樣便誤打誤撞把一個有氣無力敷衍工作不怎麽想應付客戶的接線員演繹得更形象了。
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就熬了過去,最後以程睦南飾演的客戶憤怒挂斷電話結尾,都不需要遲晚再多學一個單詞“再見”。
西班牙老爺爺面容和藹了許多,他用贊賞的眼神看向程睦南,大筆一揮,在名單上寫了兩人的分數,然後遞給程睦南,先是和他聊了一會兒,期間幾次開懷大笑,最後交代了幾句便提前回了辦公室。
“啥情況啊?所以給了多少分?”遲晚看外教走了,才敢開口問。
“他說仿佛回到了家鄉,二十年前他打過一次咨詢電話,接線員就像你這樣,宛如情景再現。”
“聽這話音還有看他剛才的表情,好像挺開心哎。”
“嗯,所以他給了滿分。”
“滿分???”遲晚驚得下巴都要掉了,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天哪!小學畢業之後我就沒見過滿分什麽樣了。同學,你真的是……真的是……”
遲晚詞窮,最後只能用一個流弊來形容。
程睦南表情淡淡的,似乎沒覺得這是一件多值得誇贊的事情。
“以後如果不能來上課,記得讓蘇檸走請假手續,今天的随堂測不是很重要,無非就是看看大家的考勤以及人來沒來,但是你和她這樣做,難免有失考試的公平也有失對老師和課堂的尊重。”
“所以,今天的事,下不為例。”
說完,程睦南便拿着花名冊去登記其他小組的分數,一直到下課,他收拾完東西出門,都沒有和遲晚再有任何交流。
桌面上只剩下兩根孤零零的奶酪棒。
他的态度很明顯:他不要這東西,所以也沒拿走。
遲晚猶豫了幾秒,最終又把奶酪棒放回自己口袋裏。
大道理什麽的,遲晚都懂,她也知道這樣和蘇檸搞,不妥,但是由程睦南的口說出來,似乎事情性質變得更嚴重了。
他說話語氣挺平和的,也沒有那種某些學生會幹部拿着雞毛當令箭的作威作福派頭和居高臨下的教訓口吻,但是就這樣寥寥幾句話,竟然讓遲晚挺難為情的,有一種難言的羞愧感。
後來,在蘇檸口中,遲晚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是哪三個字。
程睦南。
“為什麽有一種他被你們孤立的感覺啊?”吃飯的時候,遲晚好奇地問蘇檸,“我看他都一個人坐第一排。”
蘇檸連忙搖手:“怎麽可能?我們是那種人嘛。只不過他是我們班唯一的男生,而且長相氣質這塊太突出了,加上……他的專業實力吊打所有人。學霸嘛,總是孤獨的,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我們班一共23個人,兩兩一組總會有個人落單,如果誰和程睦南一組,又會被襯托對比成渣渣,漸漸的,大家就默認學霸和老師組成一個固定組了,反正他實力和水平也不虛。”
“這不就是孤立?”遲晚皺眉,“人家太強你們就不願意和人家一組?”
“哎呀……主要是不知道怎麽和他相處。”蘇檸解釋,“聽說他好像是烈士子女,又是貧困生,這樣的人吧,優秀得讓你望塵莫及,想靠近吧又要顧全他的自尊心和情緒什麽的,太累了,還不如保持一定距離遠觀男神。”
“他自尊心很強很難相處嗎?”遲晚撇了撇嘴,喃喃道,“可是我覺得他很正氣也很随和呀。”
“不太了解他這個人,只是我們的主觀猜測而已。你想嘛,這種原生家庭這麽特殊的,性格方面肯定和普通人家不太一樣的。”
“哇……你們憑什麽主觀臆斷就給人家貼标簽呀?”遲晚鄙視,“那你肯定沒有單獨謝謝人家請人家吃冰淇淋咯。”
“我不知道咋開口,要不你去,我出錢。”
遲晚聞言也有點慫,上次他批評的話語和畫面還歷歷在目。
“看吧,你不也這樣?”蘇檸湊近遲晚的耳朵,壓低音量告訴她,“還有一個關鍵和致命的問題,那就是想做他女朋友根本沒希望啊,那哪個女生還費那個心思去接近他關心他啊,男生嘛,更別提了,走在他旁邊都會被比下去,而且又是學霸,當然是敬而遠之最符合成年人選擇啦。”
“他竟然單身啊?”遲晚驚訝,“按理說,這種質量,不可能被剩下的,雖說大一才開學兩個月,但是他這種應該會有好多女生喜歡會生撲的吧?”
“他何止單身,就差把不戀愛三個字挂在腦門上了。”蘇檸說道,“開學一星期的時候,過來我們班和他表白的女生一個接一個,他都當衆拒絕,一點兒情面都不留。有個很勇的經管系妹子,長那麽好看,告白被拒和他要個聯系方式,他也不給。他說他不用手機……”
“不喜歡就應該拒絕啊,難不成養魚啊?”
“而且他作息時間很恐怖的,不是學習就是學習,下課時間都泡在圖書館。”
遲晚感嘆:“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啊,可憐學霸因為太優秀還要被無形中孤立。”
“滾滾滾。”蘇檸怼回去,“你這是在影射你自己呢吧,你和學霸這詞壓根不沾邊好嘛,也就是個天賦型選手,整天好吃懶做,最後還能碾壓別人,老天爺真不公平。”
“什麽天賦型,什麽好吃懶做,我這是從小被熏陶的,再說了,我有得選嗎?我也想學其他的呀,可是家裏不準啊。天天念叨着什麽我如果不學遲家的衣缽就在我這一代斷了,中醫文化慢慢就要消亡了……”遲晚掏了掏耳朵,“繭子都聽出來了。”
……
伴随着手機鬧鈴一陣清脆的聲音,遲晚從睡夢中醒來。某些學生時代的記憶清晰得就宛如昨日剛剛發生的一般,然而現實卻是,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睜開眼睛後,遲晚才發現,昨天她竟然就這麽蜷縮着手臂,黑傘握在胸前,維持這個姿勢側睡了一整夜。
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遲晚把傘輕輕放在床頭櫃上,發了會兒呆,然後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這傘,她不想還了。
作者有話說:
程睦南:下次記得還傘。
遲晚:這傘,我不想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