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魔魇
這些菜色雖然簡單,卻還是花了她不少心思,連盛佳肴的器皿都是精心挑選的,既應景又應情。且不論味道如何,單是那爐火純青的雕刻工藝就已經夠讓人側目的了。
見晏如初沖那雕成涵渠的菜品點了點頭,夷珞便小心翼翼的挑起一朵放在他面前。
臉上有抹不易察覺的期待。
“不錯,你做的?”俊美的臉上露出抹稱贊的笑容。
白玉肌膚秋水骨,那比翠竹更加修潔的雙手穩穩托起那朵紅蓮烈火,湊近鼻端,似嗅似嘆,舌尖微探,似蜻蜓點水而過。
“唔,多謝公子贊美。”夷珞飛快低眸,被他無心之舉撩拔了心窩。
心中泛起微微的甜,如同有人不經意勾起久無人勾抹的琴弦。
“唔,這個也不錯,看着挺有趣……倒像個……”話至一半卻倏地沉默,如同奏至泰半的天籁嘎然而止,夷珞當即失神,微露迷茫。
晏如初不說話,只挑起鳳眸,若有所思的睇來。夷珞有些心慌神亂,竟不敢迎向他的視線。
“呃,紅绡,你去看看爐子上的茶滾了沒。”
“哦,還有,梅靈啊,把去年我們集的梅花拿出來吧,剛才一頓忙活,我都忘了。”對他抱歉一笑,突然想起還有很多事沒準備好。
“那個……賈……”
可是話還未落,賈蓮卻徑直出了裏屋,讓她好生尴尬,連後面要說的話也忘得幹幹淨淨,便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
她只知道,現在不能讓一個人開口,随便誰說點什麽都好,就是不能讓那個人開口說話。
心中的慌亂越來越強烈,似要蓋過她越來越撲騰的心跳。
突然手上一暖,一雙溫熱的大手覆了上來,夷珞輕輕顫抖着,就是不敢回眸。
“你怕什麽?嗯?你若真想,我又怎會不許?”低沉喑啞的聲音緩緩在耳邊響起。
“什、什麽……”夷珞緊咬着菱唇,猶做垂死掙紮,
他,還是知道了麽?那樣微妙的心思,她藏得那麽深,只在不經意間悄然擡頭,他也終于察覺了麽?
晏如初淡淡一笑,優雅的挽起袖子,以酒代墨,修長的食指在杯中輕輕掠過。然後自顧自的牽過她的手,似有若無的在她手心輕輕描畫。
夷珞終于忍不住回眸,先是羞澀的随着他的運筆之勢慢慢揣摩,漸漸的,那兩個字越來越清晰,她的臉上也就慢慢成了一片燎燃之勢。
随即卻又臉色煞白。
先前的下馬威還歷歷在目,這次她卻存了這樣的非份之想,他又會怎樣的處罰她呢?
眼前似閃過一道模糊的畫面,漫天彌漫的濃霧中,一個跌跌撞撞地身影沖了出來,卻是滿身鮮血淋淋。她的身後,那片濃濃的深霧轉瞬即黑,像一滴濃墨渲染在水中。随即墨色又瞬成腥紅,像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獸,張着它的血盆大口,以風卷殘雲之勢向她吞噬而來。
當一切都歸于平淡,她的眼前便只有那一片漫天腥紅血雨。
“夷珞?”臉上傳來微微的疼痛,似有人在輕拍着她的臉。
“我……怎麽啦?”魂悸魄動,夷珞這才如夢初醒。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花顏月容,兩眉微折,如遠山斜橫。鳳眸微漾,似星辰耀月。
“你這身子骨太差,怎麽好端端的便魔魇了?待出了十五還是讓大夫診下脈吧,開些調養的方子。不然,怎生要孩子?”嘴角揚起一道優美的弧度,眸中有着淺淺的戲谑。
夷珞使勁抽手,咬唇輕輕跺腳,嬌羞的眉眼卻怎麽也掩不了嘴角悄悄挽起的笑花。
心中那一株沉寂多時的桃花瞬間燦爛綻放。
“如何?”晏如初湊近了欣賞那張嬌欲滴的花顏,薄唇再次邪肆上揚。
夷珞已經羞得擡不起頭來,好在那三人都識趣,皆低垂着頭,靜然而立,不然……
聞着他呼吸間的那股淡淡的酒香,已是微微熏然。
“公子說是便是……”羞惱嬌嗔,夷珞甩手,終于掙脫出來。忙用另一只手觸了下快要燃燒的兩頰。
輕咳一聲,打破滿室暧昧。
門口傳來響動,婆子已重新搬來一張矮幾置于室內,夷珞終于可以避開他越加熾熱的視線,像只驚慌的兔子逃離開去。
親自端了些酒菜放在小幾上,“你們慢慢吃。”投給三人抱歉的眼神,轉身之際偷偷在梅靈耳際道:“等下咱們不醉不歸……”
見她微不可察的點頭,頓時喜上梅梢,心情說不出的愉悅。
這頓年夜飯雖不若往年那般吃得歡快自在,卻也出乎意料的份外融洽,精致的眉眼再次鮮活起來。
她向來也是愛笑愛鬧的,許是為了應景,便搜腸刮肚的揀了好些逗趣的笑話說與大家聽。
縱是晏如初也有幾次繃不住大笑出聲,那樣絕色的男子,那樣爽朗的笑聲,令在座的所有人都為之癡迷。剎時間滿室生輝,仿若雲破月來,百花弄影。穿透重重幕簾,敲在最柔軟的心間。
夷珞癡愣的當下,亦有另一雙癡迷的眼睛由始至終的如影相随。
只是霧中花,水中月,卻是那樣的撲朔迷離。
飯後,晏如初看了些莫倦呈來的卷宗後便被宴老夫人叫了去。
因為,晏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年三十的夜裏,宴家男人只能宿在正室主屋,亥時過後便不得在妾室屋內逗留。
即便如今正室之位尚懸而未落,這規矩仍是不能枉顧的。雖還沒有正式的名份,在府中,她的身份卻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但,尚未行那納妾之禮,她便還只是姑娘主子,不是夫人。
晏老夫人更是不用在年初一那天喝她這碗媳婦茶。
漫漫長夜,孤清冷冷。唯有一醉,才可萬事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