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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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密又酥麻的疼痛一直刺激着桑晚的神經,桑晚也終于聽明白,終于知道聞野是在問什麽。
被誤會的怒氣和委屈一起襲上心頭,她一把推開聞野:
“在你眼裏我就這麽随便麽,我只要是個男人都可以?”
聞野踉跄幾步站穩。
桑晚眼尾泛着紅,唇角卻微微漾着一抹笑,她看着他的臉,很冷靜地問:
“既然你都這麽覺得了,那你現在碰我,不會覺得髒嗎?”
路燈太遠,光影不夠明亮,聞野的身影一如既往的修長挺拔,灰暗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暗色之中,他沉默着,垂着眼睛,眼下的卧蠶很深。
桑晚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到他耳朵裏,他覺得自己耳邊轟隆隆作響。
桑晚已經疲憊到不想做任何解釋,聞野的誤解真的很傷她的心。
她怎麽沒有對他認真呢,如果只是玩玩,她才不會費那麽大的勁給他過生日。
談戀愛就該每天膩在一起嗎?
她也有她的生活,她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生活重心都移到一個男人身上——
不,還不算男人,他現在在她看來,就是個不成熟的小孩。
桑晚不想再多做糾纏,拿出手機,按了幾下,之後把手機屏幕面向聞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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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人的話她不想說,她想,聞野應該能懂她的意思。
聞野的目光擡起,定在桑晚的手機屏幕上,通訊錄黑名單幾個字,清晰的刺眼。
她把他拉黑了。
拉黑的意思就是……
這一認知讓聞野瞬間覺得指尖發麻,連心髒也跟着發麻,久久沒有反應。
桑晚确認聞野已經看清手機屏幕,放下手機,轉身拿出鑰匙摁了一下,車子滴滴亮起車燈。
她打開車門進去,停頓了大概五秒,才扯過安全帶系上。
夜色之中,聞野站在原地,目送桑晚離去,車尾燈的亮光逐漸模糊,直到四周歸于黑暗。
他似乎都沒反應過來,一切好像來得太快太迅速。
适才那些嫉妒和不甘的情緒,這會兒纏纏繞繞的,萦在心口。
之後他就覺得心髒一抽,疼痛翻天覆地襲來。
他再一次,被她抛棄了。
一年多前,在那間民宿第一次見,他第一眼就喜歡上她。
少年人的愛慕青澀又洶湧,他允許自己放縱一次,犯一次錯。
所以他才會和她有了那一晚。
雖然後來他生氣于她不留只字片語的離去,可他從來沒有後悔。
雪天再遇的時候,他是有一些恍惚的,漫天大雪之間,他看到她的臉,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場夢。
要知道,分別後的那段時間,她吝啬的連他的夢都不願光臨。
她那麽輕而易舉地收走他的心,她甚至什麽都不用做,他就能甘願把心雙手奉上。
聞野覺得自己很卑微,哪怕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他還是願意飛蛾撲火,甚至,還成為了自己最不齒的那種人。
哪怕真的被桑晚再一次抛下,他都還是無法去恨她。
可是十八歲的那場夢,現在,應該要醒了,也是時候醒了。
桑晚一口氣将車開出好遠,心口憋悶得難受,看見路旁有家便利店,便停了車,走進去。
便利店的營業員按桑晚要求,給桑晚拿了一包煙。桑晚用手機掃碼付錢時,營業員的眼神不住往桑晚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瞄。
斑駁的痕跡很是暧昧。
桑晚注意到,擡眸,冷冷地問:“看什麽?”
營業員是個小姑娘,被桑晚這麽一問,立即搖頭。
她覺得桑晚看起來有些不好惹。
桑晚拿了煙,走出便利店,站在便利店不遠處,垂着眸撕開香煙的塑料包裝膜。
猝不及防的,煙突然被搶走。
桑晚冷着眸擡頭看過去,看到了沈硯。
她沒太多反應,沈硯出國有幾天了,回來并不意外。
其實沈硯也剛從機場回來,半路見桑晚的車停在路邊,就臨時下了車。
他沉着眸從桑晚脖頸皮膚上掃過,眉頭微蹙,脫下身上的西服外套披到她肩上。
感受着質感冰冷的西服帶來的微弱暖意,桑晚斂着情緒,看着這張跟自己很像的臉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
桑晚抿一抿唇,不吭聲了。
沈硯看一眼手上的煙,說:“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好的不學,學這個。”
“心裏煩。”
“出什麽事了?”
