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迢遞千山去,近鄉情更怯
柳鎮的日子總是過得如潺潺流水一般緩慢而多情,姜炀考慮了兩日,終于還是下定決心帶林習一起回京。
既然林重不願前往,他也不能一直逗留這裏,京城還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可是一想到要與林習分離,他便覺得前路漫漫,一步也難以走下去。所以,即便君瀾力谏,他還是作了決定。
林習知道他的意思,自然欣喜,連忙整理好青梅堂的事,打點行裝,準備與他一同動身。當然,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瞞着林重的,否則便不是逐出家門這麽簡單了,別看林重外表溫和,若是當真惹惱了,林習一定會被他以家法嚴懲,說不定半年都下不了床,更別說到外面游歷一番了。
幸好這幾日,林府一點動靜也沒有,聽說林重這幾日一直呆在藥廬裏,從未出來。
臨走之前,林習去向樓新月告別,兩人也是青梅竹馬之誼,只是彼此卻都沒有那份心思。林重和樓寒瘦百般撮合,兩人是抵死不從,但是關系非但沒有疏遠,反而日漸親密,宛若兄妹。
樓新月聽說此事,自然鬧着要跟他一起去,可是她一個姑娘家尚未出閣,若是跟着一群大男人天南地北地走一趟,樓寒瘦一定會氣得發瘋,事情鬧大了,誰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所以林習各種好言相勸,連帶恐吓威脅,總算打消了她的念頭。
真正上路,已是第四日的清晨了。
江南多美景,這江上日出之景,同樣秀美絢爛不可方物,讓人忍不住感嘆造物者之神奇。
心情激動一夜無眠的林習仍然是精神抖擻,與姜炀站在船頭共賞日出,他比天邊彩霞還要燦爛的笑容一直挂在臉上,姜炀感受着他的快樂,心情也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淩......六皇子,從這裏到京城,需要幾天啊?路上是不是還要騎馬啊?”
從沒出過遠門,行動範圍僅限柳鎮,所以一直抱怨他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林習,此刻化身碎嘴婦人,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有問題問姜炀。
“叫我姜炀就好,淩是我母妃的本姓,當初騙你,是不信你。”
姜炀覺得來一趟江南,自己的整個氣質都發生了翻天覆的變化,當然只針對林習一人,他仔仔細細地同“林好問”解惑。
“那你現在就信我了?”林習笑得有些促狹,這個看似冰冷乖張的六皇子,實則單純得很,哪有人像他這樣直接的?
姜炀偏頭看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楚:“那天在江邊我曾說過,現在也是一樣,從此之後,我絕不騙你,事事信你。”
林習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好端端地接他的話幹嘛,他剛從想錯了,這個人絕不單純,心機深得很,總能故意将他引入彀中,傻乎乎地給他讓自己尴尬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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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風大,絲絲縷縷的長發在空中纏繞,随便找了借口,林習逃回船艙。
透過薄薄的竹簾看着漸行漸遠,模糊一片的柳鎮,本來興致高昂的林習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惆悵之意。
也許是第一次遠離故土的落寞;也許是擔憂林重知道自己偷跑後的反應;也許是不知前路會有如何際遇的不安,但是這種種原因,似乎都解釋不盡,那惆悵中夾雜的一絲期待,一縷恐懼,似乎這一走,他的人生,會到達一個前所未有的境地。
皇帝寝宮北宸殿內,一群太醫正唯唯諾諾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如今的監國儲君——姜熠,一身明黃袍子,眉目之間略有些憔悴的他,正在大發脾氣。
他憔悴的原因,是齊敏上奏阮晏渎職,要求為黎家平凡一事,而之所以大動肝火,則是常德帝的病情,又有所惡化。
其實,自上次他身體好轉,看了齊敏奏折,下令徹查此案之後,因為再動心力,身體不支,就已經卧床幾日。病情時好時壞,昨天他能起身,又突然興起到禦花園坐了片刻,結果染上風寒,今日竟然陷入了昏迷當中。
“殿下息怒,要保重身體,陛下雖然昏迷,但脈息穩定,只要悉心照料,一定會有所好轉的。”
現任太醫院令劉安,是個慣會溜須拍馬的笑面虎,他向姜熠告了罪,又說了一番好話,才讓姜熠怒火稍息,這才趕緊帶着手底下一幫吃幹飯的庸才,屁滾尿流地回太醫院想法子去了。
坐在姜恒床前,看着他因為生病而消瘦的面容,姜熠心中有一絲酸楚。
記憶中的父皇,不茍言笑,雖然并不十分嚴厲,但與他們這些孩子,也并不十分親近,在朝堂上專心國事,下了朝回到後宮,也總是愁眉緊鎖,好像心事沉重一般。
而如今一向高高在上的他,睡顏平靜地躺在床上,第一次認真觀察他的姜熠,才忽然有些明白,他的父皇,這個世間最尊貴的男人,一定承受着旁人不知的苦痛,一個人默默咀嚼了這麽多年,他太累了,所以才早早地倒了下來。
第一次,姜熠開始質疑,自己為了那個位子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或許放手,他會活得輕松一些。
燕雲帶着燕霜進來的時候,姜熠雙手按摩着自己的太陽穴,似乎疲累得緊。知道他這幾日都沒休息好,事事都要操心,燕雲只恨自己不能替他分擔更多。可是該做的事還是要做,該回來的人,也自然會回來。
聽到姜炀已到京城的消息,姜熠有些驚訝。
“他帶了林太醫回來?”眉頭輕蹙,姜熠語氣裏有一絲期待。雖然若是姜炀帶回了林太醫,治好姜恒,對他未免不利,但是有過方才那一刻無聲注視,他現在只想讓姜恒恢複健康,重新成為那個頂天立地的存在。
“回殿下的話,六皇子去了林府一趟,卻無功而返,似乎林太醫并不願來,随同六皇子一起入京的,是林家的三少爺,林習。”
燕霜一路以輕功趕在姜炀之前,進宮之後片刻不停,便來向姜熠回話,形容略顯憔悴。
姜熠倏然起身,又是這個名字,難道,世間之事,果真如此巧合嗎?
