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花節百花,入眼一人耳
十幾年前,阮晏在任太傅之前,曾是大理寺卿,他卸任前的最後一個案子,是淮北黎唯餘被朋友揭發而引起的文字獄。
黎唯餘本是淮北刺史主簿,一介文人。他性格孤傲耿直,因發現刺史貪污向朝廷舉報反被責罰而心生怨怼,酒後與朋友交談時竟說出了“當朝皇帝昏庸,該有聖賢取而代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結果這話傳到刺史耳中,正想堵住他的口的刺史自然将此事大肆渲染,後來上報至大理寺,阮晏派人調查取證,從黎家搜出了十幾封辱罵皇帝和朝廷的書信。
當時阮晏正在準備交接工作,見此案人證物證俱全,便也在判決書上簽了字。黎家滿門抄斬,九族獲罪。
時隔十幾年之後,卻有官員突然上表要為黎唯餘翻案,并且有證據在手。當年的淮北刺史史泰,如今已解甲歸田,可是本該安享晚年的他突然暴病身亡,死後留下一封手書,上面親述此案真正緣由。
原來,黎唯餘雖然心有怨怼,但卻只說官官相護,并未言天子昏庸,是那個朋友為了謀求利益,才向史泰獻計——以文字獄陷害黎唯餘。
阮晏從黎家搜出來的書信,也俱是史泰命那個朋友僞造,提前放在黎家書房中的。
這封信輾轉落到了翰林院學士齊敏手中,他便一紙奏章上表天子,要求為黎家平凡,并追究阮晏渎職冤枉忠良之責。
雖然此時是姜熠監國,但常德帝姜恒精神好轉時卻也會處理一些奏章,而齊敏的折子,便是直接遞到了姜恒手中。
此事牽連甚廣,處理不好必會朝堂不安百姓不滿。所以常德帝親自下令,命現任大理寺卿張正重新徹查此事。
這個消息傳到江南時,姜炀正和林習坐在青梅樹下品茶下棋,聽了君瀾的禀報,他聲色未動,只是落子的動作,難免輕快了些。
他們的談話并不避開林習,林習卻始終眼觀鼻鼻觀口,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似乎除了江南,他一點也不在乎外面的天地。
為了讓姜炀安心養傷,林習專門将一個用來放置藥材的院子騰出來供他們主仆居住,這一天,姜炀剛剛在院中活動完筋骨,吩咐下去讓白風找林習一同吃早飯,樓新月的聲音就又傳進了耳朵。
這次,她是來請姜炀共赴百花節的。
姜炀自然不去,甚至都不耐多說一句。可是白風請來林習後,對方一句去看看熱鬧也好,他便又換了态度。
樓新月本來正在想法子勸他,如今看林習一句話就說動了,本該高興的事,可是看着從林習進來,目光就未曾離開過他身上的姜炀,她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雖然是春心初動,可是折子戲也看過不少。人家都說情之一字,多有艱難。這難便難在不能情深互許,兩廂情願,反而總是你愛着他,他愛着他,他又愛着另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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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軒民情開放,男風之事雖不推崇,卻也并不阻攔,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關男女?
看一眼自己如芝蘭玉樹,讓滿室生香的習哥哥,樓新月第一次覺得自慚形穢。
百花節,顧名思義,人面桃花,人比花嬌。這姹紫嫣紅遍開的春日裏,最最奪目的可不是一個個風姿綽約花容月貌的女嬌娥。
等他們一行人來到江邊時,水面上已是風光無限了,各式各樣的畫船搖搖晃晃,船上彩帶飄揚,花團錦簇,果然是春光明媚。
林習的心情似乎也格外地好,每個人都熱情親切地向他打招呼,他也以比日光還要燦爛和煦的笑容回應。姜炀本來并不喜這等喧鬧之事,可是看着林習足以令周圍一切都黯然失色的笑臉,他突然覺得适意了。
也罷,周遭再過浮華蕪雜又如何,只要這個人在,自己的眼裏又豈容得下其他?
原來當真有那麽一個人,足以代替所有的風景,只看着他便是仙境。
突然一陣喧嘩,只見兩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出現在江邊一座高臺的中央。
“諸位,一年一度的百花節,樓某榮幸能再次舉辦此盛會,希望大家都能玩得盡興。另外,這次我特地邀請了濟世堂林先生一同出席,共襄盛舉!”
