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沉悶地說出這句話後,尹随風眼底跳動的火焰徹底熄滅,頭也不回地禦劍離去了。
長久的寂靜中,司徒煙在雲霧中緩緩起了身,凝視着尹随風離去的方向,原先不屑冷漠的眼神竟漸漸被火熱所取代,捂着胸口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雅……媞……”
這兩個字一出口,旁人可能聽不出什麽,我卻着實打了個哆嗦。眼看司徒煙神色大變,禦上飛行法器便朝尹随風追去,衆人愣怔之時,靜虛真人倏然起了身,皺着眉道:“還愣着幹什麽,快去把純陽真人追回來!”
觀蓮音顯然也沒料到會有這般反轉,當即便要先衆人一步去追,誰知腰間的劍還未取下,一道沉穩而迅速的影就從他身邊掠了過去。“蓮音,你還是先行歇息吧。随風是我尹家人,追回純陽真人之事由我們龍族代勞便可。”淡定圍觀了整個過程的尹無赦踩在一柄珊瑚上,抛下這句話便朝兩人追了過去。
我看到一直沒有出聲的齋雪彌身軀搖晃了兩下,被身邊眼疾手快的齋行秀扶住,這才沒有倒下去。“姑姑!”
季芙嫣彎腰拾起地上的錦盒,看了一眼方才司徒煙被撲倒的地方,聖潔的臉龐流露出些許尴尬。雖然身為仙姑轉世,可這一世她畢竟還是個小姑娘,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将自己的師傅看光,臉頰上的酡紅好半晌才淡下來。齋行秀擔憂地看着齋雪彌,似是想要開口安慰:“姑姑……”
齋雪彌站穩了身子,疲憊地擺手道:“無事。”
真是鬧劇。
好端端的一場壽宴生出這樣的變故,無論如何也是進行不下去的了。在座的衆人神色各異,顯然被吓得不輕,但因着都是頗有名望的老修,并沒有在暗下竊竊私語,紛紛極為配合地先行退場,把這裏留給定雲宗和龍族議事,倒是為我們省去了很多麻煩。
司徒筱雨神色複雜地走到齋雪彌身後,伸手輕輕地挽住了她。靜虛真人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齋雪彌,忽然道:“司徒夫人,司徒城主的真實身份如今已經揭曉,你也不必再故作可憐,将元神之書的殘頁交出來吧。”
此言一出,我們都愣在了原地,繼而難以置信地朝齋雪彌看去。聽靜虛真人那篤定的語氣,分明是早已将一切看穿;他身為定雲宗掌門,斷然不會行栽贓為難之事,想不到這看似溫和柔弱的女子竟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齋雪彌沉默了許久,平靜地道:“真人此言何意?”
“我是何意,你心裏自然明白。”靜虛真人緩步朝她走去,皺着灰白的眉道,“若是執意不承認,就不要怪本真人當着衆仙師的面拆穿了——八仙轉世的軀殼或靈根會有所殘缺,而身為純陽真人轉世的司徒城主靈慧根齊全,殘缺的便只是軀殼而已。他天生不舉,千年來都無法行雙修之事,你齋雪彌與司徒煙,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司徒筱雨驀然一顫,齋行秀震驚地看着靜虛真人道:“真人,休得胡說!”
靜虛真人沒有理睬她,見齋雪彌遲遲不回話,又道:“司徒城主與齋家關系甚好,當初娶你為妻不過是憐你在齋家不受寵;兩人相敬如賓地過了多年,沒有任何人插足,然而他又在二十年前納了一位龍族男妾,那位男妾便是風城樓蘭的大祭司伽羅之養子水仙。至于這其中緣由,齋雪彌你應當清楚得很。”
他的聲音很冷,對齋雪彌也不再用敬稱,我隐隐從他的話中悟出了真相,側頭朝觀蓮音看去,他朝我輕輕點了點頭。
“……真人說的不錯。”就當靜虛真人還欲接着講下去的時候,齋雪彌擡起頭,淡淡地承認了。“我與司徒煙的确是有名無實的夫妻,而水仙才是我真正的夫君。水仙當年從風城出走,遭到妖域魔修欺淩之時被我救下,久而久之就生了情。我将他帶回廣陵秘密地圈養在這裏,為了不令撞見他的齋家人起疑,便扯謊說他是司徒的男妾;而司徒也行善事包庇了我們,視筱雨為親女,日子便也就這麽荒唐地過下去了。”
原來這司徒世伯倒是一只撮合旁人姻緣的青鳥。我擦擦鬓角的冷汗,擡眼便看到齋雪彌身後的司徒筱雨正呆立在那裏,喃喃地看着她道:“娘,您在說什麽……”
靜虛真人似乎無暇顧及他們的家事,問道:“那水仙如今在何處?”
齋雪彌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回頭看着司徒筱雨深深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在紫簫靈君手裏。當年筱雨出生的時候,他就被紫簫靈君掠走了。”提到紫簫靈君,我明顯感到身邊的觀蓮音情緒起了變化。靜虛真人捋着胡子,半晌道:“水仙又不是什麽八仙或寶器的轉世,紫簫靈君掠走他做什麽?”
