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告別”
方才馮太後擡起頭的話一說出口, 四張嬌面就如同春天盛開的嬌花,次第綻放在她的眼前。
惟有這樣的時候,馮太後才意識到一件事情。
不論她再如何保養, 她也已經老了。
她再也不是只要一個眼神, 就能将男人迷得七葷八素的年紀了、
眼前這群青春年少的小宮女才是。
馮太後眼中虛假妩媚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将目光從左自右依次地審視過去。
馮太後在心底一一評判着。
這狐貍眼生得很妩媚, 不過比起她就差得遠了……但想來皇帝沒有開過葷,恐怕會很喜歡。
這小鹿眼裝純裝得功力不到位呀,可惜純妃當年被她的枕邊風吹死了, 不然現在抓過來,好好教一教她才好。
唔,這第三個就無功無過了,溫婉清麗, 想來也比較好掌控。
還有這最後一個……
馮太後微微頓了一下。
她在這四個人之中,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容嬌。
這裏有兩個緣故:其一是唐德向她提起過,容嬌是那個不曉得變通的江尚宮的義女, 寶貝得很,很少向別人提起.其二也是因為唐德, 說看中的貌美宮女裏面, 容嬌是至今都沒有答應的那個。
馮太後原先認為容嬌是個有些小聰明的宮女, 想依仗自己的美貌,妄想與她談一些條件。
可如今見到了容嬌,馮太後才了解了唐德彙報時, 為什麽幾乎沒有怒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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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單純執拗的小宮女。
沒有心眼,沒有野心, 只是不想、也不敢來壽康宮伺候罷了。
不憑她的美貌, 只眼中的清澈明媚, 就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對于從小就生活在深宮的皇帝,是很具有吸引力的。
于是,馮太後眼中的笑意漸漸加深,擡起手對容嬌招了招。
那小宮女顯而易見地抖了抖,很是緊張畏懼的模樣。
馮太後就越發滿意了起來:男子對她意亂情迷,女子對她敬畏羨慕,這才叫人生贏家。
她是踩在所有人腦袋尖上的人。
從前是,以後是,一直都會是。
容嬌聽到沈陸離的話,當下心頭就抖了三抖。
耳尖上傳來涼涼的觸感,是水晶扇形簪子垂下的那一點流蘇,也跟着晃了三晃。
奇跡般地讓容嬌恢複了一些冷靜。
她放緩了呼吸,垂着眼,小小地上前一步,又重新行了一禮:“奴婢容嬌,見過太後娘娘。”
馮太後微微一笑,叫人起來了:“不必這樣拘禮,不愧是唐德多次和哀家提起過的,果然資質很是不錯。”
分明是和善的話語,容嬌卻感覺先前看到的那條豔毒的蛇,已經來到了自己前頭。
只要一瞬,就能将她的肩頭給咬穿。
“奴、奴婢多謝太後娘娘誇獎。”耳尖的涼意陣陣,容嬌緩緩擠出了這句話。
馮太後卻聽得很舒心:要是個嘴皮子伶俐的,恐怕早就說出一番花來巴結她了。
她聽都聽膩了。
容嬌這樣的果然很好,長得美,心思純,既容易掌控,乖乖聽話,也不會忽地反咬她一口。
“真是個好孩子。”馮太後又笑了笑,竟是親手褪下了手上的一對玉镯,然後看了孟嬷嬷一眼:“哀家記得,從前吃過一碗筍丁馄饨,是經過你手的。哀家當時就說是要賞賜,不想事情一多,竟是忘到了現在。”
唐德說了,容嬌軟硬不吃。
可也要看看這給的人是誰。
孟嬷嬷接了過去,再送到容嬌面前:“容姑娘,這是太後娘娘賞賜你的。”
這是一對羊脂白玉做的玉镯,沒有什麽寶石鑲嵌,勝在簡單自然,算是馮太後首飾裏面的異類。
就這樣放在孟嬷嬷的手中,散發着溫潤的光輝。
讓李媚兒和武純都紅了眼睛。
馮太後随意看了一眼,心中又有了自己的考量。
這蔣雙蓮,竟是比面上還要沉得住氣。
容嬌也看得愣了愣,随即就想擺手拒絕。
不想孟嬷嬷的動作更快,雙手一套,就給容嬌套上了。
動作之快,完全不像是對待寶貝的模樣。
容嬌只好謝恩。
想起方才馮太後的話,容嬌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
馮太後誇獎的,恐怕是剛入春日裏,禦膳房送上去的那一碗筍丁馄饨。
一道美食被主子記了那麽久,容嬌應當是很開心的。
可她此時卻在心中想道:那一碗馄饨是味道鮮美,但怎麽也比不過馮太後每日的禦膳,為何會被記到現在呢?
