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車上播放着柴漾的收藏歌單。
小衆的樂隊出的僅有一張電子專輯,總共付款購買的人不超過1000人。
主唱的聲線很清澈,仿佛能滌蕩焦躁的內心。
柴漾側目,一眼就看見厲寧策修長的手指。
随性地搭在方向盤上,眉眼間不經意間透着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
時隔多年的相見,缺席了對方小半人生,理應有很多話想說,很多話想問,但兩人坐在車上更多的是相顧無言。
柴漾心裏清楚,如果非要營造出一種相談甚歡的氛圍,厲寧策和自己都可以。
生意人誰不會長袖善舞呢?
可正因為見慣了那些推杯換盞和虛與委蛇,她委實不願在這個場合也貫徹那些技巧和假笑。
但她不清楚,厲寧策是怎麽想的。
他只是從後視鏡裏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專心将注意力放在了路況上。
柴漾指尖随音樂打着節奏,目光卻始終落在厲寧策身上。
“別看了。”柴漾心裏一驚,便聽見厲寧策沉聲道,“去機場一個半小時,你昨晚睡得那麽晚,補覺養養精神。”
柴漾揚眉:“我本來以為網友都是兩幅面孔呢,沒想到你本人卻沒什麽變化。”
以前催她不熬夜,現在催她車上養精蓄銳。簡直一點變化都沒有。
明明挺年少有為,怎麽總用長輩的口吻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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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寧策沒理會她的調侃,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說:“要是你當年就見了我,恐怕不會這麽想。”
柴漾直起身,輕輕笑道:“瞎說,連加我好友都是用小號的人說什麽見面哦,你肯和網友見面?我不信。”
說着,她調整好座椅,側身背對着厲寧策向後躺下。
不是她聽他的話,是她真的困了。
柴漾心裏這樣想着,慢慢閉上眼睛。
待到女人呼吸聲穩定均勻後,厲寧策才明目張膽地轉頭看向她。
他在一個紅燈前輕輕将她身上蓋的毯子往上拽了拽,指腹被她的發尾掃到,一陣酥麻。
于是連忙抽回了手。
別的網友他必然不會見,但對她,他确實是用心準備過的。
只是那份精心準備,因她的缺席而落空。
厲寧策從柴漾微微起伏的肩膀收回目光。
算了,駱禹剛帶着他們未盡的少年夢離開,這些事卻是沒必要讓她知道了。
柴漾轉醒時,車上空無一人。
她揉了揉眼睛,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機場的停車場了。
她将身上的毯子疊起,放回後座,對着鏡子簡單補了一下妝,拉開車門走了下來。
一回頭,忍不住晃了神。
厲寧策正靠在車尾,身邊立着她的大行李箱。
秋風吹亂了他額前的發絲,冷淡中平添幾分不羁。他戴着藍牙耳機,和人打電話時的聲音清晰可聞。
“蕭道辰聯系Vix了?”他問。
柴漾聞言,步伐頓了一下,圍巾還沒有系好就快步走了過去。
蕭道辰是一衆玩票搞電競的富二代裏最離譜的一個,一向被業內吐槽為毒瘤。
此前他就趁人之危地收購過幾個小俱樂部,醉心于高價買賣隊員,為此斷送了不少當時被看好的職業選手的前程。
Vix好歹融入了雨落多年的心血,現在他前腳剛離開人世,後腳就可能會被蕭道辰拿去糟蹋,柴漾心裏實在忍不住憤懑。
她裝作要拿行李的模樣,走到厲寧策身邊,眸光流轉。
畢竟是厲寧策的工作電話,她不敢貿然旁聽。
但眉眼中還是溢出了幾分焦急與關心。
厲寧策待她走近才發現她醒了,臉上劃過一抹驚訝,直起閑靠在車上的身子,低頭看她。
柴漾仰着小臉,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耳機。
脖子微微朝他身邊探了探,眼神中是對他通話內容遮掩不住的好奇。
厲寧策勾起嘴角,淡淡“嗯”了幾聲,順着她的期待,問:“蕭道辰出價多少?Vix那邊态度怎麽樣?”
