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京
傍晚時分, 秦嫣派了秋林過去接秦落雁,還帶了太監李公公同行,把郁郁寡歡的秦落雁送回平定侯府。
回宮的路上,秋林忽然喊停車:“娘娘說要吃一品樓的芙蓉酥、桂花栗粉糕、梅花香餅、玉露團、吉祥果……”
李公公皺了眉頭:“哎喲, 姑奶奶, 雜家年紀大了,記不住, 你快去買了就回吧。”
“好吧, 那就勞煩公公稍等了。”秋林跳下車,對李公公行了萬福, 走進了一品樓。
一品樓是京城有名的茶樓,除了每天定時定候有說書, 還有許多美味點心售賣,大廳裏食客滿座, 一片繁華喧鬧。
秋林進去點了菜, 随意坐在一張已有食客的桌子邊等候。
那一桌食客是一對中年夫婦,婦人帶着笑容:“姑娘,沒找着位置?一起坐吧。”
秋林點了點頭,帶着笑容,不動聲色地用腹語說了聲:“宮中布防加強, 神機營多了許多弓箭手。”
男子不動聲色夾了一只餃子,看上去就像是陌生人閑聊一般:“好。”
“秦落雁得知秦太後替代她進宮的事情後,跟晉王吵了一架, 在陛下處歇了一下午。”秋林繼續禀報。
婦人道:“如此看來, 只需稍加挑撥, 平定侯和晉王的聯盟必然瓦解。”
此時, 店小二将秋林要的點心打包好, 男子叮囑一聲:“你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好秦太後。”
“喏!”秋林帶着笑容,付錢給店小二,一臉從容地出去了。
李公公在馬車邊上等候着:“那一男一女跟你說什麽?”
“他們初到京城,跟我打聽哪裏能租個宅子。”秋林坦然地笑答。
“走吧走吧,很晚了。”李公公催促道。
茶樓裏的婦人問:“衛大人,晉王和平定侯那邊要插手嗎?”
男子把玩着茶杯思量片刻,忽然笑了:“可以啊,你去勾引晉王,我想辦法讓秦落雁現場捉奸。”
婦人嘶的一聲倒吸一口冷氣:“衛大人果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我不幹。”
“那就算了呗。”衛律捋了捋自己的假胡子。
——
秦嫣腦子裏混混沌沌,也不記得自己在皇帝宮中是怎麽吃完那頓晚飯,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回靈蕪宮的了。
她想起娘親說的話,徐陽是睿王的人。
睿王若有反心,必然會讓人打入宮中,獲取宮中的消息,那麽,徐陽和她有這層關系,她又是皇太後的身份,那就是最好的人選。
想到其中曲折,秦嫣渾身戰栗,他騙了她。
她攥緊了拳頭,手指冰冷得如同跌進了冰窖。
二哥說得沒錯,他不是良配,甚至試圖利用她,她居然還傻傻地相信。
秦嫣後知後覺地起了一身冷汗,幸好這段時日的書信中沒有提過宮中的情況,頂多也就一兩句無關痛癢的天氣或日常趣事。
驚慌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她被騙了感情,被騙了信任,捏着拳頭的手難以自控地在發抖。
秦嫣一夜難眠,昏昏沉沉之中,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孤獨地站在城樓上,兵臨城下,領兵之人正是她的父親秦天南。
大哥秦源和二哥秦威一左一右跟随父親身側,還有徐副将也在,他們策馬沖進宮門。
忽然,有人一聲令下“放箭!!!”
她驚恐地喊出來:“不要——!爹!哥哥!快逃!”
可是晚了,利箭如同暴雨一般密密麻麻地從四面八方發出,她的父兄都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亂箭之中。
鑽心的悲痛襲來,秦嫣大聲哭了。
“娘娘,娘娘……快醒醒!”春香的聲音在耳畔回響,秦嫣滿頭大汗地驚醒,才發現自己還躺在寝殿中。
“娘娘可是做噩夢了?”張嬷嬷也在身旁,還掐着她的手腕。
春香剛才喊了很久秦嫣都不見醒,着急之下找來年長的張嬷嬷,張嬷嬷也顧不上身份尊卑,上前使勁地掐了一把她的手腕,秦嫣才醒過來。
春日微寒,但秦嫣渾身冷汗,那個夢太真實了,她怕秦家的命運就這樣來臨。
外面天已經亮了,秦嫣梳洗完,便匆匆去找了皇帝:“陛下!不可讓徐陽留守西州!”
不管如何,她得讓徐副将付出點代價,出一口惡氣。
“為何不行?”小皇帝呆住了。
秦嫣頓了頓,認真地分析道:“既然徐陽是西州人士,還是原知州的女婿,西州遠離京城接近兩千裏,山高皇帝遠,陛下不怕他們一家在西州擁兵自重,當土皇帝?”
