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誰之怒（下）
視線前移，對上一雙含笑鳳眸，如星灼灼，如月皎皎。但見他身修如竹，一襲白衣如雪。廣袖博帶，襯得他衣袂飄逸，仿如谪仙。墨色鳳眸中，蘊含着溫玉般的光澤，只是淡淡的揚眉淺笑，便已醉人心魂。
“好了，都坐下吧。”晏老夫人發號施令，即刻便有丫環在晏茹芸下手添了座。
“夷珞，我聽初兒說已決定讓你接手俯內一應事務？”待她坐定，晏老夫人便毫不含糊，立刻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夷珞正襟危坐，側了側身子，略在腦中思慮，“回老夫人話，夷珞一切聽從公子安排。”
“嗯，既然初兒已做決定，那老身也不好多說什麽。不過你要記得，這晏府啊雖比不得那些個鐘鳴鼎食的大家，可這其中一些盤根錯節的人情事理也不是外人一下就能理順的。日後行事切不可魯莽急躁，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莫要行差踏錯了半步。”
“是，夷珞謹遵老夫人教誨。”
“初兒，明日你便要和卿兒進宮了吧？”晏老夫人“嗯”了聲，再次開口詢問。
“嗯。”晏如初輕輕颔首，似在考慮，半晌才道，“明日我想帶夷珞一道進宮。”
“胡鬧！”突然一聲厲喝，桌上的茶杯應聲而傾，發出碎裂之聲。
“娘，其實……”一直一言不發的晏飛卿突然打斷他娘的話，看了夷珞一眼，最後牙一咬，似豁出去道：“是端月公主親邀的！”
“二哥，不會吧？那夷珞嫂嫂不就——”晏茹芸驚恐不已，扭頭看向同樣驚疑的夷珞。
“芸兒，你這性子怎麽還是這樣浮躁，眼見這出閣的日子便到了，以後可得沉穩些，女孩子家家的，別動不動就大驚小怪，實在有失大家風範。以後嫁到王家，切莫再做這小兒女之态。你啊，要是有夷珞一半的性子，我也就不用替你操碎了心……”晏老夫人皺眉輕責，眼中卻有着不容深疑的慈愛。
“我不嫁！”晏茹芸嘟起嘴，突然紅了眼眶。只見她緊緊的皺起雙眉，投給晏老夫人憂怨一瞥，然後挪到卿飛晏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好二哥，你幫我和娘說說好麽？我不要嫁到那什麽王家去！你們難道就舍得芸兒嫁背景離鄉麽？便是你們舍得，可是芸兒舍不得你們呀！”說着，竟低低的抽泣起來。
“這……”晏飛卿迎上她可憐兮兮的目光，心裏突然漫上一陣酸澀，正要開口，卻被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
“你想毀婚？可以，三皇子至今還對你念念不忘，我想……皇宮定會是個好去處，以你的花容月貌，再加上你二哥在朝中的勢力，要想得到三皇子的獨寵那也是一如反掌的事……說不定，還能……”聲音倏地一沉，那雙鳳眸緊緊的盯着晏茹芸，直到她露出一絲惶惶不安的驚恐之色，臉上才浮起一絲淺淡的笑意，卻未達眼底，“母、儀、天、下……”
“住口！”新換上的青花瓷杯再次香消玉殒，晏老夫人突然大發雷霆，才剛沏好的一壺新茶被她憤怒掃落。滾燙的茶水濺起，夷珞只覺得置于膝上的手背灼得生疼，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她定定的看着那襲如雪白衣上突然如潑墨般揮灑開來的水紋，心突然糾成一團。
那雙修長白晳的雙手悄悄的攢握，又不着痕跡的舒展。
“娘……”吓得抽噎的晏茹芸害怕的看向她娘，又不忍的看向她大哥，心裏很是自責內疚。
“二哥，是不是芸兒錯了？”擡頭仰視那張如花俊顏，晏茹芸眼中有着迷茫和一絲凄楚。
“乖，沒事。”
晏飛卿冷眼旁觀，只在低頭安撫的一瞬眼中才露出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以後誰要是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就別怪為娘的心狠，一律家法伺候！還有你！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憑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你和王家還是從小指腹為婚，哪容得你說嫁就嫁，說不嫁就不嫁！以後切莫再說這無稽之談！”
晏老夫人大聲怒喝，拍得桌子“砰砰砰”直響，餘怒難消，
吓得正要上前打掃碎片的丫環再不敢上前，畏縮在一旁禁若寒蟬。
夷珞早已安捺不住從椅上起身，奔到晏如初身邊，拿出素帕輕輕擦拭着他手背殘附的茶葉。那被茶水燙過的地方正泛着淺紅，夷珞的心再次緊縮，習慣習的咬緊下唇。
“疼嗎？”無聲輕喃，素帕跳過那些小小的水泡，再不敢施力輕拭。
身邊的人沒有出聲，夷珞亦沒擡頭，只一門心思的專注在他被燙傷的地方，以至忽略了那道迅速投來的複雜視線。
“我說的話你們可都聽清了？再有下次，家法不容！”
“知道了！”晏老夫人剛訓完話，晏飛卿立馬接口，然後吊而朗當的睇向這邊。
“孩兒知錯。”夷珞聽到身邊的人淡漠着應聲。
“芸兒，你呢？”最後，晏老夫人威嚴的輕哼，看着那鑽進兒子懷裏撒嬌的女兒，臉上浮起一絲無奈的神色。
“知道了，娘……。”吸了吸鼻子，晏茹芸乖乖保證。
“嗯，行了，那你們都退下吧！”頓了頓，晏老夫人犀利的眼神落在夷珞身上，淡淡道：“你留下。”走在前面的白衣身影腳步微滞，然後飄然遠去。
半柱香後，夷珞的身影才緩緩出現在門邊，她微提着裙擺邁過高高的門檻，頭低低的垂着，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門外已無梅靈和紅绡的身影，只有賈蓮如一朵白蓮婷婷的立在廊住旁，也是低眉斂目，卻在下一瞬間察覺到她的出現。
兩人視線空中交會，賈蓮一雙淡眸染上不知名的情緒，向前邁了小步，卻倏地停住。
夷珞沖她淡淡揚唇，卻難掩臉上的澀意。
“她們呢？”
“剛才有晏三小姐的人來傳喚，便随她去了。”隔着尺寸的距離，不近不遠的跟在身後，漠然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間眨也不眨的盯着前面緩步而行的背影。
“哦？你怎麽沒去呢？不用倍我的。”含笑回眸，臉上是燦爛如花的笑容。
賈蓮沉默，只是靜靜的凝着眼前那張靈氣逼人的嬌容，心裏卻浮起前一刻看到的那張慘白容顏。
“好吧，既然你沒去那就陪我走走吧。當然，如果你覺得無趣現在也可以去，我猜芸兒多半是喚她們玩耍了。”
淺淺抿起的笑窩，迎着暖暖的冬陽，照進賈蓮冷冷的眸子中。
瞬間冰雪消融。
“奴婢陪着主子。”略比一般女子低沉的聲音字字清晰，夷珞心中一暖，調移了視線。
兩人沿着一條青石板的小徑慢慢的走着，誰都沒再說話，有只風的聲音在耳畔輕輕回旋。
煙雨色的裙角輕揚，不經意拂落道旁片片殘雪，涔入衣裳的紋理，浸染了那枝墨線勾勒的疏枝淡影。
賈蓮微微擡眸，良久注視前方，一朵素菊，猶自獨綻，淩霜欺雪，傲骨铮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