桑晚不想說,倒是沈硯自己看出幾分。
“你身上怎麽回事?”
桑晚往前走幾步,随口應付:“被狗咬了。”
“……”
走了幾步後,她停住,回頭,問沈硯:“喝一杯嗎?”
桑晚回來沈家的時候,沈硯已經十八歲,剛剛成年的他知道男女有別。就算是親妹妹,他也會保持适當的距離。
他們都不是熱烈開朗的性格,距離保持久了,自然而然就會顯得陌生。
像現在這樣在一起喝酒,還是第一次。
江邊的風很大,吹得桑晚的頭發胡亂飛舞。
她坐在汽車引擎蓋上,手指用力,啤酒易拉罐被捏的變形。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瓶酒。
沈硯沒有阻止她,由着她喝。
等買的酒都喝完了,桑晚才攏了攏身上的西服外套,低着聲開口:“你跟小竹分手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一直陪着桑晚的沈硯,在沉默中望向江面,深夜的江水濤濤,仿佛他心內的暗湧。
他沉靜地說:“小晚,我已經結婚了。”
桑晚勾着唇角,盯着沈硯的臉:“結婚了就不能回答了?”
“現在提這個,是對你嫂子的不尊重。”
“那我換一個問題,你和嫂子有感情麽?”
沈硯沒有回答。
反而問桑晚:“你分手了?”
桑晚臉上表情滞了一下,随後表現得雲淡風輕。
“對啊,分了。”
她分手了。
跟聞野。
當重新意識到這一點,桑晚竟後知後覺的有幾分難過情緒。
這可太不像她了。
以往她分手,從來都是擺擺手說再見,潇灑又絕情。
但是對于聞野,她的心為什麽會這麽不舒服?
“分了就算了,總會有更好的。”
沈硯安慰起人來,安慰了又像沒安慰。
桑晚忍不住笑了一聲,也不知以前梁芮竹怎麽會喜歡像木頭一樣的沈硯。
沈硯沒有問桑晚她是因為什麽而分手,他覺得這是桑晚的私事。
但他提起另外一件事:“為什麽不等我回來就跑去跟外公吵架?”
桑晚收了笑意,連日來壓抑住的情緒,摧枯拉朽般奔湧而出,讓她真真實實地感受到心口發疼。
“哥,”她忍着發顫的嗓音,問沈硯,“我是你妹妹嗎?”
沈硯皺起眉頭,不知桑晚為什麽會這麽問。
他沒有猶豫地回答:“當然。”
桑晚眼裏突然泛起淚光,可能是酒勁上來了吧,她覺得好累,繃着的情緒有随時崩塌的趨勢。
沈硯從未見過桑晚這樣,印象裏,他的妹妹永遠都是一副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打不到她的樣子。
他用手指輕輕擦去她眼尾的濕潤,然後手掌移到她腦後,曲指揉揉她腦袋,手指陷進柔軟的頭發裏。
“哭什麽。”
他像在哄一個小孩。
桑晚從未被人這樣哄過,記憶裏,在很小的時候,父親曾這樣哄過她。
如今哥哥的臉,和模糊的父親的臉重疊,她拼命壓制住的情緒再沒辦法控制,心底的委屈湧上來,眼淚瞬間掉落。
她真的委屈。
這十年裏她所認為的親人,只是把她當做可以利用的工具;這幾個月,她用心對待的人,卻将她誤會——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談戀愛,她為什麽還會因為分手而難過。
是她自己提的啊,她有什麽資格難過呢?
她想,肯定不是因為分手,肯定是因為外公。
沈硯第一次見桑晚這樣哭,他不擅長應對這種情況,身體僵硬着,有一丢丢的無措。
很快,桑晚就不願意再哭了,她倔強地把眼淚硬生生憋回去,不想讓自己成為軟弱的人。
眼淚這東西,最不值錢,最沒用。
兄妹倆在江邊坐了一會,之後沈硯的司機過來,将兩人送回了沈家。
沈老爺子一早就睡了,隔天早上起來,知道昨晚已經桑晚回來,就特意讓秦姨準備了一些桑晚喜歡吃的東西。
早晨的日光傾瀉進餐廳,沈硯和老爺子各坐在餐桌邊用餐。
沈硯注意到今天的早餐差不多都是平時桑晚喜歡的,不由得看向自己外公。
老人沉着張臉,似乎在故意表示這與他無關。
“小晚應該不會下來吃早餐,她昨夜喝了很多酒,估計會睡到中午。”
老爺子的表情明顯動了動,很快就故意僵着:“她喝這麽多酒做什麽。”
沈硯:“心情不好。”
老爺子沒再說什麽,朝秦姨揮了揮手,然後說:“煮點醒酒湯,等她醒了送上去。”
秦姨應下,馬上就去辦了。
沈硯見外公還是關心桑晚的,不免說道:“讓小晚結婚的事,您再考慮一下吧。”
“考慮什麽,我是在為她好!”老爺子仍是不改口。
“但是小晚不願意,您再為她好,她都不會感激。”
出門的時間已經到了,沈硯掃一眼手腕處的表,表情沉靜:“在這個家裏,有我聽您的安排就夠了。”
“放過小晚吧。”
老爺子似乎有所動容,他想起幾年前的沈硯,在婚事确定下來後,曾那麽痛苦地問他:“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嗎?”