通話那頭的徐敬愣了一下。他不是剛彙報完嗎?老板怎麽又問一遍?
Vix再怎麽式微,也看得清蕭道辰不是好買家。加上這回在雨落病危的前提下,闖進了世界賽拿到了亞軍,底氣也比之前足了不少。
何況現在勵雲已經開始走收購流程,蕭道辰也掀不起什麽波瀾。
徐敬不懂,但還是又回答了一遍。
柴漾聽不見對面說什麽,只聽見厲寧策淡淡地回應,時不時抛出兩個他感興趣的問題。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靠近他。領口和裙擺在冷風中被吹得亂顫,臉頰也微微泛紅。
厲寧策眸光微凝。
柴漾聽着厲寧策的話,正出神地想她能為雨落和Vix做些什麽,忽然感到肩上一輕。
她怔怔擡頭,發現厲寧策漫不經心地從她脖子上勾起那條還沒來得及系好的圍巾,随手抖了抖,鋪展對折,重新挂在她身上。
他的注意力好像還在電話上,和助理的對話毫不間斷,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将她那張被冷風吹得紅紅的臉一圈一圈裹起來。
他收手時,柴漾不經意對上了他的目光。
平靜的眼眸中翻起一抹多情的浪潮,在看到她的瞬間又重歸寧靜。
她下意識抓住了厲寧策即将抽回的手。
厲寧策呼吸輕滞,任由她拽着。
徐敬彙報完,忽然想起還有一事沒有彙報:“教練團隊組建的進展明天會議前整理好,現在已經定下了幾位助理教練、體能師和營養師。核心教練可能需要月會讨論決定,還有……數據分析師。”
據他所知,老板最近的行程安排正是去和那位UY的分析師溝通,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數據分析師啊……”
厲寧策垂眸看了看柴漾抓握着他的手,輕笑了一聲:“她太得寸進尺了,你們優先考慮一下其他人吧。”
說着便讓徐敬挂了電話。
什麽時候話題落到她身上了?柴漾仰頭,橫眉道:“什麽叫得寸進尺?你是說我嗎?”
“一直不松手算嗎?”厲寧策微擡下颌。
柴漾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見自己死死扣着厲寧策修長的手指,而他則一副清白如斯的模樣。
看上去倒像她強取豪奪。
“Vix不會被蕭道辰買走吧?”她若無其事地松了手,順勢将自己的行李拉過來,卻依然很關心Vix的未來。
厲寧策不動聲色地将她的行李拉回自己身邊,鎖上車門,沿着步行通道往機場走。
“你覺得呢?”他問。
秋日的陽光明媚,将一對璧人的影子拉得颀長。
柴漾低頭看了一眼他給自己系好的圍巾,自己回答了自己:“有你在估計不太可能。”
想從厲寧策口中奪肉是件多難的事,蕭道辰那種只會花錢的人恐怕沒什麽資格。
厲寧策偏過頭,難得問出了他們今天見面後的第一個與對方有關的問題。
“你在UY這一年,真的什麽也沒有想過嗎?”
柴漾步伐稍頓,站在原地。
風卷起她的裙擺,總決賽上少年失利落淚的畫面從她腦海中閃過,紛繁複雜的畫面最終落在她隔着時差看完雨落退役前最後一場比賽的那天。
她極力回避的曾經,她的種種虧欠,都因為生死相隔而留在過去。
厲寧策的眼睛深不見底,映着原原本本的她自己。
不容她狡辯,仿佛早已有了真正的答案。
她的心顫了顫。
扪心自問,真的完全是像她自己對彭岳所說,是因為項目和安娜的人情才去的UY嗎?