齋雪彌苦笑道:“你們定雲宗與東海龍族測算多年才知曉純陽真人的轉世,而紫簫靈君因為仙根未失,極早就尋到了這裏,但那時他的修為僅僅是歸元前期,不足以控制純陽真人,便掠走水仙以要挾我,将司徒的修行進度随時告知于他。至于純陽真人的殘頁,那是不久前我去城中的紅娘廟祈禱時偶然找到的,本想與紫簫靈君換回水仙,誰知還是被真人發現了……”
“那我們一行人到廣陵城的事,你也都盡數告知于他了?”齋雪彌還未來得及作答,一柄劍便直直地指向了她的喉口。觀蓮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身前,用那劍氣在她□的皮膚上劃出了一道血印,冷笑道:“齋雪彌,司徒待你如同親妹,将這龍羽混血的罪子視如己出,可你倒好,不但堕為紫簫靈君爪牙,甚至迫害于自己的恩人。若我就這麽一劍刺了你,你可會覺得冤枉?”
從未見過某世叔這般冰冷的模樣,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齋雪彌沉默着沒有作答,她身邊的司徒筱雨已經哭着跑了出去。
北卿皺皺眉,起身追了出去。
“……我的确于心不安。”齋雪彌說着将手探向腰間的儲物袋,取出一張殘損的古老書頁,攥着它道,“純陽真人的殘頁予了你們也好,不過你們須得答應我讓水仙完好無損地回來。我沒有什麽拯救天下蒼生的大志,想要的只是水仙回到身邊……僅此而已。”
不知為何,我看着齋雪彌這副悵然的模樣,竟覺得說不出譴責的話來。
大概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的道理。與愛人多年未見,想必是很寂寞的吧。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司徒夫人不必擔憂,妾身以八仙之名許諾,定能将水仙公子送回。”一直未曾出聲的季芙嫣微微颔首,從她手中接過了殘頁,“覺元真人在東海時與妾身商議過,師傅的殘頁暫且保留,而将妾身的殘頁讓與師傅,此舉既能恢複師傅八成的仙力,也不會因此被天庭上仙察覺,如此一來,我們便能加快平定東海的步伐了。”
“……有勞仙姑了。”
齋雪彌遞出殘頁後,似是失了全身的力氣,最終在齋行秀的攙扶下走了出去。
季芙嫣收好殘頁,對身邊的靜虛真人道:“真人,妾身這一世的父親——曾經化名季簫的紫簫靈君如今逃往妖域,疑似再次奪舍,渡劫時受損的元神怕是已經重塑了一些,若他修煉的當真是妾身當年為門人所創的《溪客真經》,羽化歸元後的下一步便是窺古觀今。他若徑直登仙倒罷,可如今天地瘴氣愈發濃重,妾身實在擔憂,怕他意圖擾亂前塵舊事、颠覆這天地格局。”
想起在風城石室中那紫簫靈君揚言颠覆修真界的話,我直覺有些兇多吉少。“怕是兇多吉少。”靜虛真人果然說出了我心中所想,凝眉問道;“仙姑可有法子?”
季芙嫣道:“找到八仙之師定雲老祖,便是最快最好的法子。然而有跡可循的八仙尚未一一找回,自不必說向來行蹤詭谲的老祖。如今只有一個可行的法子,那便是徑直去搗毀紫簫靈君的巢穴、扼斷他重塑元神的靈源。”
她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張仙寵符,朝它輕輕一吹,胖墩墩的桃精便踩着桃葉跳到了她手上。“桃精林婉秋知道紫簫靈君的弱點與巢穴所在地,願意聽候我們的差遣。”她撫摸着那只胖桃子,模樣很是愛憐。
我看着身邊神色凝重的觀蓮音,知道這一場不知要持續多久的東海保衛戰終是要打響了。
靜虛真人正在與龍族衆人商議,季芙嫣忽然緩步朝我走了過來,看着我腰間儲物袋中露出的卷軸道:“西卿公子,蓮兒已将鴛鴦的事告知妾身,今天是個吉日,若是準備好了,便讓鴛鴦随妾身一起上路吧。陣靈化作的修士靈根清雅,想必日後定能大有作為,成為東海優異的守珠人。”
我聽罷沉默了一會兒,取出卷軸猶豫着展開,看着陣譜中的鴛鴦嘆了口氣;水墨勾勒成的姑娘透過紙面看着我,似是也有些不舍。感到身邊的觀蓮音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合起卷軸,終是将它遞給了季芙嫣。
“鴛鴦年紀小,以後便要勞煩仙姑多加指點了。”
……
別了鴛鴦後,我的精神有些萎靡,任觀蓮音如何逗弄也無精打采,尋了個借口先行離開,到靈氣彌漫的清修福地中散步去了。
這一磨蹭便到了傍晚,待我的心情終于稍稍明朗一些,回到休憩的樓閣時,發覺窗邊等候着我的不是觀蓮音,而是一團花花綠綠的東西。
定睛一看,果然是某個屁股開花的小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