他們沈家,子孫福薄,只有沈硯和桑晚這兩個孩子。
沈家的重擔必須交到沈硯肩上,老爺子一直知道,沈硯為此到底付出了什麽。
這幾年,沈硯沒有辜負他的囑托,接下擔子後把公司發展的很好,可是……
他好像再沒見這個孩子笑過。
沈硯離了席,老爺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桑晚一直睡到下午。
睡醒之後,發現自己在沈家。
大概是昨晚喝懵了,糊裏糊塗就跟沈硯回了這。
現在清醒了,反而更懷念醉酒的狀态。
腦子沉重,就不用想很多東西。
桑晚對着手機發了很久的呆,甚至還去黑名單裏看望了一下剛進去的那個微信頭像,幾番猶豫下來,還是把他留在了裏面。
算了。
都分手了。
下一個更乖。
見窗外陽光這麽好,桑晚覺得,有件事必須得辦。
于是她打開手機通訊錄,找到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桑晚出門前,碰上在庭院裏和秦姨一起研究花草的外公。
兩人隔着距離對視一會,幾秒的僵持,桑晚繞過他們,徑直出了門。
秦姨試圖緩和老爺子和桑晚的關系,說道:“小姐脾氣有時是有些倔,不會主動示好,但她心裏肯定是希望和您和好的。”
老爺子沉默着,仿佛沒聽見,繼續擺弄花草。
秦姨無奈搖頭。
其實,她和沈硯都不知道那天他們到底吵了些什麽,大概都以為他們只是因為婚事而起争執。
桑晚這趟出門,是去見聞嘉逸。
聞氏集團伫立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當初那家子公司的倒閉并沒有影響它的繁榮,就像死了一個人,也絲毫不影響他們聞家。
桑晚走進公司大樓,聞嘉逸的助理一早就在樓下等。
他帶着她走過門禁,再走進電梯。
“桑小姐不好意思,聞總今天很忙,只能麻煩你來公司一趟。”助理說。
桑晚随口應:“是我找他,地方在哪無所謂。”
電梯緩慢上升,桑晚像立于四面光亮鏡子中,今天溫度很高,但是她多穿了一件翻領的牛仔外套,為了遮住聞野發瘋時候留下的痕跡。
聞嘉逸的助理帶桑晚走出電梯,路上經過的職員們不禁都探頭過來打量,紛紛好奇桑晚是誰。
他們猜可能是新來的秘書,但又有人覺得不是,看衣着打扮就不像。而且哪有秘書這麽大面子,還要特助去接。
助理将桑晚送到聞嘉逸的辦公室,便識相地離去。
聞嘉逸聽聞聲響,從他桌上那堆文件中擡頭,看着桑晚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見。”
聽聞助理說桑晚要見他的時候,他還是有幾分意外的。
桑晚走到聞嘉逸面前,不跟他客套,開口就問:“是你告訴聞野我們要結婚的?”
聞言,聞嘉逸的表情微微變化,面上仍裝作不懂:“什麽?”
“不用跟我裝傻,除了你沒人會跟他說這個。是你讓他覺得他當了第三者的對吧?”
見桑晚這麽篤定,聞嘉逸便承認:“是我,有什麽問題嗎?”
他笑一聲:“我是在提醒他,他現在交往的人,以後有可能會成為他的小嬸嬸。到時不能亂了輩分。”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和他的事的?”
“這重要嗎?”
“當然不重要。”桑晚冷淡地勾起唇角,視線落在聞嘉逸手邊那杯還滿杯的咖啡上。
她走近一步,說:“我來這就是告訴你兩件事。”
“第一件,我不會跟你結婚。我管你跟我外公要做什麽交易,這都與我無關。”
“第二件……”桑晚沖聞嘉逸笑一笑,“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人嗎?”
