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趙玉白番外(一)』
趙玉白想,滄瀾就是一塊被烤的炙熱的鐵皮。
這裏有大漠,也有草原。
大漠中的沙礫土石被驕陽灼曬,而草原中也有離離青草,和成群的馬匹羔羊。
滄瀾的漢子是威武雄壯的,滄瀾的女人是能歌善舞的。漢子是天上的鷹隼,女人是夜間歌唱的黃鹂。
或者說,在十九歲的少年心中,他就是草原上的英雄,而即将迎娶的姑娘就是天下最美麗的人兒。彼時的趙家已是滄瀾北方巨富,趙玉白年少,卻也頗有名聲,大家都知道趙家少爺是個慷慨的大善人,窮人有困難,只要找上他,就會得到幫助。
當時的他就像是剛剛磨砺好,卻未淬火的刀劍。
尚不見鋒利。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三月的天,驕陽如火。
他帶着趙家的商隊,一路往南行。
雪兒,他的未婚妻子,用歌聲為他送行。那是他第一次跟随商隊前往南方的豐國。
雪兒的倩影夜夜如夢,畢竟青梅竹馬的彼此從未分離,乍一分開,便覺日月長。
豐國的三月,暖煙熏人,真正的莺歌燕舞,真正的上善若水。
每過一處,他便買下一堆稀奇玩意,心中琢磨着,若是雪兒見到,一定歡喜。他就如一塊乍現世的寶玉,那傾城的容貌,大方的穿着,溫潤的笑容——是啊,這少年便是不笑,嘴角也是上揚的,丹鳳眼裏帶着那絲絲的暖意,一片冰心,卻是溫暖如春,任誰見了,都會覺得,他在笑。
那時候,少年心性,看足夠明争暗鬥,到底不切心。趙老爺将他保護的,還是太好。
那時,他是天之驕子,有足夠的資本,讓人仰望他。
商隊一路行到一個叫做喬木縣的地方。馬車內是他們用北方的羊皮土産換來的南方絲綢之物,那天下起了毛毛細雨,可商隊的人都不敢松懈。他們是訓練有素的镖師和趙家的手下。他關好門窗,其實心中還是不喜歡這膩歪的小雨,淅淅瀝瀝的,下的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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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夜,馬棚傳來通天的喊殺聲,他一下子驚醒,握起枕邊的長劍,闖出門去。
門外,是五個黑衣人。
他們早已埋伏好。這是一場沒有商量的刺殺,黑衣人招招置他于死地。
趙玉白拜顧長生為師,這顧長生當年可是響當當的人物,武功相當不錯。名師出高徒,趙玉白十招劍下殺死了四個黑衣人。剩下的那個,身形纖瘦,是個女人。有招數,讓他眼前一暗,這麽熟悉的劍法。除了顧長生教他的劍法,眼前的黑衣人都會。
她到底是誰?
其實,答案顯然易見。
不過是有些人在自欺欺人。
心中大亂,那人卻用起了最擅用的武器——長鞭。
面紗被一劍挑開的剎那,長鞭正從趙玉白的額上甩過。落下的鞭痕,從發間一直延伸到了眉前。有鮮血流出,可額前的痛比不上心裏的滄海一粟,他腦海裏嗡嗡作響的,是一句——為什麽。
很簡單的問題,卻有世上最殘忍的回答。
最讓人無奈自嘲的是,這個答案,他不願意承認。
二叔的叫喊,讓他回過神,可二叔拉開他之後,卻生生擔下那致命的一鞭。長鞭上填有倒刺,倒刺上喂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他背起二叔的屍體,從二樓的窗口跳下去。手下仍在戰鬥,可黑衣人幾乎是以一敵十,逐漸的,趙家的人圍在他的身邊,細雨飄下,那少女從二樓飛身而下,眼底帶着濃濃的嘲諷。
“你不是雪兒。”
“哈哈哈,你說的對,我不是她。不過,我卻是她的孿生妹妹上官燕。這個世上,除了我們自己,還沒有人能分辨的出我們。”上官燕用長鞭指了指他,“你如果告訴我,你是怎麽分辨出來的,我就給你留個全屍。”
不是她,卻是她的孿生妹妹。雪兒不是說,她是孤兒,在這個世上舉目無親嗎?如果不知道她有這麽個妹妹存在,那上官燕會的那些劍招又是怎麽回事?少年的世界似乎徹底崩潰,這場雨變得唉唉凄凄。
“怎麽不說話?”上官燕又說,“你難道一點也不好奇,我們的身份,以及我們的目的?”
少年忽然擡起頭,字句分明地說道:“我記得十六年前,父親和昔日好友上官明反目成仇。父親殺了上官明,卻收留了他的孤女,上官雪。如果我猜的沒錯,上官明應該沒有死,而且,他有一對孿生女兒,上官雪和上官燕。我父內疚自責錯手殺害好友,其實上官明這十六年來,應該是韬光養晦。”
上官燕聞言,大吃一驚,半晌之後,才重重地鼓掌:“精彩!精彩。十六年前,你還是個三歲的小孩子吧?原來聽人家傳言,趙玉白過目不忘,三歲能詩,五歲成賦,不是謠傳。我總算知道,我那個自視甚高的姐姐怎麽會喜歡上仇人的兒子了。你這樣的人才,誰接觸能不記得呢?不過,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爹便是上官明?這天下姓上官的可多的去了。”
“我父親雖是個商人,可一生從未做過愧事。唯一讓他自責內疚卻不後悔的,就是殺了上官明。”
上官燕怒喝一聲:“不後悔!他害的我爹不人不鬼,害的我十六年來不見天日,他居然還能說不後悔!”
“我自然會去問清十六年前的真相。為我二叔讨回公道!”
“問清?你找誰問清?”上官燕冷笑道,“不說此刻的趙家已經被官府抄了家,就是你,你也不會有機會去問清什麽了!”
那場下了三天三夜的雨。讓喬木縣的人都記憶深刻。
在沒有太陽的早上,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除了他白色的靴子,身上的确都是血。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身上哪些是自己的血,哪些是別人的血。黑衣人倒下一批,又來一批。是誰如此明目張膽地非要置少年于死地?
少年臉上的血污被雨水洗去,又濺上。
目光冰冷如鐵。那是滿心的恨意無處發洩,那是抵死掙紮心有不甘。
從喬木縣的客棧,一直到縣裏的小河流。
少年殺出一條血路。
可眼前是絕路,小河到此處變深,緊接着便是湍急的河流。
黑衣人停下了,不知是因為這少年殺了他們太多的人,讓他們心有餘悸,還是因為,他們以為這少年如今必死無疑。
雨水洗幹淨他的臉,那是一張絕世傾城的臉。分明在笑。
“快點放箭!不得留下活口!”
上官燕一聲令下,他已墜入河流。
前方是生是死,茫茫不知。
只是,此處相距不過百裏的太平縣破廟內多了具溺水的屍體。在仵作前來的時候,竟然詐屍了。
鄉村的孩童是喜歡玩鬧的,甚至,從父母嘴裏聽多了一些非議,對某些事某些人也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厭惡。就比如,他們整天拿着石頭去砸破廟裏的怪人。即便被砸的鮮血直流,那個怪人也一聲不吭。
直到有那麽一天,一個高高的,黑黑的小子将他們罵走,他身後有個嬌嬌小小的女孩子,手裏提着籃子,籃子裏裝滿了桃花,怯懦地對那個小子說:“雲哥哥,他好可憐。”
命運,開始定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