馮太後笑着不語,只端起身後一位宮女遞上來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
孟嬷嬷挺起身板,站在馮太後的面前,用低啞的嗓音對她們說道:“既然來了壽康宮,為太後娘娘辦事,就要好好遵守壽康宮的規矩,一切都要以太後娘娘為主。”
“只要聽話,往後的好處必然少不了你們的。”
面前的四人都低着頭道了好。
容嬌還在心驚肉跳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一雙玉镯。
不是玉镯,是被孟嬷嬷塞過來的鐐铐,将她捆在壽康宮的鐐铐。
孟嬷嬷的話便是這一事實的一錘定音。
孟嬷嬷回首用眼神請示了一下馮太後,便對容嬌四人道:“好了,太後娘娘也累了,我帶着你們下去到住處吧,正好也學一學規矩。”
随後,孟嬷嬷就拍了拍手,由留下的那幾個宦官看護着,帶着容嬌四人離開小亭子,往給她們收拾好的地方走去。
容嬌在轉身時,眼角餘光,盡是金線的燦燦閃光。
她猶豫了一下,想着若是在此時向馮太後請求回到禦膳房,有幾分不惹怒馮太後的可能。
有雙手拽住了容嬌,拽着容嬌跟上孟嬷嬷的腳步。
是蔣雙蓮。
容嬌擡眼,看到了蔣雙蓮的嘴型——“不要”。
不要用自己的前途與性命,去都馮太後冷酷的性情會大發慈悲。
在馮太後看來,宮女為自己去死都是一種恩賞,哪裏會容忍有人與她讨價還價呢。
容嬌的心驀然往底下一沉。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朝着蔣雙蓮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感謝她的提醒。
等容嬌再次回籠心神的時候,才發覺孟嬷嬷已經帶着她們走出了壽康宮。
咦,她們來壽康宮做事情,不是住在壽康宮裏面麽?
難道壽康宮的宮人房間已經住滿了麽?
既然這樣,那為什麽還要重新挑選宮女進去呢,挑選的還多是貌美的宮女?
容嬌發覺了這些問題,心中更湧上一些不安。
馮太後所挑選的,真的是宮女麽?
正在思索間,孟嬷嬷将四人給帶到了一個幽靜的住所,還自帶了一個小院子,最上頭的匾額上寫了三個字:群芳院。
容嬌不由得一愣:有匾額,那就不是給宮女們住的地方了。
孟嬷嬷停下腳步,對幾個人十分客氣道:“裏面的東西收拾好了,總共四間房,裏頭的大小、裝飾都是一樣的,姑娘們自行安排就是。”
“姑娘們今天是空手先來拜見太後娘娘的,可以先回各自居住的地方收拾一下東西,明日再派教養嬷嬷來教姑娘們規矩。”
說罷,孟嬷嬷就點了點頭,便轉頭回去了壽康宮,只留下身邊的一名宮女。
“奴婢名喚凝冰,接下來的幾日都會負責姑娘們的衣食住行。”凝冰朝她們行了一禮:“姑娘們若是有什麽需求,只管和奴婢說就是。”
“接下來,還請姑娘們自行分派房間。”
凝冰的話音剛落,容嬌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挽起,耳邊響起蔣雙蓮的嗓音:“既然這樣,那我便和容妹妹住在同一邊。”
李媚兒瞧了眼武純,眼神中帶上了一點嫌棄與厭惡,正想開口,卻聽凝冰笑道:“自然是可以,姑娘們決定好就能進去休息了。”、
蔣雙蓮沒給李媚兒開口的機會,向凝冰輕輕行了一禮,挽着容嬌就歡歡喜喜地走了進去,還問道:“容妹妹,你瞧一瞧,咱們住在哪一邊好?”
