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日後,我和觀蓮音到達了風城樓蘭。
如今我已成功築基,真正算是踏入了仙途,周身清靈惬意的同時,邁出的步子也多了幾分底氣。以前我修為過低,身邊若是沒有家丁陪同定然不敢出遠門,更別說在名修聚集的皇城中溜達了;而如今我不但有了築基期的修為,身邊還有元嬰期的觀蓮音陪同,此行勉強也算得上是風雲得意,不再有過多的顧忌了。
風城之中盡是黃沙,曝曬在日光下的沙土屋連亘在街邊,塗着樓蘭墨字的牌匾在沙柱上搖搖欲墜,來往行人寥寥,身上皆是披着厚重的鬥篷,并沒有什麽聞風前來的名修。我掀開遮陽的鬥笠,見時候還早,在城門前登記後便與觀蓮音在相對繁華的街市中閑逛起來。
“阿西……”觀蓮音從擺放着飛行法器的攤子上拿起一柄閃着銀光的寶劍,側頭問我道,“這劍看起來如何?”
我細細端詳了它一陣,道:“不如何,但作為阿西築基後的飛行法器,已是足夠了。”
觀蓮音從儲物袋中數出應付的靈石給了小販,将手中的劍幻化為極精巧的挂墜,低頭為我系在了腰間。我看着他沉靜的側臉,将掀開的鬥笠重新戴上,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觀蓮音愣了一下,久久地凝視着我們相握的地方,神情似是有些恍惚。我默不作聲地拉着他在這黃沙堆積而成的風城中閑逛,直到頭頂的日光已不再毒辣,柔柔地沉入沙漠的地平線時,才與他一起禦上劍朝城中的某座沙堡飛去。
既然他已做好了最壞的覺悟,我還能拒絕些什麽?
“阿西,怎麽來得如此之晚?”在白袍侍者的引領下進入沙堡,我還未來得及站穩腳步,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繪滿鳥獸的壁畫邊,爹盤腿坐在絲織的榻上,見我朝他看來便眯起眼道:“這幾日你都做什麽去了?”
身後傳來一聲輕咳,觀蓮音收起飛劍,輕描淡寫地看着爹道:“令狐兄,阿西這幾日同我在一起。”
爹愣道:“觀鳥人?!”
觀蓮音聽到這個稱謂後并沒有什麽表情,淡淡地笑了笑便朝我靠過來,親昵地為我拍着衣擺上沾到的灰塵。這樣的動作原本沒什麽,可面對爹那異樣的眼神,我還是不可遏制地感到了一絲微赧,擡頭對觀蓮音道:“世、世叔……已經幹淨了……”話音未落,眼前猛地閃過一道白光,爹抽出腰間的劍,站起身來直指觀蓮音眉間。
他又是痛心又是疼惜地看了我一眼,憤憤地看向觀蓮音道:“觀鳥人,你究竟對我家阿西做了什麽!”
觀蓮音嘆了口氣,一副極無奈的樣子。我暗暗對比着我們兩人的體形和氣場,心知爹定然不會相信我是在上的那個,于是就支吾着道:“爹,世叔他沒對我做什麽。”
爹手中的劍一頓,懷疑地打量着我道:“真的沒什麽?”
雖然我很想挺直腰板正經地說一句沒什麽,可爹的目光實在太過犀利,看得我頗有些心虛,別過頭去嘟囔道:“真的沒什麽啦……”說罷赧然地躲到觀蓮音身後,默默地對起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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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詭異的寂靜過後,我納悶地朝爹看去,發現石化的他正在一塊塊地破碎,嘴角甚至還有鮮血溢出,身形搖晃了兩下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爹?”我緊張地撲上去搖了搖他,好半晌才把他虛軟的身子從地上扶正,不知所措地看向笑得極為陰森的觀蓮音。
“咳咳。”遠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我的目光越過排排木雕到達沙堡深處,這才發覺我們已把這裏的主人忽略了頗久。
風城樓蘭的大祭司伽羅長老坐在一幅古舊的壁畫前,略帶歉意地對我道:“城中風沙較大,又常年暑熱,難怪令狐家主不适昏倒,還望西卿公子見諒。來人,扶令狐家主去客房好生歇着,這場媒事由我親自說與西卿公子。”
兩個白袍侍者上前拖走了爹,我如釋重負地起身拍拍衣裳,對着遠處的長者抱拳道:“見過伽羅長老。”
風城樓蘭是個極荒之地,并不算是主城,城中也沒有什麽常駐的名修,多數時候被尋寶或游歷的修士當成一個補給的驿站。算來樓蘭之主坐化已有百年,始終沒有其他城主繼任,這位相當于宰相的大祭司當真可稱得上是權勢滔天,雖不像廣陵城之主那般一手遮天,将女兒嫁個好夫婿還是不成問題的,就是不知他相中的是哪家公子。
伽羅長老見我和觀蓮音已然落座,斟酌一番後便開了口:“多日前我就與令狐家主談過此次媒事,西卿公子雖然知曉大概,想來是不知這其中的瑣碎細節。老拙作為祭司在城中獨居多年,始終不曾娶妻,僅收養了一子一女以承歡膝下。大兒名喚水仙,二十年前便從風城出走不知所蹤;小女名喚青蓮,便是即将嫁人的這位了。”
聽到這兩個名字時,我和觀蓮音都愣住了。
伽羅長老之子名喚水仙,只是與大哥的另一魂重名而已,我倒也不甚在意;而他的女兒叫做青蓮,倒真是狠狠地讓我震了一下。觀蓮音似乎也記得我在恍惚中喚過這個名字,清眉細細地擰了起來。
“青蓮!”伽羅長老見我們都不做聲,便朝沙堡屹立着彩漆木俑的拱形門喚道,“還不快些出來給大媒奉茶?”
