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原來是這位公子,一日兩面,緣分匪淺啊!”
林習言笑晏晏,一如他留給姜炀最深刻的印象,鮮明生動如一汪三月春水。
姜炀沒有開口,因為之前那個說看中自己的姑娘也在,仍是眨巴着一雙杏眼直瞪着自己。他突然覺得這麽美貌的佳人有些礙眼,讓他生出了一股厭煩的情緒,仿佛她的存在,玷污了不染纖塵的林習一般。
“好漂亮的玉墜子!”樓新月驚呼一聲,就要去奪姜炀手裏的玉墜,後者正凝視林習,一時不防竟被她奪了去。
姜炀的目光頓時凜冽起來。
“還給我。”他一字一頓,語氣裏卻是不容拒絕的威嚴與強勢。
饒是樓新月平時驕橫慣了,也被他這般情态吓了一跳,剛想說幾句不着調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君子不奪人所好。新月,你不要再胡鬧了,快還給這位公子。”林習雖然也是心下一驚,但須臾又雲淡風輕,從樓新月手中拿回墜子遞到姜炀手裏。
“小狗子,你莫要再欺負人家外地人,這枚墜子多少錢,一會兒你到青梅館拿錢。”
姜炀聽到了林習的話,心思卻仍然纏繞在方才手指輕觸間。林習的手指修長,像他的微笑一般,溫潤如玉,劃過自己手心的那一瞬,好像也在心上刻下了細細的一道痕,似乎天底下再好的藥也不能平複。
“這個給你。”
仍然是不容拒絕的口氣,卻顯然多了那麽幾絲搖漾的溫情款款。
林習一愣,不知該如何應對伸在眼前的這只手。
“你付的錢,自然是你的。”姜炀選了個他容易接受的說法。
“無妨,相見即是有緣,權且當做是我盡地主之誼,送與公子的。”林習果然相信了他。
姜炀仍然堅持:“我身上無甚回禮,這枚墜子也無處佩戴,你的腰墜兒舊了,正好可以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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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早在江上見面,他就注意到了林習身上的墜子有些破舊,來集市閑逛,指不定也是專為了他尋墜子而來。
林習低頭去看,果然如此。
“公子好細心,這東西陪了我多年,确實有些舊了。”他手指摩挲着那枚略顯陳舊卻雕工精致的青梅玉墜。
姜炀見他接受,神情松緩下來,一顆心也好好放回了肚裏。
江南的小巷,果然是九曲回折,婉轉通幽,可是該遇見的,即便山高水遠,也終歸能執手相看。
重華宮裏,燈影幢幢。
燕雲進來的時候,寬大的書案背後,姜熠正趴着打盹兒,手裏還握着皇帝欽賜的朱筆。
時局動蕩,為了贏得更多朝臣的愛戴,贏得那個至高無上的地位,姜熠就必須承受旁人所難理解之重。而為政事操勞憂心,就只是最最末等的一件。
“主子......”
燕雲手裏捧着一只玉碗,輕聲喚醒姜熠。也只有他,能不經通報進得太子書房。
姜熠并未熟睡,只是閉目養神,聞言輕啓眼簾。跳躍的燈火下,他雙眼似閉未閉,眸光倦怠慵懶,與懵懂的嬰兒初醒時一般無辜質樸。就那樣枕着自己的雙臂,半晌沖燕雲微微抿嘴,看到他手裏的玉盞又有些無奈,忍不住輕嘆:
“又要喝藥,就不能有一日不喝嗎?”