這麽早就押了寶,想賭一賭讨好日後的寵妃了。
也不怕看走了眼,沒有飛上枝頭,反而随着枯樹枝子一起墜下懸崖。
李媚兒在心裏冷哼一聲:走着瞧吧,看皇上最後喜歡的是誰。
她也不理武純,自顧自就走進去了。
武純眼兒一轉,沒着急走出去,捏了捏袖子中的荷包,湊到了凝冰的面前:“凝冰姐姐……”
群芳院中。
蔣雙蓮幫容嬌選了一間房:“這個房間好,通風光照都是一頂一的好,你先進去收拾收拾。”
說罷,就進了容嬌旁邊的那一間房間。
容嬌一進房間,就将門給輕輕合上,頭腦中亂哄哄的。
房間內窗棂大開,落下一片陽光,竟是比在外頭還要耀目。
等眼前的光影落定,容嬌才發覺床上、桌上與梳妝臺上,都堆放了滿滿的東西。
她猶豫了一下,選擇上去查看一番。
容嬌從前跟着江尚宮在尚宮局做事情,面對這些東西也能說出些名堂來。
梳妝臺上放滿的是各色名貴的胭脂、精致的發簪步搖;桌子上則是放了許多雅致的瓷器,俱是名窯出品;而床上,都是江南進貢的上好錦緞。
是主子們才能用的東西。
容嬌的俏面忽然一白。
先帝朝的後妃裏面,用宮女邀寵的可不在少數。
馮太後,不會是想将她們獻給皇上吧?
這麽一想,容嬌就焦急起來。
且不說姑姑早就疏通關系,要在秋日裏将她送出宮去。
就只看她自己,她也是萬分不願的。
她從前都沒見過皇上,更不知皇上是何模樣,是怎樣的脾性。
若是說嫁人……
容嬌的眼前浮現出一雙好看的鳳眼,眼中含着疏淡的光,然而朝她望着的時候,卻是神采迷人,有春風拂面一樣的溫柔。
若是說嫁人,她也想嫁給她喜歡的人。
嫁給陸離。
容嬌的心尖顫顫。
她在心裏頭踱着步子,想着能求一求誰幫忙。
姜公公和禦膳房的朋友們恐怕不行,姑姑已經在宮外了,尚宮局能說得上話的,只有采螢姐姐……
容嬌定了定心神,沒管這一屋子的珠光寶氣,決定先去尚宮局找一下采螢,回頭再去小院收拾自己的東西。
做好了決定,容嬌就出了群芳院。
凝冰仍舊站在院子裏頭,瞧見容嬌這麽早就出來,心中還是頗為驚訝的。
看來竟是一個見過世面的小宮女。
“凝冰姐姐,我、我還想在禦膳房做一回事,今天能不能晚一些回來?”容嬌軟着聲,帶着懇求向凝冰問道。
凝冰仔細想了想孟嬷嬷對自己的吩咐,道:“姑娘這般念舊,自然是好的,不過姑娘可千萬記得要在打更前回來,更不能耽誤了明日早起來練習規矩。”
容嬌趕緊應下,揚起個笑容後,就迫不及待地先向尚宮局走去。
尚宮局仍舊門庭繁忙,江尚宮的離去并未給她們帶來什麽工作上的空缺。
至于那個空下來的尚宮之位,是高層們要去争搶的位置,和她們沒有什麽關系。
容嬌找到采螢的時候,采螢正在原來的屋子裏算着尚宮局的各項事物。
原本是江尚宮負責的事情。
而采螢,現在的裝束也朝着江尚宮的模樣發展了。
見着容嬌來,采螢板着的面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阿嬌,你來了。”
“采螢姐姐……”容嬌見狀,咬了咬唇,嘆息似的道了一聲。
她是着急過了頭,忘記了采螢姐姐此時的處境。
尚宮局以尚宮為首,底下有三個尚儀。
從前江尚宮還在的時候,羅尚儀勢頭最大,處處都顯露出野心來。
江尚宮如今一“死”,羅尚儀迅速就活絡了起來,想着讓自己坐上尚宮之位。
可是江尚宮一早就給殿中省遞了章,提請采螢接替自己的位置,剩下兩位尚儀也是紛紛贊同。
于是乎,尚宮局此時就進入了兩派對立的局面。
采螢一邊要認真管事,證實自己的能力,一邊還要防止羅尚儀給自己穿小鞋,指不定還要時時關切在宮外的江尚宮的情況。
容嬌覺得,她此時來求采螢,實在是太為難采螢了。
她……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阿嬌,你是為了被馮太後選中的事情來的麽?”采螢卻是早有預料的樣子,一開口就點中了容嬌來的原因:“這樣一來,你恐怕沒辦法順利出宮了。”
容嬌只好悶悶答道:“是、是的,我感覺太後娘娘不是選我做宮女這樣簡單,但、但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采螢彎了彎眼:“原來是這樣,我說昨天大半夜的,姑姑怎麽突然給我送了口信呢,還是有關于你的。”
容嬌的眼睛瞬間睜大了些:“姑姑說了什麽麽?”
