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正月十六長安
清晨,酷寒。卓東來起床時,司馬超群已在小廳等着,就坐在那鋪着紫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的葡萄酒。只有司馬超群一個人可以這麽做,曾有一個認為卓東來已經離不開她的少女,剛坐上這張椅子,就被□□裸的抛在門外的積雪裏。卓東來所有的一切,都絕不容人侵犯,只有司馬超群是例外。
但是卓東來還是讓他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寬袍赤着腳走出卧房,第一句話就問司馬:“這麽早你就來了,是不是急着要問我昨天為什麽放走朱猛。”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理由,可惜我連一點都想不出。”
卓東來也坐了下去,坐在一疊柔軟的紫貂之上,平時,他在司馬面前,永遠都是衣冠整肅,态度恭謹,從未與司馬平起平坐。因為他要讓別人感覺到司馬超群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可是現在屋子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不能殺朱猛,”卓東來說:“第一,因為我不想殺他,第二,因為我沒有把握。”
“為什麽不想殺他?”
卓東來淡淡的說道:“他單人匹馬,闖入了我們的腹地,從容揮刀把我們的大将斬殺于馬前,本來還可以揚長而去的,只因為要陪一個朋友喝酒,所以才留下。那時我若是殺了他,日後江湖中人一定會說‘雄獅’朱猛的确不愧是條好漢,夠朋友,講義氣,有膽量。”卓東來冷笑:“我殺了他豈非反而成全了他?”
司馬超群凝視着水晶杯裏的酒,過了很久才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有理由的,但我卻想不通你怎麽會沒有把握?”他問卓東來:“你帶去的好手不少,還對付不了他們三個人?”
“不是三個人,是四個。”
“第四個人是誰?”
“我沒有看見,但是我能感覺出他就站在我後面的一扇窗戶外。”卓東來說:“他雖然遠遠站在窗外,但是在我的感覺中卻好像緊貼在我背後一樣。”
“為什麽?”
“因為他的殺氣。”卓東來說:“我平生從未遇到過那麽可怕的殺氣。”
“你沒有回頭去看他?”
“我沒有。因為我知道他一直在盯着我,好像特意在警告我,只要我有一點動作,無論什麽動作,他都可能會出手。”卓東來又說:“我雖然沒有看到他,可是高漸飛一定看到他了。”
“你怎麽知道?”
“那時高漸飛就坐在我對面,正好對着那個窗口,我感覺到那股殺氣時,高漸飛的臉色也變了,就好像忽然看見了鬼魂一樣。高漸飛絕對可以算是近年來後起劍客中的第一高手,如果沒有特別緣故,為什麽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畏懼?”
司馬超群忽然笑了,還是大笑出聲的笑容:“所以你也有點害怕了!”他的笑聲中竟似充滿譏诮:“想不到紫氣東來卓東來卓大先生也有害怕的時候,怕的竟是一個連看都沒有看到過的人。”
卓東來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平平靜靜的說:“我雖然沒有看見他,可是卻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的話讓司馬的笑聲停頓:“難道你認為他就是那個刺殺了楊堅的人?”
“是的。一定是,這個人一定極少在江湖中走動,一定和朱猛有種特別的關系,但卻絕不是朱猛的手下。”卓東來說:“這個人用的一定是種從未有人見到過的極可怕的武器,可以同時發出很多種不同武器的威力。”
“所以你放了朱猛。因為你從來都不打沒把握的仗,哪怕是生死關頭你都會下意識的去算計成本代價。”
“我不否認。不過還有第五個人,而且除了我沒有人發覺那人的存在,我甚至感覺不到那人的殺氣;卻可以肯定那人的視線一直在盯着我。”
鬥氣歸鬥氣,司馬還是難掩關心的問道:“第五個人?是誰……”
“不知道。”察覺到司馬的憂心,卓東來淡淡的笑了。
“不知道!”饒是司馬已經見怪不怪了,還是忍不住提高了一個聲調。這兩天自己從卓東來處意外的收獲還真不少,起碼以往自己從沒想過的詞‘不知道’已經成了卓東來的口頭禪了。司馬難掩興奮的笑道:“看來一切都似乎想脫離卓大先生的掌控呀!”
“……”
“還有呢?”見卓東來沉默不語,司馬主動問道。
“沒有了。”
“你知道的就只有這麽多?”
