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原來舊時人,也有舊時夢
這邊和平解決,另一邊卻已是千鈞一發。
阮乘風回到宮裏,就發現姜熠正滿皇宮派人尋找林習,自早上起,他就不見蹤影,姜熠已經急得滿頭冒煙了,恨不得将整座皇宮都夷為平地,好讓他一眼就發現林習所在。
小心斟酌了一下語言,阮乘風還是上前将自己在街上所見告訴姜熠。
如預料之中一樣,姜熠倒是沒有動怒,只是眸中一瞬間閃過的那道利光,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燕雲,吩咐下去,該做什麽的,現在都可以做了。”
一字一句,姜熠的話聽不出來怒氣,卻讓人不敢回應,燕雲低頭行禮,領命而去了,阮乘風站在一旁,不知該不該說些什麽。
如果之前姜熠還在猶豫,那麽現在,他是當真要動手了。為了林習,他怕是讓整個天下都淪為人間地獄也在所不惜。唉,林大夫果然是禍水的料啊!
“去叫常青過來!”
吩咐一聲他身邊的內侍官,姜熠轉身到椅子上坐下,就保持那般凜然的姿勢,巋然不動。
“殿下......”阮乘風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姜熠一個淩厲眼神過來,生生止住。
天子風度,就該與常人不同。姜熠忽然明白了阮晏要他自己體悟的道理,為君者當仁德,但是天下儒學甚廣,仁者德者不在少數,可是能履至尊而統領八荒號令四海的,卻一朝只有一人。所以天子當仁,卻也該有天子的威嚴和霸氣,自古君臣臣,禮制分明,若是任意逾越,豈不壞了朝綱法紀?朝綱不正,法紀不明,百姓何安?後世又何以為繼?
即使骨肉親情,身在皇家,諸多身不由己,既然在其為便要謀其政,又怎能優柔寡斷?只要心為百姓天下,江山社稷,一生功過,便留待後世評說。
常青進來,盔甲俨然,見到姜熠尚未行禮就被他打斷:
“常青,本宮問你,這禦林軍統領之位,還要不要坐下去?”
常青一愣,不知姜熠為何突然傳喚至此,這般問法。但是久在宮中,不過片刻,他便想通了其中深意,雙目炯炯,他上前單膝跪倒在地,盔甲铿锵作響。
“奴才常青,願替太子鞍前馬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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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皇帝一人之命的禦林軍統領,如今在姜熠面前自稱奴才,其意不言自明。
姜熠面色不改,眉目鋒利,他站起身來,一手背在身後,沉穩有力的聲音從口中緩緩流瀉:
“好!禦林軍統領常青聽令,六皇子姜炀,西疆大将軍阮無羁,意圖謀反,兵困京畿,本宮命你,馬上集齊禦林軍,速速趕往城外剿滅亂黨,以正朝綱!”
常青領命而去,在皇宮西門點齊了三千禦林軍,随時奔赴城外,剿滅亂黨。
林習回來時,堪堪遇上正要發兵而去的常青,他被這陣勢吓了一跳。怎麽回事?在自己回來的路上,就應該有阮無羁的人進城投降才對。難道自己走得太快,他們的人還沒有趕到?
暗道不好,林習急忙上前,準備攔住常青。可是常青身為皇宮禦林軍侍衛統領,只聽一人調遣,太子命令已下,軍情急迫,豈容一個草野大夫置喙?所以命手下将林習叉了出去,他翻身上馬,號令一下,三千禦林軍浩浩蕩蕩向城外行進。
林習灰頭土臉地被扔在地上,心有餘而力不足地看着大軍遠去,他幾乎要吐血身亡了。自己費了半天口舌,跑得氣喘籲籲,結果還是要鬧成這般局面嗎?兵事一起,百姓罹難,而且對于姜熠姜炀兄弟而言,可就真真再無化解的機會了。不管誰勝誰負,朝堂都會一番風雲變幻,成王敗寇。難道,自己要眼睜睜看着他們其中一個因此喪命嗎?
一拳捶在地上,他一雙清澈的明眸滿溢着無奈和憤怒。這都叫什麽事啊,明明只是想來京城,赴那人的青梅之約。可是現在皇帝在床上躺着,兩個兒子馬上就要鬥得死去活來,偏偏自己還是推動了整個事情發展的關鍵原因。若是讓老頭子知道了,他一定會生生打斷自己的腿的,不,大概會一劍了結了自己以謝天下吧。
“怎麽,後悔了?”
正自懊惱着,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驚恐回頭,果然是說曹操曹操到,大白天地,他竟然見鬼了!