不是的。
她好像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
她是真的,對那個賽場,依舊懷有眷戀,還有一股不服輸的勝負欲。雨落想給她一個世界冠軍,她又何嘗不想圓了屬于自己和昔日好友的夢想。
柴漾咬了咬嘴唇,沒好氣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
他心似明鏡,單是一個問題就戳穿了她所有的僞裝。
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移開目光,聲音變得淡淡的,又問:“如果我決定放棄Vix和電競項目,你還會站在這裏嗎?”
倘若是別人,這樣咄咄逼人的态度定然會讓她滿心不悅。
但厲寧策不一樣。
曾經他在游戲裏教她破招與連招套路時,也是這樣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反問,直到逼她自己想出最完美的應對策略。
在她眼裏,厲寧策的話更像是一種提點與指導。
只是他總是興致缺缺,鮮少開口,被她磨得不耐煩了,才會多說兩句。
柴漾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識到自己昨夜的猶疑和欲言又止,或許早就被看穿了。
她先前徐敬的拒絕是對自己本心的回避。
而雨落離開後,她反而變成了那個有求于厲寧策的人。
所以她對厲寧策的靠近,是基于他與雨落、與Vix的關系之上的,同時也優先于他們過去的交情。
他那句話,似是在問:如果此時此刻是另一個人與Vix在談收購,她還會站在原地與他浪費時間嗎?
柴漾沉下眼眸,利落地踩下步伐,追上前走到他身側,擲地有聲地說:“如果不是你,我會自己來的。”
即使不需要站在那個舞臺上,她也想全力以赴一次。
轉頭,她竟在厲寧策眼中看到了一束微光。
只見他嘴角噙笑,久久沒有說話。
直到兩人走進機場大廳,厲寧策在安檢前站定,将行李拉杆推到在她手掌心裏。
“其實我本意并不是讓你來做數據分析師的。”
厲寧策走到她身前,低頭看着她發頂的貝雷帽,不禁想起曾經。
她那群隊友有一個因為考研徹底不能上線了,他短暫地陪他們打過幾場全服務器的排位賽。
後來人都知道雨落是Vix的核心,屠神是一代職業選手中最穩重可靠的隊長,殊不知當年每一次團戰,都是眼前的姑娘在冷靜指揮,及時又迅速地給出每一個決策。
她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有了成年人的戒心與冷漠,有了算計與城府,但有一顆藏在深處的心還是滾燙的。
她擡眸,靜靜等着他的後文。
就好像當年等他拆分連招,一字一句地分析講解那般專注。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邊說:“在我的設想裏,新Vix,也就是勵雲旗下首個俱樂部的未來航向,是可以交給你的。可惜,駱禹不讓我這樣做。”
柴漾比他要了解駱禹,他确實不希望用所謂“遺願”來綁架她。
但如果說有什麽人能繼承雨落的遺志,又可以比他做得更好,更犀利果斷,那一定是柴漾。她只花了一年時間,就領着一盤散沙的UY走進了世界舞臺,雨落的心血交到她手上,Vix定然會UY俱樂部還要光芒萬丈。
厲寧策的氣息如羽毛般掃過耳廓,酥酥麻麻的。
柴漾愣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她眼眶有些濕熱,嘴上卻刺他:“可惜,你最後還是和我站在了一條戰線上。沒看出來呀,堂堂厲總居然那麽聽雨落的話。”
畢竟逝者為大嘛。他無奈地搖搖頭,準備直起身道別離開。
忽然領口被她輕輕一抓。
只見她仰頭,踮起腳尖,朝着他的腰虛虛一抱。
“三哥,謝謝你。”
這個擁抱真誠無比,不帶有任何欲想與妄念,有如蜻蜓點水般短暫。
厲寧策腰上一緊,尚未回過神,掌心和懷中的溫熱早已拎着箱子沖進了安檢區。
他的心尖随着她跳動的發尾輕顫,眸色漸深。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所求的可不止一聲感謝啊。
作者有話說:
漾姐:抱完就跑,哎就是玩兒~
厲總:日後可就跑不掉了(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