“到現在為止,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麽多。甚至連武器是什麽形狀我都想象不出。”卓東來淡淡的說:“可是我相信,我知道的這些已經比任何人都多了。”
司馬想笑,卻沒有笑出來。卓東來是他的朋友,曾經共過生死患難的好朋友,卓東來也是他最得力的好幫手。可是誰也不知道為了什麽,當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時,他總是要和卓東來針鋒相對,總好像要想盡方法去刺傷他。卓東來卻總是完全不抵抗,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後,司馬忽然又問卓東來:“現在孫通已經死了,郭莊呢?”
“郭莊也不在。”
“昨天早上我還看見他的,為什麽今天早上就不在了?”
“因為昨天早上我已經叫他趕到洛陽去,”卓東來帶着笑意說道:“一收到朱猛到了紅花集的消息,我就叫他去了。他會每過五百裏就換馬一次,晝夜兼程的趕去,一定要在朱猛回家的前一天趕到洛陽。”
司馬超群的眼睛裏忽然發出光,忽然問,“他一定能及時趕去?”
卓東來沒有一絲的遲疑:“一定能。”
“如果他趕不到呢?”
卓東來淡淡的說,“那麽我就叫他死在洛陽,不必再回來。”
司馬超群并沒有問卓東來,為什麽要令郭莊趕到洛陽去,去幹什麽。他不必問。卓東來的計劃和行動他已完全了解。——朱猛輕騎遠出,手下的大将既然沒有跟來,也一定會在路上接應,在朱猛趕回去之前,“雄獅堂”內部的防守必定要比平時弱得多,正是他們趕去突襲的好機會。
——只要能把握住最好的機會,一次奇襲遠比十次苦戰更有效。這正是卓東來最常用的戰略。這一次計劃的确精确狠辣與大膽,也正是卓東來的一貫作風。
司馬超群只問卓東來:“你只派了郭莊一個人去?”
“我們在洛陽也有人手。郭莊也不是一個人去的。”
“還有誰?”司馬突然連猜測的力氣也沒有了。
“還有木雞。”
“木雞?”司馬動容,“你沒有殺他?”
“他一向是非常有用的人,對我們也一樣有用,我為什麽要殺他?”
“他是朱猛派來殺楊堅的,不怕他出賣我們?”
“現在他要殺的已經不是楊堅,而是朱猛。”
“為什麽?”
“因為他已經知道朱猛只不過想利用他來做幌子而已,而且是存心要他來送死的,因為朱猛早就算準他絕不能得手,他不怕被人利用,可是他受不了這種侮辱。”卓東來頓了頓又說道:“何況我付給他的遠比朱猛還多得多。”
司馬看着他,眼裏又露出種充滿譏诮的笑意:“現在我才知道你為什麽不殺朱猛了。你要他活着回去,你要他親眼看到你給了他一個什麽樣的慘痛教訓,要他知道你的厲害。”他看着卓東來微笑:“你一向是這樣子的,總是要讓別人又恨你又怕你。”
“不錯,我是要朱猛害怕,要他害怕他所做出的不可原諒的錯事和笨事來。只不過我并不是要他怕我,而是要他怕你。”卓東來的聲音很柔和:“除了我們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這次行動是誰主持的。”
司馬卻跳了起來,額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可是我知道。發生這種大事,你為什麽連問都不來問我一聲?為什麽要等到你做過了之後才告訴我?”
卓東來的态度還是很平靜,用一種平靜而溫柔的眼光凝視着司馬超群:“因為我要你做的不是這種事。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為江湖中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業。”
司馬緊握雙拳,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握緊的雙拳也放松了。重新落座的司馬有種難掩的挫折感,自己越來越不理解他想些什麽……最近兩人的争執也漸漸頻繁起來,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司馬從來沒有懷疑過卓東來;雖然每次争執都是自己放棄,可是說不定什麽時候自己就會爆發,難道真的會有兩人相争的那天出現不成。
這次楊堅在拜師前死去了,司馬卻沒有絲毫的感觸;本來就是一個背叛者,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卓東來竟然會為了這樣一個人大張旗鼓的舉行什麽拜師儀式。不過對于朱猛竟然可以雇到卓東來都不知道人來刺殺楊堅,卻很提自己的好奇心。從兩人合力創建大镖局開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卓東來的掌控之下;這次顯得既新鮮又有趣。再加上一個同樣對殺手感興趣的高漸飛……司馬超群覺得遠離自己許久的興奮感又重新隐隐的在心底不安分的鼓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