皇帝正在用早膳,聞言大驚,肅着臉陷入了深思。
秦嫣說得也沒錯,他的皇權大半捏在王家手中,另一半捏在晉王手中,任何一個地方官勢力過大都會威脅到他。
“你應該把他留在京城!派人盯緊他!”秦嫣惡狠狠地提議。
“那……容朕再想想。”皇帝沉默了。
“好吧。”秦嫣自顧自地坐下來,“給哀家添一雙筷子。”
李公公也不敢不從,恭敬地哈着腰奉上。
“母後,今晚朕約了國師去星相樓觀星,屆時母後和四郎也一起來吧。睿王這兩天就要回來了,先帝靈柩入陵也該挑個合适的日子了。”既然秦嫣坐下來一起用膳,皇帝也就順勢跟她商量起這事。
星相樓在宮外,皇帝這麽說,等于變相同意秦嫣微服出宮。
“好啊。”秦嫣十分爽快就答應了下來,“哀家很久沒到外面去了,不知能不能提前一些時間外出,傍晚再到星相樓和陛下會合。”
皇帝怔住了,她前兩個月才回門省親,這就又“很久沒到外面去”了?
對上那雙滿是期待的雙眸,小皇帝沒忍心拒絕:“好,那母後要多帶點侍衛。”
“好,謝陛下。”
“不必客氣,以後母後想出宮玩……”皇帝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說道,“就拿朕的信物出去吧,但不能讓朕的母妃知道。”
秦嫣瞪大了眼睛,皇帝這信物也太廉價了吧,誰都能得到!
如果不是廉價,難不成昨天挨得秦落雁多了,她也沾了一點光?
“好噠!謝謝陛下!”秦嫣趕快JSG伸手領了,生怕皇帝反悔似的。
小皇帝也被她逗笑了,誰也沒留意到外頭有個小太監悄然離開……
……
陳嬷嬷給小太監打點了銀子,疾步走回慈和宮主殿,王太後正在用早膳,陳嬷嬷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不好了!”
“一大清早的嚷嚷什麽?”王太後從容地放下匙羹。
陳嬷嬷起來附在王太後耳邊,神色緊張地彙報:“昨夜秦太後去了崇德殿,據聞還跟陛下一起用膳,天黑了才離開,今天一早又過去跟陛下一起用早膳……”
話未說完,王太後砰一下拍案。
“秦嫣!好你個狐媚子!”王太後氣憤得胸腔不停起伏,“先帝屍骨未寒,連皇陵都還沒入,居然就迫不及待勾引陛下了!”
陳嬷嬷憂心忡忡:“娘娘,陛下瞧着也挺喜歡跟秦太後親近,這要是色迷心竅,該如何是好呢?”
紀嬷嬷附和道:“這要是普通的後宮女子也就罷了,這秦太後生性跋扈不守禮法,身後還有秦家,秦天南手上十萬大軍功高震主,恐怕沒那麽容易動她啊!”
王太後思索片刻:“宣王丞相進宮,哀家有事相商。”
“是!”陳嬷嬷領命。
“慢着,”王太後頓了頓,“去請晉王。”
陳嬷嬷疑惑:“晉王?”
王太後冷哼一聲:“不想讓秦家父子回京的,估計也不止哀家一個。”
若能除掉秦家和秦太後,還順勢鏟除睿王這一大勁敵,她不介意跟晉王合作一回,想必晉王也知道其中利害。
——
大軍在官道緩緩前進,離京城只剩百餘裏,最開心的莫過于秦家父子。
“總算能回家了!不知道以安長高了多少。”秦源忍不住笑出聲,以安是兒子包包的名字,楚氏喜歡喊包包小名,秦源倒是直接喊兒子的大名,這是他給兒子取的名字。
樂以忘憂,一世長安。
他只希望兒子可以一生快樂無憂,平安順遂。
“你見着就知道了,那小子長得肉鼓鼓的,像你小時候,很愛哭,年節時我回來,還跟在屁股後面嚷嚷着要跟我一起去西北呢,呵呵!”秦威笑道。
“我小時候怎麽愛哭了?有你這樣說大哥的嗎?!”秦源回怼。
秦威嘿嘿笑道:“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娘說的。”
“你小子欠揍了?!”秦源揚起馬鞭作勢要打他,兄弟倆鬧騰了一陣。
三年前秦源出征時,楚氏才剛生下兒子,他記憶中的以安還是襁褓中的模樣,聽到秦威說起兒子,又說起自己兒時,越發想快點回家見到妻兒了,那張清隽嚴肅的臉上浮現了一絲難得的溫柔。
徐陽在旁打趣道:“瞧你們一個個挂念妻兒老小的,徐某羨慕不已啊!等我回了西州,也讓表妹給我生個娃!”