“姑姑說,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阿嬌你就順着去做,尤其不要惹惱壽康宮。”采螢将江尚宮的話一一道來:“姑姑還說,阿嬌你放心。”
容嬌輕輕蹙了蹙眉尖:若是她任由這件事情順着下去,恐怕她就要在這皇宮中呆上一輩子了。姑姑知曉她喜歡陸離,是不是不清楚後宮中發生的事情,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阿嬌,給你們準備的東西,都是要經過咱們尚宮局的。半個月前,唐公公通知後,就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了。”采螢輕聲道:“姑姑聰慧,雖然在宮外,但是對宮中的事情都是有所了解的,阿嬌,你信任姑姑麽?”
這句話一問出口,容嬌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點頭。
既然姑姑知曉太後娘娘的動作,這樣與她說,所做的便是最好的決定。
“太後娘娘,也不一定定下了吧……”容嬌還是忍不住,将自己原來的打算和盤托出:“若是我學不好規矩……”她是不是還有機會回到禦膳房呢?
采螢開口打斷了容嬌的話:“太後娘娘從來都是無用就丢棄的性子,你若是學不好規矩,恐怕浣衣局便是阿嬌你最後的歸宿。”
“如今馮家頻頻出現問題,太後娘娘的性子恐怕更加不好。”
容嬌僵在了原地。
“阿嬌,我不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但不論是誰,除非是皇上,否則沒有人能夠去和太後娘娘抗争。”采螢眼中,有和姜德生一樣鍛煉出來的冷靜:“若我是你,我會乖乖順從馮太後的安排,即便不争着做未來的寵妃,也要保證自己的性命。”
然後采螢看向容嬌,眼中軟了下來:“但若是你實在不願意,我可以去向殿中省總管求一求……可我無法保證馮太後知曉後,會不會生氣,會不會遷怒于旁人。”
容嬌這才恍然發覺,自己忘記了馮太後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連坐。
只要馮太後一聲令下,不光是她,連采螢姐姐、禦膳房諸人、甚至連陸離,都會被她連累。
她不願意這樣。
采螢給她的建議,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法。
她卻心中也是不想的。
容嬌的內心在極度掙紮着。
采螢的臉忽然變得有些模糊,容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下,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容嬌從小便是這一點不好,情緒變化極大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湧出淚水。
幸好容嬌哭起來是梨花帶雨的,招人疼,江尚宮只顧着去哄了,沒有去糾正容嬌這一點。
采螢長長地、心疼地嘆了一口氣:“阿嬌,沒辦法,你生得太好了,難怪會被馮太後選中。”
“阿嬌,你、你在好好想一想罷,在這後宮之中,其實最無關緊要的,就是男女之情了。”
采螢猜測道,容嬌長久在宮裏,所喜歡的,想來便是某個俊美的侍衛吧?
“皇宮中人命如草芥,阿嬌,你現在沒有任何身份地位,若是馮太後想要你消失,比在路旁邊碾死一個螞蟻還要簡單。”
容嬌被采螢拉着坐下,默默然地不說話。
她從小也聽過類似的話,但這是第一回 ,自己直面這樣的選擇。
容嬌低下頭,看着衣袖中露出來的那一點盈盈光輝。
馮太後賞賜的羊脂白玉镯子被容嬌藏在了袖子裏面,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采螢便沒有看見。
馮太後親手賞賜了她這一雙珍貴的镯子,以示欣賞。
容嬌知道,若是她想要離開,就是打了馮太後的臉面,馮太後必定會生氣。
不光她自己性命難保,還會牽連許多許多的人。
房間內寂然了良久,采螢耐心地等着容嬌做下決定。
這是容嬌真正适應皇宮生活的第一步,一定要她自己做決定才是。
一滴清淚落下,容嬌輕聲道:“姐姐,我其實知道該怎樣做最好。”
只、只有乖乖呆在壽康宮,再也不回禦膳房,才是最好的選擇。
然後,也不要再去見陸離。
這樣子的話,對大家都是好的,
“阿嬌,你能想通,便是最好的了。”采螢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容嬌的手。
容嬌的衣袖上,又出現幾滴晶瑩的淚滴:“我、我沒想通。”
她分明幾日前,才知曉了自己對陸離的心意,還和陸離一塊出宮,體驗了宮外的端午。
她給陸離的長命縷香囊還沒有繡完。
她、她還沒有表達自己的心意呢。
采螢有意想多安慰勸解容嬌,可有底下的人攥着賬本子上來詢問。
“采螢姐姐,我不打擾你了,我先回禦膳房收拾東西。”容嬌抹了抹眼淚,算是為自己做下了一個選擇。
“好,你走這後門走,就碰不見采月了,免得被人胡攪蠻纏。到了禦膳房,記得要把人情都給做好,說不準以後就會用上。”采螢一邊囑咐着,一邊将容嬌送出了門。
出了采螢的門,容嬌便将面上的淚痕都仔仔細細地擦拭幹淨。
一方面,容嬌不願意旁人看見自己流淚的模樣;另一方面,她是去禦膳房告別的,不希望将自己的傷心都傳染給朋友們。
不想容嬌回到禦膳房的時候,白術已經将她的東西都給收拾好了,白芷站在一旁,眼圈微微有點紅。
“原先小姜子和小夏子也想來的,說是來恭喜你,不過我給将他們給趕出去了。還有咱們禦膳房的其他人,也是想來送一送你的,但是做事走不開。”白術笑得有些勉強:“阿嬌,你往後在壽康宮可要好好留一個心眼,別被旁人的小恩小惠給騙了。”
白芷向來話很多,此時卻是消了聲音,等白術說完,才有些憤憤道:“壽康宮的人都和強盜似的,慣會用權勢壓人!”
