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遇豈偶然,因緣早注定
昨晚在客棧上等的房間裏一夜未眠,今日就在這小小的藥館,姜炀卻忽然有了睡意,而且安心地進入了夢鄉。這是自娘親去世後,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夢見娘親。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其實偏偏不然,你越是想讓一個人入夢,卻越是難得滿意。
所謂的夜深忽夢少年事,惟夢閑人不夢君,大抵便是如此吧。
被林習輕聲喚醒的時候,姜炀正在似醒非醒的邊緣,模糊着睜開雙眼,那張幹淨純粹的笑臉,讓他熟悉到想要流淚。
“公子怎麽跑這兒睡來了,這暮春天氣,最是容易染了風寒。”
林習見他醒來,笑容加深,言語之中卻是身為醫者的本份。
“為何不叫醒我?”姜炀尴尬,忍不住出言斥責白風。白風低頭領罪,卻惹得林習更加忍俊不禁。
這麽大的人了,竟然還會不好意思,還怪罪到別人身上。
“公子......”
“淩炀。”姜炀突然阻斷了林習的話,而且話到嘴邊,他還是有所保留,沒有以真名告之。
“哦,淩公子,相逢即是有緣,不如随在下後堂一敘如何?”
林習性情淳厚,與姜炀多番相見,彼此印象又都不錯,他自然萌生了結交之心。
“好。”姜炀旋即起身,未免有些急促。所幸旁人并無注意,只他自己尴尬了而已。
青梅堂前院是坐堂問診之所,後院則是林習的起居之地。
院落寬闊,景致簡潔,精心管理的一兩片藥圃處處透露着主人家的身份。除此之外,這裏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一株高大的青梅樹和樹下的青梅秋千了。
“淩大哥見笑,我性喜青梅,又愛在樹下看書,便在旁邊修了這一架秋千,未免有些女孩兒家心性,切莫取笑才是。”林習見姜炀的目光落在青梅樹下,便輕笑着解釋。稱呼之間已然轉換,非但不讓人覺得唐突,反而是妥帖的受用。
“無妨,青梅煮酒,縱論英雄。這等意趣盎然的設置,該誇主人家品行高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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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炀搖頭,盡力放柔了自己的聲音。白風覺得詫異,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才又垂了下去。
姜炀從小在宮外長大,性情古怪,變化莫測,何曾對誰說過幾句好話?即便是朝堂之上擁護支持他的那些老臣,也只是沖着他母家的情分和利益去的。
一些愛嚼舌根的常在背後議論,若是六皇子不對誰說話,便是莫大的恩賜了,否則一說話必讓你恨不得沒生那兩只耳朵才好。
林習但笑不語,差了小童端來茶具,與姜炀一道在青梅樹下就座。
時值天暮,小院裏安靜如水,只有兩人低低的絮語聲,仿若細石入水,激起淡淡漣漪。
“我看淩大哥氣質談吐,皆不似凡人,為何屈尊降貴,來此無名小鎮?”
林習此言一出,姜炀微微一怔。原來,這人當真不是默默無聞一大夫,只憑三兩次見面,便能斷定他身份尊貴。畢竟,人的氣度是與生俱來潛移默化的,非輕易能掩飾模仿。
“自然是有事而來。”他也不想隐瞞,如果林習是林家子弟,遲早需要開門見山地對話。
“哦?那不知可否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姜炀不動聲色地暗暗查看,卻發現林習的眼神舉止甚是自然,仿佛真正是出自肺腑地要拔刀相助,而不是有所企圖。若不是他本性樂善,那便是城府極深了。
“家父病重,兄憂弟急,聽聞江南林家醫術超群,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故不遠千裏前來求醫。”
這話說得倒是對也不對了,就看林習怎麽理解。
果然,林習聽了此話,第一次表現出些微的不自然,借飲茶略去了幾分。
“這樣啊,那淩大哥真是至孝之人。”
“哼!”姜炀卻對他這句話反應甚大,冷笑一聲,輕哼一句,似是鄙視似是不在意。
林習察覺到他的态度,卻也不好相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又何必戳人家的傷疤。
話談到這裏,林習不往下問,姜炀自然也無法繼續探究他和林家的關系。
“主子,天色不早了。”
白風不知道腦袋突然抽了什麽風,竟然大着膽子上前打斷了兩人談話。
當然,換來的自然是姜炀一頓狠厲的目光。
“也對,你看我這一說起來就沒完了。”林習似乎也在等這個契機,馬上順着白風的話說道,“對了,不知淩大哥下榻何處?”