秦威朗聲笑道:“你都成親了,該改口喽!不然黎二姑娘可要提着鞭子來訓你!”
“哎哎!二弟,這回你也錯了!現在應該是徐夫人,不是黎二姑娘了!”秦源笑着糾正。
“秦源!你也別笑我!我出發前還看見你買了三個西北風情的發簪,你說說這都是怎麽回事?你這是要瞞着嫂夫人在外面搞事?”徐陽笑着反擊。
“你可別胡說!這一個是買給內子的,一個是給娘親的,還有給我家妹子的!”秦源連忙解釋,“今日是老三生辰!要是能在今完回到城中,沒準能趕得上送她禮物呢!”
秦威一愣,懊惱地一拍腦門:“今兒是阿嫣生辰?!我竟然給忘了!”
一行人開着玩笑一路走着,秦天南回頭看了一眼幾個小年輕,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眼角餘光瞥見身側的蕭景淮,發現他也在看他們三個,不由得唏噓了一把。
睿王跟他們仨年紀相仿,若不是因為江家的事情,也許他也會跟他們一樣意氣風發,像普通人一樣娶妻生子,而不是每天跟京中通信,不知在謀劃什麽。
秦天南知道最近睿王跟京中通信密切,他也繃緊了精神,生怕睿王要反,想了許多應對的法子。
譬如一旦睿王舉事,秦家要不要支持,如果不支持,該如何全身而退;如果支持,又應當如何安排家眷全身而退。
但現在距離京城百餘裏,睿王依然沒有下什麽命令,這讓秦天南有點看不透。
蕭景淮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如果進了宮,他應當怎樣稱呼才不顯尴尬,他可不想喊她“母後”,還有,要怎樣跟阿嫣解釋。
方才聽到秦源他們的閑談,他攥緊了手中的缰繩,今日竟是阿嫣生辰!
他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準備。
許是感應到旁邊的目光,蕭景淮側過頭來:“秦将軍?”
他帶着一絲淺笑,看似溫和,一雙黑眸卻如同夜空一般神秘而寧靜,他靜靜地打量過來,讓人捉摸不透他內心所想。
秦天南愣了一下,道:“呵,無事,只是想着這兩個多月不見衛律,倒有點想念他了。”
“是啊……”蕭景淮嘆氣,想他帶的信。
“我聽初七說,王爺跟衛律保持聯系,想必知道他的近況。”秦天南自己開了話匣,試圖從中探知一些信息。
蕭景淮微微颔首:“嗯……”
不是跟衛律保持聯系,是跟你女兒保持聯系。
但他對着秦天南,終究說不出口,他還沒想好怎麽解釋。
“今日是令嫒生辰?”他隐晦地問,一旁的秦威聞言,頓時毛骨悚然。
偏偏老父親不知情,呵呵笑道:“是啊……今日是小女……是秦太後十六歲生辰。”
秦天南說了一半,硬生生地改了稱呼。
蕭景淮默默地垂下眼眸,沒再說話。
“最近好像沒見衛律給王爺來信了?”秦天南見冷場了,也就随口說一句。
蕭景淮不知想到了什麽,悶悶地回答:“确實……”
阿嫣還沒給他回信,這是怎麽了?
難不成宮中出了什麽事?
可是衛律給他的情報一切正常。
海東青小八迅猛飛了回來,在空中盤旋幾下,降落在初七的肩頭。
“王爺,不妙。”初七騎馬跟上前頭的蕭景淮。
“何事?”蕭景淮側過頭來。
“衛律說晉王命令內城加強了防衛,午時準備關閉城門,有備戰的嫌疑。”初七嚴肅着回答。
“關城門?”徐陽在旁邊聽見了,不由得蹙眉,“這是不打算讓我們進城?”
有了秦嫣被迫入宮的事,秦天南對晉王渾身意見,也不由得多想:“晉王這是何意?”
蕭景淮兀自笑了,幽暗的眸子深不見底:“不用擔心,我們手上不是還有一批人麽?”他朝身後揚了揚下巴,徐陽很快就會意。
他們身後跟着的,有前來查彭桂之死的楊文,也有押糧隊的祝永峥,還有一群新入伍一段時間的勳貴子弟。
有這些人在,還怕城門不開?
此時,一匹快馬飛奔而來,身後還跟着一百多名精騎,蕭景淮揚手示意大軍停下。
欽差停在大軍面前,下馬揚起手中的金黃卷軸:“聖旨到——!睿王接旨!”
主要将領面面相觑,蕭景淮沉默片刻,從容地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