今早時,唐公公如何拿着太後口谕,向姜德生威脅要人的,她們禦膳房的人都看在眼裏。
若是阿嬌自己願意,唐公公何必做的這樣難看?
也就小夏子和小姜子兩個人嬉皮笑臉慣了,一時間沒看出來。
聽了這話,容嬌的鼻頭又開始酸澀起來。
“沒關系的,我在那兒也會好好的,你們也要好好的。”容嬌咧了咧嘴角:“我和他們說了,準我過來再幹一天活呢,我們今天還是禦膳房的共事。”
白術道:“好。不過你還是進屋看一看,我怕沒有收拾完全。”
容嬌應了一聲,慢吞吞蹭進了自己住了一年多的小屋子。
白術十分細心,所有東西都分門別類地放好了,收拾成一個個方便拿的小包袱,容嬌先前分成的小禮物也沒有動。
容嬌嘆了氣,摸了摸自己軟軟的床鋪。
以後估計不會再回來睡了。
然後,容嬌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候,将小禮物一個個親自送了出去,再和禦膳房的人好好告別。
等到晚膳的時候,禦廚們一人做了一道拿手菜,要給容嬌餞別。
也祝容嬌前程似錦。
這一頓飯,成了容嬌難得的、食不下咽的一段飯。
等到晚膳的時辰過了,禦膳房就剩下了容嬌一個人。
她想最後一次再值一次夜班。
也想再見一見陸離。
壽康宮規矩嚴,群芳院的周邊也有宦官看守,若是想像從前那樣自在,應當是不行的了。
容嬌靜靜地等待着,手上攥着流蘇樣式的長命縷。
香囊是來不及做了,只好将這個長命縷送出去。
現在容嬌是有一點慶幸的。
幸好她沒将心意說給陸離聽。
這樣的話,往後她不能再見陸離,陸離也不會傷心吧。
容嬌低頭望着手中的長命縷,一縷一縷地來回數着。
直到頭低得酸了,容嬌才意識到,打更的時間快到了。
她要趕緊回到群芳院。
今晚陸離,應當是有事情。
自從端午回宮後,陸離好像就沒有聯系自己了。
陸離太忙了。
這個長命縷,就交給白術姐姐,讓她代為轉交吧?
雖然是這樣想着的,可容嬌還是定定地站在禦膳房的門口,倚着門,遠遠的眺望外面的重重宮門。
周圍漸漸地寂靜下來,連侍衛隊的巡邏腳步聲,都遠去了。
旁邊的樹上倏然飛出一個黑影,呀呀叫着往雀鳥司的方向飛。
容嬌的心像被鳥兒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容嬌轉身要鎖門的時候,有道颀長的身影在院中出現。
沈陸離望着神情失落的容嬌,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聲笑道:“阿嬌,我來晚了。”
他的本意是想安撫容嬌的情緒,今日見了馮太後,嬌嬌心中肯定十分緊張。
可他話音未落,就見面前的人紅了眼睛,像兔子一樣。
清澈得像林間小渚的眼睛漾起一陣陣漣漪,然後波瀾一圈圈擴大,直到一顆顆水晶似的淚珠落下。
“陸離,我們恐怕以後就不能見面了。”容嬌帶着哭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