“哼!這會兒知道害怕了,那當初就不要費盡心機地跑出來,沒那個能耐,就好好在柳鎮呆着,何必要到這裏來湊熱鬧?”
沒錯,這種尖酸刻薄的語氣,這種迂腐傲嬌的态度,不正是那個老頭子的屬性嗎?
“爹?”林習收回張大的嘴巴,試探着叫了一聲,不會是自己緊張過度出現幻覺了吧。這個老頭子不是在江南嗎,怎麽突然跑這裏來了,而且,他不是說過,此生再不返京嗎?
無數個疑問聚集在林習嘴邊,他一下從地上蹦起,就要往林重身邊撲去。不過,再離林重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就被一把折扇抵在了胸前,堪堪擋住。
“果然是爹您啊!”看着一身墨綠長衫,卻在這涼涼秋日還配了一把折扇的林重,林習止步,有些讪讪,摸着後腦勺看看自己身上的塵土,一臉谄媚的笑。
愛幹淨到連自己兒子都不讓近身,如今竟然還拿着一方手帕在擦拭那把剛剛擋在自己胸前的扇子,林習馬上确定了這就是林重,不是幻覺,不是別人假扮,就是那個一無是處還有潔癖的老頭子。
“跟我回去。”
語氣平淡地撂下四個字,林重轉身就走,一點也不給林習反駁的餘地,而他身邊不遠處,莊嚴聳立金碧輝煌的皇宮,仿佛不過一座尋常草屋一般,根本沒入了林重的臉。
可是走出幾步遠,他發覺身後林習沒有跟上來,緩緩止步,也不回頭,就那麽站着說了一句:
“你是個從不說謊的孩子,是你告訴我你已經忘記了曾經要來這裏找的那個人,我才默許你離開柳鎮,現在見也見過了,如果你決定留下來,那以後林家,就不再是你的家。”
林重的語氣難得平和一些,輕柔得像是一陣風一樣,從林習心上劃過,激起陣陣漣漪。
似乎是在給林習考慮的時間,林重沒有再開口,靜靜地站在那裏,消瘦修長的身軀包裹在一襲簡單的墨綠長衫下,在寬廣無邊的宮門前,顯得那麽渺小,那麽凄涼,卻又因一身傲然氣質,超逸姿态,而令天地黯然失色,令萬物仰慕遠觀,不容忽視。
“我是說過我忘記了他。”林習終于開口,表情是從沒有過的凝重和深沉,“因為我不知道,少年時候的情誼,究竟在他心中多少分量?不怕爹生氣,看着爹形單影只落寞孤寂十餘年,我真的沒有勇氣相信他能待我一如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好。”
林重身軀一顫。原來自己竟然掩飾得這麽差勁嗎?連一向不愛動心思的林習都察覺了他的心事。
“可是爹來的時候應該已經看到了城外景象。姜炀因為種種原因,要與他奪權,可是他始終不願出手對付自己的兄弟,也不願變成動辄就窮兵黩武的君王。直到昨日,他還在問手下是不是不該應戰,仍然以仁德之心處事。而今日他以為我被姜炀帶走,竟然馬上下令出城平亂,毫不遲疑。阮哥哥說我是禍水,能讓英明神武至仁至德的太子殿下為了一個情字義無反顧,傾盡天下,雖然我不願意做這樣的禍水,但是他的心我卻由此深知。”
林習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向前走了幾步到林重身邊,拉着他的衣袖,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爹,你說我若是辜負了這樣一個男人,我是不是會被雷劈死啊?到時候我一樣沒辦法回去柳鎮,回到您身邊啊!”
林重這次倒是沒推開他,深沉無瀾的眼眸盯了他半晌,才撇過頭去,從牙關擠出幾個字來:
“收起你那狐貍眼淚,鬧心!”
“撲哧”一笑,林習非但不聽,竟然将鼻涕眼淚全抹在了林重的袖子上。這個老頭子,果然還是一貫的嘴硬心軟,只要自己裝得可憐點,像那麽回事,他到底還是不會真的不要自己。
林習沒有多跟林重敘舊,畢竟還有正事要做,他本來希望林重能跟他一起進宮,因為姜恒還未醒來,有林重在,他才能多幾分把握
可是林重冷笑一聲,一甩袖子往東街去了,看都不看皇宮一眼。
“爹,若是我救不過來,皇帝崩了,您放心,我一定不會告訴別人我是您的兒子,不會丢您的臉的!”
看着林重漸漸遠去看似毫不留戀的身影,他在後面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也不管林重如何回應,做個鬼臉,風風火火地進宮去了。
林重聽了他的話腳步微微一頓,握着扇子的手也突然一緊。臉上仍看不出什麽多餘的表情來。片刻,他才挪步繼續向東街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