聞嘉逸似有所感地蹙起眉頭,臉色冷下來。
桑晚還是在笑:“我最讨厭你這種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然後一杯咖啡猝不及防地潑到聞嘉逸身上,烏黑的咖啡順着他規整的襯衫流下。
從頭到腳都很精致的男人變得一時狼狽。
桑晚丢下咖啡杯,眼裏寫滿了厭惡。
她再丢下一句話:“你要是再跟聞野瞎逼逼,我倒你身上的就不止是一杯咖啡了。”
被潑了咖啡的聞嘉逸面色嚴峻,僵着臉,一直到桑晚走後,才氣憤地解身上襯衣的扣子。
他一直不明白,聞野到底有什麽好。
那樣的毛頭小子,桑晚憑什麽喜歡。
明明更早認識桑晚的人,是他才對。
就算她早就不記得他,但他才是出場順序較早的那個——
聞嘉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身上襯衣濕答答地黏在皮膚上,咖啡的味道叫他愈發生氣。
電影院裏,梁芮竹得知桑晚潑了聞嘉逸一身咖啡,實在忍不住豎大拇指。
“你怎麽就這麽牛啊,分手了還幫前男友出氣,人家不就暗示你男朋友是第三者麽——啊,不對,前男友。”
桑晚覺得梁芮竹是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提“前男友”這幾個字。
她把手上抱着的爆米花換了個位置,梁芮竹伸過來的手瞬時撲了個空。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梁芮竹撇撇嘴,看着桑晚,覺得不大對勁。
她說:“你好像不開心呀。”
“沒。”桑晚嘴硬,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情确實是有那麽一點不好。
不然也不會突然拉梁芮竹出來看電影。
看的還是喪屍片。
工作日,電影院人比較少,這部喪屍片上映也有一段時間了,放映廳裏的人就更加寥寥無幾。
最後排的情侶座有對小情侶,第三排最左側坐了幾個年輕人,然後就剩下中間這排中間位置的桑晚和梁芮竹了。
電影還沒正式開始,放映廳還亮着燈,熒幕上的廣告一個接一個。
桑晚目視前方,好像看廣告看得很認真。
梁芮竹托着下颌看了她好一會,最後嘆氣:“要是真因為分手而難過,就表現出來,不用強撐着,我又不會笑你。”
桑晚動了動唇,仍是嘴硬:“沒有。我提的分手,我怎麽會難過。”
印象裏,梁芮竹确實沒見桑晚因為分手而難過,通常都是覺得解脫,轉頭馬上能去蹦迪的那種。
燈忽然滅了,電影正式開始。
梁芮竹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開始看電影。
這部電影在引進的時候已經删減了一些鏡頭,但是還是很血腥暴力。
梁芮竹看得雞皮疙瘩起一身,桑晚卻是連續兩小時面無表情。
直到看到結局,梁芮竹說:“沒想到這個小孩還活着,我以為開頭就死了。”
“哪裏有小孩?”桑晚不明白地問。
梁芮竹:“……?”
梁芮竹:“你有在看電影嗎?”
桑晚這下倒是誠實了。
“沒有。”
“看不進去。”
“心裏煩。”
梁芮竹:“……”
熒幕上開始出現演職人員名單,随着片尾曲響起,電影結束了。
放映廳的燈重新亮起來,桑晚終于頹敗似的,把空了的爆米花桶蓋到自己臉上,她的臉小,嚴嚴實實的被爆米花桶遮擋住。
梁芮竹見桑晚這樣,不免問:“你真這麽喜歡他啊?”
桑晚沒出聲,也沒什麽反應。
梁芮竹:“那既然真喜歡,就回頭去找他啊,說不定他現在比你還難受呢。”
“不找。”桑晚悶在爆米花桶裏,語氣倒是很堅決。
“他應該找我道歉,憑什麽我主動去找他。”
明明是他誤會她,哪有她回頭的道理。
“那要是他一直不找你道歉怎麽辦?”梁芮竹問。
停了幾秒,桑晚把爆米花桶拿下來,看似無所謂地說:“那就算了。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下他一個男的。”
“傻子才在一棵樹上吊死。”
梁芮竹:“……”
與梁芮竹分別後,桑晚趁着夜色,回了一趟沈家,收拾出一個行李箱。
沈硯還沒回來,她想着正好,不然沈硯肯定要留她。
桑晚提着行李箱從樓上下來,遠遠就見外公坐在客廳沙發那,燈光打在他身上,顯得頭發更白。
桑晚腳步稍微停了一下,之後就做了決心般地下樓。
老爺子聽見動靜回頭,見桑晚提着行李箱,面色雖僵硬,但還是沒忍住問:“這是又去哪?”