紫袍男人器宇軒昂,中氣十足,話一說完便贏得響亮掌聲。而他旁邊的那位,雖然身形瘦弱,卻文質彬彬,一看便讓人感覺無比溫暖,眼神裏卻又透漏出睿智光芒,顯然是歷經歲月洗禮,愈發純粹。
姜炀突然察覺身邊人的動作,他轉過了頭,似乎去看江邊的風景。
看着那張與林習有八分相似的面容,姜炀似乎猜到了這人的身份。看來,自己這次下江南要找的人,終于出現了,而且還是不用他親自去找就見到了。
“他是你父親?”
林習正在四處亂瞄,忽然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
“啊?”他下意識地偏頭,剛好撞進了姜炀直盯着他的眼眸裏,“誰啊?”若無其事地摸摸鼻子,他開始裝傻。
姜炀看着他的小動作,也不拆穿他的意圖,兩人就那麽站在那裏僵着,直到樓寒瘦宣布盛會開始。
所謂的百花節,并不只是送別春神,還是一場比試。參加的都是女子,男人負責吶喊助威,比試的自然有容貌韻致了,不過,江邊的女子,大多會水,所以還要比劃船的能力。娶妻娶賢,光有樣貌也不成,還要看持家的能力,所以這項節目,一年一度,也算是相親大會了。
宣布完比賽開始,樓寒瘦和林重相視一笑,互相謙讓着準備到一旁坐下觀看。
姜炀給身旁的君瀾一個眼色,君瀾心領神會,撿了幾粒石子在手,彈指擲出,堪堪擊中了支撐高臺的四根柱子,新建的高臺登時塌陷,臺上的人措手不及,頓時陷入慌亂,一時間人仰馬翻,驚呼四起。
“啊?爹!”
林習見此變故,臉色頓變,他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慮,高喊一聲便飛身往高臺上飛去。
可是林重給他請的師父只教了他輕功,再無其他。他飛上去也只是徒勞無事,反而差一點被倒塌的頂棚砸到。
姜炀心中一急,只喚了一聲君瀾便要撲過去救他。
“主子,我去救林大夫,您身上還有傷......”君瀾見狀就要攔他,卻又哪裏勸得動,人早就飛出去了。無奈之下,君瀾只得跟着去救其他被困住的人。
雖然傷還沒好透,但姜炀還是趕得及将木板踢開,一把拉過林習抱在懷裏,穩穩地落到了地上。
感覺到手心的柔軟和手臂上傳來的溫度,姜炀第一次從心裏感覺到了溫暖,他就那麽緊緊地抱着林習,一動不動,連林習的掙紮都視若無睹。
“以後,我絕不騙你,你也不要騙我好不好?”
許是江邊傳來的風太過輕柔,讓姜炀如飲女兒紅般沉醉,他忽然俯首,在林習耳邊,以從沒有過的溫柔聲音向他說道。
還在擔心父親的林習突然愣住,擡首看向表情陌生而認真的姜炀,他眼神透明無暇,不落一絲灰塵,似乎并沒有聽懂姜炀話裏的意思。
臺子又發出了坍塌的一聲巨響,将林習喚回神來。
“我從不騙人。”
伸手将姜炀推開,他淺笑一下,又向臺子邊奔去。
這樣模糊的答案,讓初表心意的姜炀有些發愣,但是至少,他并不拒絕自己。這樣一想,少年的心裏,溫柔的幼苗又長了一分。
在宮裏為了阮晏一事繁忙的姜熠,聽說了姜炀死而複生的消息,更覺頭沉。
據燕霜回禀,刺殺姜炀的人行事像宮中侍衛,卻又看不出具體身份。這樣一來,姜炀必定又将這筆賬算在了自己頭上。可是,雖然對他十分戒備,但靠偷襲的手法謀害手足這種事,他姜熠還不會去做,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也不屑去這樣做。因為他有自信,光明正大坦蕩磊落地成為這天下之主。
但是林習的事,卻越來越讓他揪心。燕霜用了“姿态親密”這個詞來形容兩人關系,讓他心中突然難安。
可是,此林習,就是彼林習嗎?
斜倚在青梅樹下,胡思亂想,終于有了困意,自皇帝下令徹查黎唯餘一案開始,他就沒怎麽睡過了。
夢中,一個一身白衣的修長身影緩緩向他走來,卻在一株青梅花葉搭成的秋千前止步,他很想看清他的模樣,可總是被朦朦白霧迷了眼,無法明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