燕雲看到他先前初醒情态,本已是心旌搖動,此刻他軟糯賭氣似撒嬌一樣的聲音入耳,更是讓他心慌意亂,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壓制住那股從心而起的憐惜。
也只有這個時候,平素以太子之行要求自己的姜熠,才會像個依賴兄長的弟弟一般,輕松一些。
沒有多說,燕雲只是向前遞了一些玉碗,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姜熠知道他寡言少語的品性,這藥也不能不喝,停了一陣,找回些面子就認命地接過了玉碗一飲而下。
燕雲欣慰,接回玉碗又将碟子裏的果脯遞了過去,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六哥的一個玩笑,連累你一個一等侍衛長熬了五年的藥,若是傳了出去被朝堂上那些愛嚼舌根的聽了,我這太子的面子,怕是要丢到皇城外去了。”姜熠口中噙着果子,卻突然生了感嘆的心思,貌似随意閑談的一句話,卻讓燕雲表情瞬間凝重起來。
“都是燕雲的錯。”他惶恐請罪,難掩語氣裏的自責。
“你何錯之有?”姜熠站了起來,背負雙手欣賞牆上的畫卷,卷上一人一秋千,時值夏日,青梅累累,掩映在青果綠葉間的那白衣人兒,衣袂翩跹,舉止風流,讓人奇怪之處是,畫中人并無容貌,面部那裏一大團留白,似乎是未竟之畫,但卻一點也不突兀,反而平添一絲神秘,可見繪畫者筆法之單純,用意之精巧。
“燕雲沒能保護好主子,自然是燕雲的過錯。”
“彼時你不過初進皇宮,豈知這裏是兄弟相殘的場所?”姜熠伸手細細拂過那團留白,似乎是在描摹畫中人的嘴角眉梢,他語氣仍是淡淡,“即便我自小長在這裏,也不曾料想太傅所言竟然真能一語成谶。我都不曾提防,又豈能将過錯歸于爾等?”
燕雲啞口無言。他從小在燕山修煉,只知道将來要成為保護太子的重要力量,誰能想到剛進皇宮不過數日,還不曾熟悉環境,太子便在自己眼皮底下中了不解之毒。而且查來查去,下毒者竟是太子的親兄,皇帝下令将此事保密,相關人等皆被滅口,即便是歷經十幾年培養出來的燕雲,也毫不留情。若不是醒過來的姜熠苦求皇帝,燕雲又豈會活到現在?
大概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燕雲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不是從被師父帶進燕山的那一刻,而是面色發白手腳顫抖的姜熠扶起自己的那一瞬,他的生命中,就只剩下姜熠。他之所以活着,就是為了姜熠能更好地活。
短暫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主子,燕霜有消息了。”
燕雲收起托盤,開門接過燕露手中的紙條,吩咐他繼續守着書房。
燕霜一路以輕功趕路,不過兩日,便抵達柳鎮。
“六哥果然考慮周全,此去江南,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洩露。”
姜熠看了紙條上的內容,交還給燕雲。
“六皇子一向謹慎。”燕雲難得語氣有些起伏,似乎聽不得姜熠稱贊姜炀。姜熠忍不住看他,臉上也多了些清淺的笑意:
“雲還是像以前一樣,只要我誇六哥,就會變臉。”
“燕雲不敢。”
幸虧有燭光掩飾,否則姜熠就可以清晰地看到燕雲臉上突然飛升的紅暈。
這些年他們相伴着不斷長大,姜熠越來越接近權力的中心,有些稱呼早就心照不宣地束之高閣了,今日猛然一聽他喚起,還真是讓人心潮澎湃,心動莫名。
“去吧,我再看會兒。”
姜熠沖他擺擺手,有這麽一番交談,總算沖淡了些看奏章沉悶的心情。可也只是沖淡而已,終究不能完全免除,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就只能無可替代地走下去。
燕雲依言退下。
“若是六皇子能将林家的人帶進宮來,燕雲定會想辦法,替主子完全解了身上的毒。”
退至門口處,燕雲突然停下,又轉身向姜熠說了這麽幾句話。
姜熠愣愣地盯着門口,燭光照不到的地方,燕雲的身形有些模糊,聲音卻異常沉穩有力。他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燕雲一直為此事自責,若不是不能離得姜熠太遠,他早就跋山涉水替他尋求解毒良方去了。
檀木做的大門發出吱呀兩聲,偌大的房間內徹底沒了聲響。
姜熠卻突然嘴唇一勾,緩緩搖頭,他手指摩挲着身後牆上的畫中人。似是自言自語,卻又似在像誰傾訴:
“我覺得,我們很快就要再見面了。”
渾厚帶笑的嗓音裏,滿是溫柔和懷念,而且深沉濃郁一如那些釀了六年之久的梅子酒。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一日兩更,時間可能不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