桑晚為了拍照跑到外面去是常有的事,有時能有一兩個月不回來。
所以老爺子這會兒也自然而然地以為桑晚又要往外面跑。
可桑晚只是冷着臉說:“離開這。”
老爺子眉頭一皺,語氣也沉下幾分:“什麽意思?”
“就這個意思。我不會再住在這了。”
桑晚說着就往外走。
她已經做了打算,從這搬出去。
“還在跟我賭氣?”老爺子叫住桑晚,“你不住這住哪,這才是你的家!”
桑晚停步,沒有回頭,只笑了一聲,反問:“這是我的家嗎?”
“……”這着實把老爺子問住,他知道,桑晚就是在跟他賭氣。
桑晚再次往前走,這時,她聽到她外公妥協的聲音:“結婚的事——”
“你真不願意,就算了。”
“小孩才會一生氣就離家出走,外公已經沒幾年活頭,你還想跟外公置氣多久?”
桑晚垂下眼,低着聲說:“我沒跟你生氣,我只是傷心。”
之後她提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濃郁,桑晚将行李費放進車子後備箱,然後開車,徹底離開了沈家。
……
幾日後。
江市郊區一家療養院。
安靜的單人病房裏,一個身着條紋病號服的女人坐在床邊,她的臉白得像張紙,沒有一點血色,目光呆滞,望着窗外夕陽。
聞野從外面開水房提了一壺熱水回來,放在床頭桌子上。他往玻璃杯裏倒了半杯熱水,然後将旁邊的藥瓶打開,倒出幾顆藥。
左手的傷藏在襯衫袖子裏,雖然還不能使上勁,但是掩飾一下,還是看不出來有什麽問題。
他不想讓他媽媽看到擔心。
“媽,我一會就回學校了。藥放在這,水也倒好了,你記得吃。”
溫卿聽到聲音,讷讷地應:“嗯……”
她總是這樣,一天到晚都看着窗外,也不知外面到底有在什麽吸引她。
丈夫的離世,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導致她一蹶不振,患上了抑郁症。
在療養院的這一年,她從一個衣食不愁的富家太太變成虛弱的精神患者,生活和心态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像現在這樣發呆不說話的情況,已經是常态。
療養院的位置實在偏遠,聞野一般一周才能抽出時間來一趟。
他通常會在這陪溫卿半天,夕陽西下的時候,再搭班車回學校。
現在時間差不多了,聞野打算回去。
而這時候,病房的門被敲響。
聞野以為是護士或者醫生,沒想到進來的,會是聞嘉逸。
一看到聞嘉逸,聞野的警惕就一下升騰,他不動聲色地盯着聞嘉逸,落在陰影處的臉多幾分冷峻。
他說:“你來做什麽,這裏不歡迎你。”
聞嘉逸唇角抿起弧度,在他這個位置,看到的是溫卿的背影。
他掃一眼自己大嫂,再看向自己侄子,開口:“我來看望大嫂。”
聞野暗自咬牙,壓低聲音:“說了,不歡迎你。”
“那下次我帶你嬸嬸一起過來,你就歡迎了?”
聞嘉逸似乎是有備而來,他往前一步,提高聲音朝溫卿的背影說道:“大嫂,你知道聞野交女朋友了嗎——”
溫卿聽到聞野的名字,終于回神,回頭看過來。
而落在她眼裏的,卻是聞野将聞嘉逸一把拉出門的情景。
她不免皺起眉頭,露出疑惑的神态。
病房走廊,聞野攥緊聞嘉逸的手腕,一直拉到走廊盡頭沒有人的地方,他才狠狠甩開,壓着嗓子吼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聞嘉逸受力,後背撞上灰白牆壁。他稍稍站好,依然一副溫和斯文的樣子。
他一笑:“你怕什麽?”
聞野忍着怒氣,攥緊拳頭,像只長滿刺随時準備攻擊的刺猬。
聞嘉逸卻是點到即止,不跟聞野起沖突,他覺得那會壞了他的形象。
他的目的只是過來讓聞野知道,他得不到的,也不會讓聞野得到。
“別做讓你媽傷心的事,她現在的精神狀态,應該不能再受刺激了吧?”