姜炀回京的消息,他沒有故意隐瞞,所以該知道的人,自然都知道了。
皇子成年之後都有自己的府邸,只有太子才可以長居東宮。一路風塵,所以姜炀帶了林習先去自己府邸,稍作休息之後再行進宮。
林習自然毫無異議,他本來就是來京城玩兒的,去哪裏都一樣。
一進姜炀的府邸,他仿佛一點也不疲倦一樣,一溜煙地将前院後院細細地看了個遍,末了還一通評價,說什麽京城的建築果然奢華,不似江南的靈秀。
不過,他倒是相當喜歡府中後院那一大片空地。姜炀無心享樂,所以府邸雖大,但是只要房間夠下人居住,他也鮮少大興土木,後院那片土地本是用來修建花園的,可他嫌人來人往建築施工多有麻煩,反正平常也沒幾人往後院來,他索性就讓它空着,什麽時候有了興致再行動工。
這裏地處北方,氣候适宜,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是溫暖濕潤,用來種植各類藥草再好不過,身為大夫,林習走到哪裏都不忘本行,煞有介事地向姜炀建議在那塊空地上開幾個藥圃,保管長勢喜人,收獲多多。
姜炀沒有正式回應,随着他閑話去了,但心中卻有了計較。
兩人好不容易消停下來,正在前廳飲茶,君瀾就帶着阮無羁進來了。
八年未見,阮無羁看着姜炀似曾相識,卻又有微妙變化的面容,一時有些愣怔,忘記了行禮。
倒是姜炀,雖然身在南方,但他也不是不知朝中局勢,所以阮無羁回京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并不十分驚訝。
“一別八年,西疆苦寒之地,阮大哥可還安好?”
直到姜炀開口,阮無羁才回過神來,重新施禮見過,他在姜炀下首落座,與林習遙遙相對。
“六皇子費心,西疆雖苦,卻也開闊,臣整日與軍中将士一起,倒也充實。”
曾經的情份仍在,但是姜炀已不是那個沉默倔強的少年,阮無羁說話之間禮數頗多。
姜炀似乎看出他的局促,微微一笑,他起身至阮無羁跟前,後者旋即起身。
林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來這個人也會笑的,相識許久,他好像還沒見過呢。
“阮大哥,你說西疆開闊,為何卻變得如此拘禮,若是你我之間還需如此,那從前的照拂教導,難道都是假的?”
阮無羁看着雖然長大卻仍然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姜炀,八年前那種憐惜愛護的心情重現,一手扶住他的肩頭,他爽朗一笑:
“阿炀說的對,是阮大哥迂腐了。這是你新交的朋友嗎?還不向大哥介紹介紹。”
林習正在拿眼睛偷瞄兩人,突然聽到自己被點名,吓了一跳,一口茶嗆了出來,好不狼狽。
等姜炀和阮無羁從書房出來,已是斜陽欲墜。林習在此期間終于覺得困乏,補了一覺之後神清氣爽,也不知道他晚上預備去做夜游神還是在床上翻烙餅。
他打着哈欠走到前廳時,便看見換了一身正服的姜炀。
只見他一身金黃蟒袍,片綴金緣,腰束金帶,嵌以各色寶石,連束發之冠,也是金玉其中。遠遠看去,整個人金碧輝煌珠光寶氣,當真是貴氣逼人。
林習揉了揉眼睛,圍着他左右轉了兩圈,感嘆之聲不絕于耳。原來這便是天家姿态,果然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你別說,這樣繁重的金色,也只有姜炀那張不動聲色似有寒氣的臉,才相得益彰,若是尋常之人穿了,非但不顯氣質,反而俗不可耐。
姜炀對他的稱贊很是受用,其實他并不喜如此打扮,若不是為了進宮,他寧願簡單青衣一件,木冠一只,一身輕松,毫無累贅,仿佛心也輕了不少。
可是,既然林習喜歡,他便告訴管家,從此他的衣物,都要以金玉相綴。
管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姜炀幾乎要凍死人的目光,他趕緊馬不停蹄地置辦去了。
當然,這是林習被侍女拖去換裝的時候發生的事。
阮無羁再支持姜炀,也不敢明目張膽,所以他早早回自己将軍府去了,只是離開之時他的臉色略顯嚴肅,似乎姜炀在書房與他讨論了什麽特別的事。
說是換裝,但是林習一無功名而無官職,不必守相關禮節,況且他比姜炀矮了一些,也穿不得他的衣服,再買也是來不及,所以也只是簡單梳洗,仍舊換上自己幹淨簡潔的一身白衣。
不過,雖然說是人靠衣裝,但面若春月色如秋花,又時常笑意溫煦的林習,一身普通白衣,他也穿得恍若谪仙,非但不覺失敬,反而別樣舒心。
乘坐皇子的轎攆往宮中而去,越靠近皇宮,林習覺得心中那股感覺越來越強烈。似乎要發生什麽事情一樣,讓他不安惶恐。但又只是一瞬的情緒,轉瞬即逝,無法把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