不多時,一個穿着青色紗裙的姑娘端着兩杯飄香的茶水盈盈走了進來,為我們呈上面前木桌,摘下面紗露出清雅的容貌,看着我們柔聲道:“見過西卿公子、觀前輩。”
我搭在膝上的手一動,神色的變化都被身旁的觀蓮音看進眼裏。
這姑娘身上有股我極為熟悉的氣息,原本應是陌生的面容讓我覺得有些似曾相識,某種類似于懷戀的情緒自心頭油然而生。我莫名地感到些許惶然,也不知究竟在擔心什麽,下意識自桌下握住觀蓮音的手,并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不安。觀蓮音看着眼前的青蓮,眼底逐漸溢出些許深沉之色,與我交握的手緊了一緊。
“小女是當年老拙從羽靈遺址撿回的孤子,身份有些特殊,乃是天地間難得一見的半龍半羽;因此想要為她尋得一個半神夫婿,實是難事。”
半龍半羽……
巧合吧,不過是巧合而已。“青蓮姑娘絕色傾城,若誰能抱得這般美人回家,定會大喜若狂,焉有尋不到夫婿之理?”見那姑娘始終凝視着我,我別過頭去幹幹地恭維了幾句,看向伽羅長老道,“不知長老相中的是哪家公子?”
伽羅長老見我并無為難之色,便欣然道:“龍族三王子。”
我聞言一抖,青瓷茶杯從手中落下,被身邊眼疾手快的觀蓮音用靈息擒住,穩穩地送上木桌。“長老指的可是……三王子敖雅?”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悚人的畫面,我擦掉額角冒出的冷汗,佯裝鎮定地問道。
伽羅長老颔首道:“正是。”
身上的冷汗越冒越多,我凄涼地笑道:“這場親事就交由家父去說吧,在下實在無能為力。”伽羅長老愣了愣,不解地問道:“西卿公子何出此言?令狐家主說他已經金盆洗手,不再親自與人說親,一萬塊中品靈石早已付清,此時反悔老拙會很是為難。西卿公子曾促成過九王子與凡女張秀秀的姻緣,想來小女與三王子的親事也應能水到渠成才是,公子可是有什麽顧慮?”
一萬塊中品靈石,早已付清。
我淡定地看了一眼不久前爹坐過的位子,嘴角漾出一抹冷笑。臭老頭你真是好樣的,自己收了媒人紅包不做事,把你的親生兒子往火坑裏推。
一抹溫潤的靈息纏繞上我的手臂,漸漸攀爬着到達我的耳畔,觀蓮音的聲音從中響起,語氣有些隐隐的複雜:“阿西,你跟三王子敖雅,有過什麽難以啓齒的往事嗎?”
我嘴角一歪,心中叫苦不疊,忙解釋道:“世叔不要臆測,我與他只是……”
“西卿公子。”我的靈息還未到達觀蓮音耳畔,已經凝視我許久的青蓮姑娘便幽然開了口,話裏有着和方才的我同樣的迷惘,“妾身覺得與你似曾相識……莫非我們在哪裏見過?”
我收回靈息看着她,恍然間竟覺得她和我在心劫中的情人重合在了一起,半晌着魇一般伸出手,朝她光潔無瑕的臉龐探去。她的杏眼中閃過一抹妖麗的豔色,繼而溫和地與我對視,似是要将我吸入那潭黑幽的泉水。
“青蓮姑娘。”觀蓮音忽然截住我的手,看着她淡淡地開了口,“不知你是否修煉過《溪客真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