聞嘉逸靠近聞野,像長輩一樣拍拍他的肩,接着說道:“小叔知道,你很聰明,知道該怎麽做。”
聞野厭惡地別開身體,離聞嘉逸遠了一點,唇邊落下譏諷:“小叔,你這麽威脅我,你又在怕什麽?”
“如果你有勢在必得的信心,何必這麽特意來對我說這些。”
“你越這樣,越顯得你心虛,也越像個讓人看不起的小人。”
聞野說完往前走,兩步後停下。
“我爸死後,我就與你們斷了關系。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小叔,以後我和我媽都跟你們沒有關系,麻煩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聞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逐漸消失在走廊。
留在原地的聞嘉逸,整個人落在陰影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聞野在病房門口停了一小會,深呼吸幾次後,佯裝沒事般開門進去。
溫卿正在吃藥,吞完藥丸後,手裏端着玻璃水杯看向聞野:“回來了,剛剛怎麽了?”
聞野走上前,結果溫卿手中的水杯,垂着眼藏着情緒說:“沒事。”
“你小叔來了?”
“……嗯。”
聞野扶着溫卿走到床邊坐下,掩飾地說:“他就來看看你,現在已經走了。”
長期的抑郁,讓溫卿有些營養不良,曾經漂亮溫婉的她現在很是瘦弱憔悴,臉色發白,眼底還帶着紅色的血絲。
她望着聞野,想了想問:“我聽到他說你談女朋友了?”
聞野扶着溫卿的手不自覺頓住。
他抿着唇,之後再開口說話的時候,每說一個字,都覺得喉嚨像有把刀子立在那,鈍鈍的疼。
“已經分手了。”
他說。
溫卿愣了一下,追問:“什麽時候的事?”
“前些天。”
“為什麽分手?”
聞野沒有出聲,只沉默着,眼底早就沒了光。
溫卿見孩子這樣,心中知道他不願說,便不再問下去。
一眨眼,她的兒子都長大了,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過了一會,溫卿說:“小野,媽媽累了,想你外公外婆了。”
聞野眸色定了定,“他們在海城——”
“是的,他們在海城,所以……媽媽也想回去。”
溫卿溫柔地拉着聞野的手,微微笑着,“這一年多來,你太辛苦了。等媽媽去了那邊,你也可以輕松點。”
“學習,戀愛,想做什麽都可以去做,媽媽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沒有,你不是我的負擔。”聞野搖着頭,“你從來都不是。”
“我知道的,這裏的費用有多高,其實我現在好很多了,根本沒必要再留在這。”
溫卿垂下手,聲音裏疲态盡顯。
“小野,媽媽想過平淡的生活,想永遠地離開這。反正你爸已經走了,我們……就別再跟你小叔他們扯上什麽關系。”
他們有錢有勢,卻冷漠無情,金錢和利益,看得遠比一條人命重要。
豪門家族的利益至上、薄情無義,着實叫她寒了心。
聞野喉嚨幹澀,許久之後,應了一聲:“好。”
他在溫卿面前蹲下,跟她保持着平視,他抓住她的手,刻意露出個輕松的笑,允諾着:“我回學校跟老師請個假,然後送你去外公外婆那裏。放假的時候我過去陪你,等畢業後,我就陪你留在那,以後……”
“都不回來了。”
溫卿之所以一直住在療養院,一是因為她的精神狀态,二是因為在這裏,有人能照顧她。
當時聞野父親出事後,聞野變賣了所有家産,什麽都沒剩下。
他要讀書,要打工,如果租房子給溫卿住,他真的保證不了自己能每天顧得到她。
外公外婆在海城,離這很遠,而且他們年紀已經大了,來回一趟太不方便。
聞野也不想麻煩老人家。
所以在那個時候,療養院是最好的選擇。
現在,溫卿想走,聞野想,那就走吧。
換個地方,換種生活,換個新的開始。
離開療養院,聞野坐上回市中心的最後一班公交車。
他坐在最後一排,夏夜的風呼呼灌進來,涼意貼在皮膚上。
心痛是什麽感覺,他現在才知道。
一顆心懸在半空,又像溺于海底,四面八方全是洶湧潮水,喘不過氣,無法呼吸。
聞野忍着鼻尖酸澀,望向車窗外那一片模糊夜景。
月亮高高懸挂在遠方,星星散落。
他突然間,很想桑晚。
他想,他們以後,應該沒有機會再見了。
作者有話說:
這是第一更哈,後面還有!
評論有紅包!感謝在2022-04-11 14:28:46~2022-04-12 20:00: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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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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