“祥和客棧。”
即便姜炀還沒有離去的意思,也別無他法了。
“不錯,我跟那裏的老板熟識,一定拜托他多加照拂,還請淩大哥務必多留幾日,好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姜炀客套一番,便向林習告辭,出了青梅堂。
林習将姜炀送至門口,一直目送着他走過拐彎處才回轉。
“你留下注意青梅堂的動靜,小心別讓他發現。”
姜炀的面色恢複一貫的冷然,淡淡地吩咐白風,後者領命而去,他則一個人緩緩向客棧方向踱去。
“兒子,你看多有意思,六皇子竟然不幹正事,來找一個男人聊天,還讓小白偷偷看着人家。”
街道盡頭的陰影處,一個修長的身影倚牆而立,手臂上還立着一只目光灼灼的鷹。
鷹是崖落,身影自然就是燕山七傑中的寒霜劍燕霜。
“你說,咱們要不要也跟着去瞧瞧?”
燕霜向來玩笑不羁,知道姜炀沒有發現自己,仍然優哉游哉地逗着崖落。
崖落也十分配合,伸了伸脖子,向青梅堂的方向轉了轉小腦袋。
“你是說讓我去跟着小白啊?”燕霜繼續開着玩笑,“那好吧,本來我打算跟着他主子的,既然你選了小白,那我就找小白敘敘舊好了。”
誰知道燕霜究竟是如何打算,反正崖落這一轉脖子,他是借坡下驢尾随着白風做一只不捕螳螂的黃雀兒去了。
不過,正是他這一番選擇,造成了後來一個天大的誤會,害得一衆人等都為此受累。
事實證明,姜炀果然是高瞻遠矚之輩,有先見之明。
青梅堂林習送走姜炀之後,院中來來回回走了幾遭,他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招來小厮吩咐幾句,轉身便出了門。
白風剛選了個合适的地方準備潛伏下來觀察情況,就看到林習優哉游哉地走出了青梅堂,踏着餘晖迎着落日向鎮西走去。
“喲,來得真及時,你看小白,都不給咱們喘氣的功夫。”
燕霜也剛好看到這一幕,逗一逗崖落,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林習一路上折扇輕揮,笑意不減,不時有人上來跟他打幾句招呼,他都熱情地回應。看來他在這小鎮上,委實人緣頗好。
曲曲折折拐了幾個彎,在日薄西山,暮色漸升的時候,他終于到了一處停了下來。
“咦”白風看到他的落腳處,不免驚嘆了一聲,因為這座掩映在綠樹翠竹之中的宅子,不是他處,正是他們此行所來——江南林家。
而這林習,此刻正在林家的大門前打轉,一會兒準備往裏走,聽到有人出來卻又馬上退了回來,藏在石獅後面拉過竹條擋住自己,一身白衣倒也與青葉渾然天成,絲毫沒有露了身形。
“這小白臉倒有意思,看着風流大方,卻在別人家門口扭扭捏捏。”燕霜嘴裏卻不是個會留情的,遠遠地将林習的動作盡收眼底,他冷笑一聲說道。
“诶!三少爺!您回來了?!”忽然一聲驚呼,宛若春雷,将三人一并炸了個天昏地暗。
“徐伯啊......”林習躲閃不得,只能從石獅後面探出身來,作勢掏了掏耳朵,他有些無奈地嘆道,“您老這眼力還是那麽的好,還有這嗓門,不嫌累得慌嗎?”
林府的管家徐伯,是林家的老仆了,服侍林家上下三代,別看他年紀不輕,卻是老當益壯,最值得銘記的就是他那大嗓門,站在大門口一聲叫,後院夫人小姐們都聽得到。
“嘿嘿,這不是我日盼夜盼,終于把三少爺盼回來了,心情激動嘛!”一溜煙跑到林習身邊,徐伯笑容滿面,着實興奮。
白風聽到這番對話,心下一驚,恨不得趕緊将這個消息回禀姜炀。原來這個叫林習的,果然就是林家的人。
那邊林習再是不情不願,還是被徐伯生拉硬拽進了林府,而且依據徐伯的功力,一進大門,馬上府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少爺回來了。
明明青梅堂和林府都在柳鎮上,為何林習回一趟林家卻鬧得這麽轟轟烈烈呢?想必這其中定有淵源。
白風此時只恨自己分身乏術,若是青實在自己身邊,就可以一個人繼續看着林家,一個人回去禀明林習身份,請求下一步指示了。
“喂,你說我們要不要繼續跟下去?”燕霜看着白風有些着急,他仍然是一副閑閑的模樣,反正各為其主,他也樂得看白風的笑話。不過,林習進了宅子,再跟下去說不定會被發現,打草驚蛇就不大好了。
崖落畢竟是只畜生,哪裏會回答他?撲騰一下翅膀,崖落沖天而起,在柳鎮上方如一道閃電,瞬間就消失在了天際。
白風察覺到了那一聲長鳴,擡頭望一下天,卻無任何發現,雖然有所疑惑,但他卻并未放在心上,急急忙忙趕着向姜炀禀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